塔隆起得很早。出門在外,作為寺內核心弟子,總不能老是讓院長、長老們勞碌吧。
他精赤的上身,穿着一件單薄的坎肩。他拿起蒲團邊上的僧袍隨意披上,用那束染血虎皮當做腰帶,將僧袍牢牢系住,然後打了一個雙頭結。再在腰帶左右,各插入了一把厚重的連鞘僧刀。
他掃視了一下帳篷內還在休息的師兄弟們,便輕手輕腳地撩開帳篷走了出去。
這是昨夜獵獲的老虎,塔隆只是使了一個飛龍奪杵,就在大威德金剛憤怒法相的加持下,一聲怒喝,就一拳轟碎了它的頭顱。
大威德金剛,是文殊菩薩憤怒法相的化現,又被稱為大威德怖畏金剛。
其身具九頭、三十四臂、十六腿,是死亡之主,被認為是魔道的調伏者。其法相可以展現修行者為求證悟、而破除前路一切障礙所得到的絕強力量……
塔隆這一年25歲,是蓮花寺當代最傑出的核心弟子,擁有第一傳承順位。蓮花寺乃師徒傳承,只要能證得當世成就者,皆為上師。其餘,全是弟子。
塔隆自幼資質卓越、天賦過人——誦經過目不忘、釋法辯才無礙,心性勇猛、剛毅絕倫。
住持曾因其而觀想得謁:「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故而言其乃大德轉世,數百年唯一……
這一次出門,蓮花寺也算是傾巢出動了。
住持親自率隊,加上兩位院長四位長老,以及十五位弟子,連拼帶湊,為這次大戰,足足出動了二十多人!這樣的空前盛況,恐怕數百年也未曾一見了吧。
塔隆搓了搓手,踏步走出結界外。
結界是緊挨着山道的一處小小山坳,是昨天剛到這裏時,住持親手施為的。結界內外天地迥異——外面風雪漫天、昏天暗地。
狂風席捲着冰粒,呼嘯着撲面而來,整個僧袍像是鼓脹的饅頭,讓塔隆略生煩厭。
他乾脆將纏繞脖子和上身的披肩解下,直接在腰間打了半圈,然後裸着右臂和肩膀,頂着風雪,眯眼朝前路行去……
結界內,靠近中央的一座帳篷里,一碗肉粥在搖曳的燭火旁升起了一縷水汽。
「這麼優秀的傳承弟子,真不該讓他卷進來。」
身穿紫紅色袈裟的,是下密院院長白雲上師。他身形儒雅、面白無須、雙目無眉。狹長的眼睛細眯着,雙雙向兩鬢斜斜挑起,雖只露出了一條縫,卻自生一股無形的氣勢。
蓮花寺雖然連同雜役在內,也總計不過一百多人,但畢竟是傳承數千年的嫡系大派。
當初本寺在祖地其名水門,盛極之時也曾奪得過靈門天王之位!座下護法弟子數以千計,名列五大靈門之一,其威橫亘雅磐高原,其聲頌揚永月世界!
可惜千餘年來,水門卻逐漸走向了沒落……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面色赤紅的火輪上師,不帶一絲情緒地輕聲道。
他身形雄偉,氣勢剛健。此刻正上身精赤,只穿着一件形似坎肩的金甲背心。裸露的雙肩背後,似乎燃燒着一團蓮花狀的烈焰。蒸騰的熱氣,竟令他身後的背景,也如幻影般地扭曲模糊了起來。
火輪上師是上密院院長。他的來歷,除了住持等寥寥幾人,其餘無人能知。
當初他倒在寺外溪流邊時,頭骨破碎、渾身焦黑,像是經歷了無數鏖戰和熊熊烈火,全身上下被焚燒得體無完膚。後背的傷口深可見骨,甚至能一眼看見肺部。
是住持把他抱回了清心閣並精心調理,直到過了兩個多月,他才又活了過來。自此他就在寺內一直留了下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來歷。
火輪上師——火行大成者,據聞其火行修為已達至巔峰勝境。其人性格威猛、剛毅不屈。因主持稱其為「火輪王」,故僧眾皆尊稱其為火輪上師……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不參與進來,就無法接受授印!」
火輪上師語聲堅定:
「這是末法時代,貢達桑巴已經是最後的傳承者了!」
「光有大圓滿心髓的法本,沒有上師的授印,證道根本沒有可能!」
「這麼優秀的弟子,恆河大手印的天眷者!」
「這是蓮花寺最後的機會!」
……
塔隆回到結界內進入帳篷。這種帳篷雖然小巧,卻緊湊結實,適合僧侶在外徒步露營所用。
二十多人的營地內,一共五頂帳篷——住持一頂、兩位院長一頂、四位長老一頂,剩下的兩頂供弟子們使用。
「外面沒啥事吧?」大鬍子師兄胡不達遞過來一小盆食物。
「來,虎肉還有點,快吃!」胡不達笑着說。
另一個師弟胡不歸也湊過身來,帶着一副仰慕的神情。
這倆是親兄弟,寺里唯一的一對。兩兄弟都是精修寶瓶氣,身具偉力。雖然天賦不佳,但在當今這個年代,他們能修持到這個地步,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如今正是末法時代,天地靈能潰散、佛法式微。就算是天才,也終究成就有限。當然,塔隆屬於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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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隆六歲入寺、八歲就跟隨諸上師諳習經論。九歲破例剃度、十歲修寶瓶氣、十二歲修上師本尊法、十四歲承受恆河大手印授印。這樣的進度,蓮花寺千年未見其一……
「外面雪大得很,啥都沒有,根本看不了多遠。周圍連狼都見不到一條。」塔隆接過食盆回答道。
這兩兄弟和塔隆關係不錯,哥哥胡不達大塔隆8歲,小時候就很照顧塔隆。弟弟胡不歸和塔隆同歲,兩人是同齡人,從小玩在一起。在寺里,這兩兄弟和塔隆的關係還算比較親密,不像寺里其他的師兄弟——他們大多對塔隆的態度不是疏離、就是敬畏。
「這裏是雅磐古道,聽上師們說,離天月平原還遠着呢。」胡不達說。
「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來。」胡不歸輕輕開口,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不用怕。」胡不達側身看着帳篷角落裏的金剛錘,沉聲道:「護法之戰,唯死而已!不用怕,死亡不是結束!」
他站起身來走向金剛錘,將它單手提起,再盤坐下來,把它橫放在自己的腿上。
這是一柄五尺長的雙手錘,寺里類似的法器還有不少——雙手持握,最適合身懷巨力的修行者。
這類法器的原型都是金剛杵,而正統的金剛杵是單手法器,長僅數寸,並不適合用來進行近戰格鬥……
胡不歸收回看向哥哥背影的眼神,瞄了眼倚靠在行李邊上的僧刀,又轉向塔隆,期待地看着他。
塔隆放下食盆,將手搭在胡不歸的手臂上,溫和地盯着他的眼睛並沉靜地說:
「沒什麼可怕的,一切都是虛妄。」
「這就是修行。死亡、戰鬥、甚至生活,都是修行……」
「用不着害怕,我們只要靠着自己的力量一路闖過去,就能回過頭來,看清楚身後的真實。」
塔隆的目光清明澄澈,在信念的光輝里,他從來不曾動搖。
唯法唯一!在探尋真法的道路上,他從來沒有過一絲的遲疑和猶豫!
……
「嗚昂——」熟悉的呼喚再次響起,潭邊的無恙從夢觀中醒來,過往的一幕幕歷歷再現……
一世塔隆!
那個仿佛背負着一座大山的漢子,那個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自己!
那是一切的起點。
梅花落盡當年雪,夜雨縈空昨日風……
夢中的場景,如真似幻,他有些恍惚,又有些迷離。
這些場景,有一些猶如被喚醒的記憶,和他的過去,毫無間隙地重合在了一起;但又有一些,被他下意識地感覺到,或許與記憶並不完全相符……
按理說夢觀只會照見真實的過去,如果真的有問題,那也應該是記憶出現了偏差。可是,為什麼他的心底卻總是感覺,好像有哪裏,還是有些不對?
一世塔隆,是他在永月世界裏,有記憶以來的開始,是他人生的起點。或許是太過久遠了,來到天龍世界後,塔隆時代的記憶,實在是有些支離破碎。
他記得那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在他不完整的記憶里,圍繞靈門真假天王的派系戰爭,殘酷而激烈。
真靈門是永月世界最大的門派,分別有天門、地門、水門、火門、風門五大派系,又被稱作「五靈門」。是壟斷整個雅磐高原、甚至是整個永月世界的超大門派。
盛極一時的真靈門,僧眾如雲、大小派系林立。他們共尊一位世傳永月菩薩為精神領袖,這位當世菩薩,代代都是由真靈轉世承續傳承,世襲罔替、從未間斷。
除了永月菩薩之外,靈門另外還有西極天王、東極天王,以及大地、淨水、火焰、神風四大尊者和十大勝戰金剛的尊號。
這些菩薩、天王、尊者和金剛,共同構建了靈門的權力核心。
然而一位天王的轉世,卻發生了紕漏——竟然同時出現了兩位真靈。
這兩位真靈,無人可辨真假、也無法辨別真假。
圍繞真假真靈的身份之爭,終於在他們雙雙宣佈繼承天王之位後,爆發成了一場慘烈的門派戰爭……
……
無恙睜開了眼睛——
眼底閃爍的符文密咒,猶如一絲絲流動的星之軌跡。
塔隆——達也——未名,還有這一隻碩大的靈龜——無恙。
這就是他曾經走過的道路,是他跨越無盡時間與空間所穿越的距離……
時光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他堅定地告訴自己。
為了追尋真法,他從不遲疑、毫不猶豫——
縱物換星移滄海變桑田,那是他心中唯一不變的信念!
(這一章大幅描寫主角的第一世,是因為接下來很快就會展開一段非常重要的夢境大戰了!這是全書的第一段小高潮!也是主角構建夢境世界的基礎。
而接下來,主角夢境世界的描寫就會大幅減少,很少再出現了。直到主角重新轉化為人身之後,才會再出現大段落的夢境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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