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見清心格格哭個不休,亦是無法,一會手足無措;一會木然呆滯,臉上神色變來幻去,極是無奈。清心格格見袁大哥窘迫得不知所以然,雖是哭泣,心中卻是好笑:原來袁大哥還是質樸如斯,初心未變,純粹的少年天真。又過好一會,外面梆鼓聲響,已是三更。
袁承天見清心格格猶不罷休,便低聲下氣道:「清心,是我不好,不會說話。要不你心中不甘,你打我罷?」清心格格見袁大哥說出小孩子家的話,差得笑出來,斜睨之下只見袁大哥此次真的害怕了,神情無措之間臉上通紅,似乎在為自己不智的言語而後悔。她見不可再哭下去,因為袁大哥已經認錯,自己也不能過為己甚。看着袁大哥岳峙淵嵉的樣子,心想:不知將來誰可以和袁大哥偕手江湖,生死以之,想到此處心中又痛,自己為什麼偏偏要和那個海查布在一起?誠然是老天欺人,太過不公!
袁承天望着天外冷星,喃喃自語道:「清心我要去崑崙山,以防他們遭受不測!」清心格格心想:袁大哥心念師長原無不妥,自己還是走開吧,以免耽誤袁大哥的大事,將來以免你侮恨。她想到此處悄然起身,向屋外走去。袁承天見她神情戚戚淒悽然,擔心她有以外,便叫道:「清心你怎麼?」清心格格聞言驀然回頭看着曾經心儀的人,只怕從今而後各自天涯,永不相見!他此一時迴轉崑崙派只怕凶多吉少,他此一去勢必和官軍生死相抗,難免多殺人命,可是要袁大哥置身事外,他誠然也做不到,只有盡人事以聽夭命!清心格格悽然道:「袁大哥清心只是擔心你此一去……」袁承天豈有不知她心中所想,長嘆一聲道:「師父於我有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怎麼可以忍看崑崙派生死劫難,而置身事外,那堪再為人子?清心將我忘卻吧!世間我如浮萍飄浮不定,又況且出身寒微,不值人愛!我知道我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怎堪別人憐憫!這些年來歷經憂患,砥礪前行,明白人生生死大道,正如南華真人說生死,其實人生不過大夢一場,說什麼龍爭虎鬥,只不過一晌貪歡!」
清心格格看着袁大哥俊逸的面容,心想:世間如袁大哥這樣胸有乾坤,懷抱宇宙又有幾人?世上之人各各不同,花有千種,人有萬面,也許袁大哥便如先祖袁督師一般孤高傲岸,憤世嫉俗,可是偏偏都是天煞孤星,不堪人間久留!眼前袁大哥,便如當年袁督師,仿佛更勝一籌!他為人胸襟寬廣,濟世愛民,總是悲天憫人,獨獨不知自己才是世間那個可憐的人!
大街之上,清風明月,上元節剛過不久,行人稀少。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神情索然落寞地走去,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待她消失在燈火闌珊處,這才想起自己竟沒有過多的話語安慰她,反而讓她這樣悽然而去,是否自己鐵石心腸,不會巧言令色,哄女孩子開心!也許究其一生他都木訥為人,不會鑽營逢承,只一味忠義千秋!
來時意興盎然要匡救丐幫,去時心念已灰,因為目前嘉慶皇帝也未必會殺丐幫首腦,只會懷柔要他們歸降於朝廷,並無殺人之心,所以大可不必去關心丐幫安危,反而是崑崙派有危,迫在眉睫,所以只有去崑崙派相助師父共御強敵——因為此次官軍定然會吸取上次的經驗,所以比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日袁承天走得累了,便見前面有座茶棚,供來往客人稍做休息歇會,以茶解渴。忽見幾個武林中人來到茶棚,要一壺濃茶,圍在一張桌前說起話來。其中一個瘦子說道:「這次海棠夫人下嫁河北大俠仙鶴莊主楚天青,可說武林中好事一件!」另一個胖子卻說道:「什麼好事,不過李代桃僵而己!——只是可惜蕭靖蕭大俠只怕泉下有知死不暝目。」袁承天聽這胖子話外有話,似乎這件事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瘦子聽了臉色遽變,用手住這胖子的口,說道:「武宗兄弟現在離仙鶴山莊不過盞茶功夫可到,千萬不可信口開河,被別人聽到了可是禍事!」這胖子武宗道:「元康,你說天下可有神明?」瘦子原來叫做元康。他見武宗忽然說這沒來由的話,不知所以?武宗道:「先前我信息世間有神明,可是卻見世上好人冤死豺狼笑!好人家兒女偏是窮苦不堪,難以活命!——而惡貫滿盈之人子孫滿堂,福報連連,你說這是為什麼?偏是這蕭靖大俠死得不明不白,讓吾輩暗中扼腕長嘆!」元康抬頭看了看四下,只見茶棚只有他和武宗,不遠還有一個似乎稚氣未脫無知的少年,正在低頭啜茶,除此無它。他收回眼光,看了武宗一眼,說道:「世間有天理,我信惡人終不久長,不信抬頭看蒼天,自古放過誰?」武宗還要說下出,元康便匆忙間會了鈔,拉起他的手趕路,又低低地叮囑他到了仙鶴山莊,見了楚天青楚莊主,千萬不可妄語,多惹事端!武宗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此一時彼一時,該如們說話我自然省得,不勞元兄弟交代。」元康見他說得信誓旦旦,也就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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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見他們二人走遠,便將茶棚主人叫來,問海棠夫人和仙鶴莊主楚天青是怎麼回事?茶棚主人是個中年人皮膚黝黑,滿臉皺紋,透着滄桑!他見這少年無端問起這事非,只含糊其詞,似乎也不敢直言。袁承天從懷中取出幾兩銀子算是茶錢。這中年人見狀,便說起這事情原委。卻原來這海棠夫人相公便是蕭靖蕭大俠,可說是江湖中一對賢伉儷,為江湖中人所羨慕。蕭靖和仙鶴山莊主人楚天青更是八拜金蘭之交,情同生死好兄弟。有日兩個人在山陰道中遇到陰山四煞本來他們是四兄弟,現今只乖下老大和老三,因為老二和老四於三年前在潛入一戶大家欲行不軌,被蕭靖撞見,一言不合開打。蕭靖生平光明磊落,最見不得江湖中宵小之輩,是與下了殺手將這二煞和四煞都一劍了帳。其老大和老三得知暴跳如雷,便發誓要將蕭靖碎屍萬段,以為兄弟報仇。
四人自然無話可說,各出兵器殺在一起。陰山四煞老大名喚陰保山,老三名喚陰保仁,這兩兄弟都持鬼頭刀,各有獨門之技,刀法清奇,不是泛泛之輩。四人斗到酣處難分勝負。蕭靖心中有氣:我和楚兄今日若連這兩個毛賊也拿不下,那才叫江湖中人恥笑。陰保山見蕭靖心浮氣躁,手中判官筆難免有隙。他忽地搶進,刀斫向蕭靖頭腦。蕭靖只有後躍閃避。陰保山眼見一刀走空,忽地按動機關,鬼頭刀向前射出,連着鉸鏈,只見寒光閃閃向着蕭靖飛去。這時楚天青正轉身在他身後,似乎為躲陰保仁的鬼頭刀。正恰攔住蕭靖後退之路,他便不退反進,用判官筆欲挑開這鬼頭刀。只是縱使他刀道不弱,可以想以四兩以拔千斤,縱究不成。鬼頭刀雖偏離方法,但還是一刀插入他前胸。那邊的楚天青見義兄受難,大吼一聲躍來,似乎要解救,不料足底一滑,招式走偏,手貴長劍本來是刺向陰山老三,因足底滑,失去準頭,長劍便走了偏向一劍刺入蕭靖前胸。楚天青見狀大驚失色,口中連連直呼後侮。蕭靖也不責怪義兄,因為他是無心之過,他已於生死看淡,安慰楚天青,又轉頭看着陰山四煞中的老大和老三,說道:「楚大哥,你不如難過,我知你是無心之過,所以並不怪你。試問世上誰人不死,如果大義在,死又何妨?不過大敵當前,咱們總不能惺惺作態。大敵當前,當以一身家性命放在前頭!殺了這兩個奸賊,以為世人除害!」
楚天青似乎悲不自己,以劍撐地,伏於地上看着蕭靖,心中不知何想!這時陰山四煞老大和老三見蕭靖被他結義兄弟刺了一劍,雖也對穿,卻也命中要害,命不久長,已不足為患,眼見只有出的氣息,沒有進得氣,便四目打量楚天青,二人桀桀笑道:「姓楚的你還不束手就縛,更待何時,莫非要陰氏兄弟手刃於你,將你碎屍萬段!」楚天青回望一下身受重傷的義兄,一時不死,他又看了看陰保山和陰保仁兩個人,說道:「想要在下性命,卻也非是容易!」陰保山見他虎落平陽,還口出狂言,叫道:「保仁亮傢伙將這嘴硬的傢伙拾掇下。」陰保仁聽到大哥招呼便揮動鬼頭刀向着楚天青斫去。陰保山也當仁不讓,左右夾擊,要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端的狠辣無比。
楚天青並不在意,手中劍忽地招式奇出。蕭靖雖受重傷,這時他已伸手止住創口周邊穴道,不讓血流,又敷上上好的金創藥,所以一時並無大礙。他得有機會向場中開去,只見楚兄弟劍走偏鋒,劍式奇崛,每每出劍出人意料,總是從絕無可能的角度出劍,竟爾將陰山二煞殺得氣喘咻咻,幾無反手之力,只有一味勉強招架,步步退讓,似乎力有不逮;與適才二人判若二人。蕭靖心中驚奇他自從與楚天青結拜金蘭兄弟以來從未見他展示這套厲害的劍法——豈難道這套劍法是他仙鶴山莊獨門絕學,非不到生死關頭決不可以施展殺人,否則家法門規不許,尚或加以罪責!可是適才他為何不施使此套劍法,難道一時臨敵膽怯,忘卻了還有家傳這套劍法?可是這又不對,他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對陣殺敵本不應有此低級錯誤?他一時陷入深思!
忽然只聽兩聲啊呀!蕭靖再抬頭看時只見陰保山和陰保仁二人身中數劍,皆被刺中要害,全都了帳。楚天青將劍還鞘,用一方錦帕拭去手上血痕,笑道:「今日若不除掉你們兩個奸賊,只怕天理難容!」隨後他攙扶蕭靖迴轉仙鶴山莊,不久傳出蕭靖傷重而歿。楚天青便寫書信接來海棠夫人,以處理後人。以後楚天青見海棠夫人無依無靠便讓她在山莊住下,天不佑人,一年之後蕭靖的一雙兒女又忽染惡疾,雖經延醫治療,但是依舊無效,不幸逝去。海棠夫人哭成淚人,便想輕生了斷塵緣。可是楚天青卻百般勸慰於她。以後又過一年,楚天青便向海棠夫人提出迎娶於她的事。海棠夫人當時變色,便要拔劍自刎。楚天青伸手奪過,哭倒在她面前,說自己先前便喜歡她,怎耐那時她已是蕭大哥的妻子,只有內心煎熬,不能得償心愿,只有夜夜輾轉難眠!天可憐見,讓他們可以在一起!他質問有情人為什麼不可以在一起。海棠夫人見自己要死也難,百般無奈之下,便以未亡人身份下嫁於這楚天青。楚天青聞聽如小孩子般興奮,便巴巴地操辦這紅鸞天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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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聽完茶棚主人所說,心想:這海棠夫人一定容華絕代,否則何至於讓那仙鶴莊主楚天青暗戀多年!如今似乎可以得償所願了!茶棚主人自然看出這少年的心思,說道:「客官你不知道,這海棠夫人可是世間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任誰見了都難免心旌搖動,神不守舍,忘乎所以!」袁承天心想:難道她比清心格格還好看?今次我可要去仙鶴山莊一睹芳容!」世間少年人均有好奇心,袁承天也不例外。
茶棚主人見他神情,知他不相信海棠夫人的芙蓉出塵綽約之態,心想:少年心性,從來如此!我又何必與他多繞口舌。當下便向袁承天指明去仙鶴山莊的路程。袁承天謝過他,便向仙鶴山莊走去。
仙鶴山莊以鶴命名,其莊內之鶴自非凡品,可說這仙鶴莊主楚天青自命清高,不與凡塵同列,在武林中雖聲名遠不及武林六大門派,可是都自命不凡,在他心目之中天下無人與之堪比:他自認為自己相貌人品武功皆是出類拔萃,放眼天下似乎無人堪比,今次又得如意美人可說人生錦上添花,鴻鸞天喜不可謂不人生幸事;是以山莊處處透着喜氣,懸燈結綵,熱鬧非凡。各路賀客佳賓絡繹不絕,紛至踏來人人都着喜氣。
袁承天心想自己也不能空着手,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還有前些日子所購玉如意,本意送給清心格格,怎耐一時忘卻,今日正好派上用場。當管家接過袁承天這賀禮也是微微驚訝,因為看這少年面相生疏的很,不似附近武林中人,但是人家既然送了這麼貴重的禮物,只有收納,不然卻之不恭了。
莊內只見有成群白鶴昂首而過,雌雄相隨,羽白鶴頂,儼然神仙之姿,其步法靈逸,似有神助,而白鶴儀態出重,讓人羨慕,更可有觀者,其雌雄而走,如道士步斗,步罡踏斗,讓人如是稱奇。袁承天見了心想:遮莫這山莊仙鶴亦會武功家數,招神遣靈無所不能,——那麼這位仙鶴莊主自非凡人,心中更是渴望一見。院中偌大有花木蔥蔥,只是現下是初春,未到花木盛開之時,可見有剪春羅、剪秋羅、決明子、連翹、報春花、更有落葉金錢……忽然有人長聲道:「吉時已到,請各位觀禮佳賓入席!」
大廳之中,已是眾人濟濟,袁承天不欲爭先,卻在人後。只見禮堂之中央上首是一巨大雙喜,紅燭燃燒,桌上亦有天地牌位,祖宗牌位,只見一對新人正面對那天地和祖宗牌位拜下去。更有主持的禮生看見這對新人身旁男女儐相,示之微笑,又道:「一拜天地,再拜高堂。」袁承天側目之間見這新娘鳳冠霞帔,雖然頭罩紅紗,可是隱隱可以感到她並不歡喜,似有隱憂,心想:怎的氣氛有些異樣?可是這位新郎——仙鶴莊主楚天青卻是滿面歡顏,頗有喜不自勝之概,也許在他心目之中此生可以和心儀的人同生死何其幸甚!
當眾人見這楚天青和這位鳳冠霞帔的新娘子拜了天地祖宗牌位共入洞房,人人皆羨慕,人人皆讚嘆,更有賀客低低說這是天作之合,一對璧人成全了金玉良緣,可不是上天之撮合。袁承天見他們二人遠去,總覺得這事情總有些不對,總是怪異,那裏不對實在情形又說不上來,心想我何不前往一探究竟?因為心疑,所以前往!袁承天回頭只見大廳中眾賀客正觥籌交錯,說着江湖掌故,無外乎關於這位海棠夫人的美貌傳說。世間人大抵喜歡談資別人過往之事。袁承天又抬頭見天空中正有慧星直隕,其星宿在東方蒼龍,世間對應分野河北之地,位向這仙鶴山莊!袁承天心中一驚,心想:難道今日要有罹難,非是厄運不可逃也!——難道仙鶴莊主楚天青和這海棠夫人有大凶之兆?——可是今日卻是他們鴻鸞天喜的百年好合的大吉日子,為何上天不仁,偏偏要拆散他們?
這時慧星由明轉暗,落於山莊西北方向,似乎天空也暗淡了不少,有風吹來,頗冷人心。袁承天見這山莊本是依山而建,極具雄偉,景致別有一番天地,本是絕妙好地,怎耐天意不可強勝,也許有時還是隨遇而安才是正道,只是世人多被利祿私心蒙惑而不自改,以致要回頭已是晚矣!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本是人生四件極大喜事,亦是功名之最,是世上之人,人人思而得之之事!今夜楚天青菜也飲了不少酒,可是他似乎並未醉,口中不知說着什麼,念念叨叨含糊不清。海棠夫人見他雖酩酊而未醉,意識還是很清醒!當楚天青掀起紅蓋頭,只見海棠夫人依舊艷若桃花,貌比西施,容華絕代。這時連窗外窺伺的袁承天也心中稱讚,這海棠夫人果然是顛倒眾生的人物!
楚天青這時看到桌上有交杯酒。海棠夫人將一杯酒交到他手說道:「相公自今而後你我便夫妻一體,舉案齊眉!」楚天青道:「好,好!」他舉杯而盡。海棠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旁人不易查覺的目光,又將酒勘滿。楚天青自然又是一飲而盡,不知為何他醉眼有些朦朧,這本不應該有的情形,況且也只飲了區區幾杯水酒,當不至於有醉意朦朧的意思。海棠夫人道:「我夫君蕭靖去了,妾身本是未亡人。你與我夫君本是結義弟兄,情逾手足。下嫁於你也不虧,地下夫君有知亦知含笑!——只是妾身心中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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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青見她忽然說起這毫無頭腦的話,不知所以。海棠夫人道:「當時我夫君屍骸帶回山莊,已是面目糊模,不可忍視。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緣何你分毫不傷,而他卻命喪敵手?」楚天青面色一變道:「豈難道你懷疑我殺了義兄?」海棠夫人道:「我並沒有這樣想法。只是心中有個疑問卻要相問?」楚天青嘆了囗氣道:「本來蕭大哥可以不死的,只是當時之事他見我性命危殆,陰山二煞合力要取我性命,便拚死為我擋了一刀,以至命喪當場。——唉!可說這一切全怪我武藝不精,否則何至於讓蕭大哥命喪他鄉!這全是我之過,誰教我……」他似乎哽咽說不下去。
海棠夫人不為所動,卻說道:「世上多有沽名釣譽之徒,有時似乎禮義仁孝,大仁大義,合乎儒家行為規範,仿佛他的行為可以為世之楷模,——可是呢?私底下卻德行有虧,甚而說與其江湖令名不符,德不配位!楚莊主你說是麼?」楚天青聽她不稱自己為相公,反而叫自己為楚莊主——而且是此時此地,兩個人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楚天青無奈搖頭苦笑道:「世間之人多為情種!有時愛一個人是情不自禁的事情!所謂鴻蒙初開,誰為情種?又道是問情是何物,直教人生順相許!」海棠夫人卻道:「雖然有情,人的規範亦應囿於禮教,所謂男女大防,男女之授受有所不親,否則人與禽獸有何異處?」楚天青道:「此話雖然不錯,可是世間偏偏盡有一見鍾情之輩,終是難免!」他不待海棠夫人說話,又連斟幾大杯酒仰頭喝下,痴痴道:「我雖出身優渥,似乎事事順心,無有煩惱!可是我在十八歲之前儘是懵懵懂懂,不知世間情是何物?只到那年與蕭靖蕭大哥邂逅江湖,義氣相投,才知道人生意義!我們義結金蘭,誓言攜手闖蕩江湖,共誅凶獠!當我第一眼看到你,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以前在哪裏見過你,心中羨慕蕭大哥有福,有這樣一位神仙女子為伴侶;而我卻形影孤單,內心無比悵惆,總覺上天不公難遇佳偶!」
海棠夫人道:「那年我相公有事,將我寄託山莊,你甚是殷勤,有次不意之間打翻茶水,不小心觸碰我的手,難道是你有意而為之?——那時我還天真以為你不小心為之,而今想來你處處心機,卻是為何?」楚天青道:「本來我和義兄義結金蘭,是滿心歡喜,可是見到他卻可以擁有你這樣的天人女子,心中頗有憤憤不平!」海棠夫人神情一轉問道:「你為什麼有如此想法,該當為你義兄高興才是,你卻煩惱?」楚天青也不隱瞞心中所想,說道:「我出身世家,相貌人品俱是上乘,該當有一位神仙女子為伴,偏偏上天捉弄,身邊拙荊不通世俗,更遑論相貌;所以我總鬱鬱寡歡,在夜深時總想何時該有一位不與凡塵同列的女子為伴侶?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認定你是我的唯一,才會有心靈歸處。阿棠你知道麼?我見義兄冷落你,將你寄放在山莊,從此便獨自去闖江湖,在他心目之中只怕只有他的江湖,全然沒有將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卻還是對他不離不棄,有時我便不明白他只不過是個草莽漢子,怎堪擁有你這樣的絕世佳人?後來我聽到一個傳聞說是你只是報恩才委身於他。你又何苦這樣作踐自己,與一個自己所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是一生的痛!我有時見到你在深夜孤燈時憂愁戚戚,輾轉難眠,便心痛的難受!有時便想義兄有你這樣的娘子卻不加愛護,豈不是暴殮天物!如果我可以擁有便會一生一世護她周全,不讓別人侵犯!——只可惜我偏偏沒有這份福氣,只有嘆息再嘆息,在無盡的黑夜扼腕長嘆……」他說到此處已是啜泣起來——便是這樣一位英雄人物也有為情傷為情痴,以至於不能自拔!世間多是無奈,世人有時只有眼睜睜看着所愛之人離其遠去而毫無辦法!
海棠夫人冷笑道:「你自問你對得起你義兄麼?」楚天青道:「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海棠夫人這時展開手掌,只見她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枚和田美玉,只是這玉有一種與眾不同之處,只見玉質潔白,而玉身則隱有龍形,在燭火照耀之下時隱時現,甚是奇異;這也是和其它玉種不同之處,蔚為奇觀!
楚天青見狀,驚問道:「阿棠你從哪裏得來這龍吟玉?」海棠夫人道:「這本是先夫蕭大俠所有,怎麼會在你身上?適才你酒意忘形,我便取了下來。」楚天青道:「是我義兄的又怎樣?」海棠夫人道:「這塊玉佩他從來視做生命!佩不離身,有時在他眼中比他的性命更為重要,他從來不會給與別人的。」楚天青道:「難道他不可以送給我,畢竟我們是結義的好兄弟!」海棠夫人道:「不可以!因為你不知道這塊龍吟玉的緣原,它是我當初送給他的定情物,——你說他怎麼會隨隨便便給別人?」
楚天青道:「阿棠這都是過往之事,何必糾結於此?蕭大哥已不在人間,你也不必念念不忘。今夜本是洞房花燭夜,咱們再飲杯交歡酒,這便安歇吧?」海棠夫人不置可否,為楚天青斟了酒,送到他手上鄭重道:「我總覺蕭大哥死的蹊蹺,你是否……」楚天青飲了酒,用力握住了海棠夫人纖纖玉手,啞聲道:「阿棠我是真心喜歡你!你難道感覺不到?我之所以將拙荊休掉,還不全是為了你?蕭大哥也是命歸如此,也許天意難違!阿棠,你的眼晴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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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夫人甩脫他的手,連連後退,神情說不出的異樣。楚天青道:「我們已拜過了天地,你還怕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你?」忽然他神情一變,嗄聲道:「阿棠你在酒中下了什麼?」海棠夫人這時神情反而不似適才驚異,反而泰然,說道:「我在酒中下了蝕骨斷腸散——這是天下最為狠毒的毒藥,——而且沒有解藥——中者必死無疑!」楚天青面色變得驚怖,額角冷汗不由自主落下,他戟指海棠夫人道:「我對你這樣好,你卻要害我?卻是為何?」
海棠夫人道:「蕭大哥的屍身被你帶回山莊,我便覺得那裏不對?因為就你二人武功家數,你不如他!可是臨陣對敵卻是他死你傷,這可不奇怪麼?」楚天青這時腹中絞痛,一步步向海棠夫人走去,目中流露怨毒和悔恨。海棠夫人卻也不懼,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走上一步,又道:「此事發軔之初,我也不怎麼懷疑,心想出掌格鬥難免傷亡,既然蕭大哥亦死我也無可奈何。可是後來我見你將他屍身火化,說是這樣可以保存。我卻在你將火葬屍身之前從他衣內拿到一個寫有血字的字條。你猜上面寫得是什麼?」楚天青道:「總然不會寫着兇手是誰吧?」海棠夫人道:「卻是『豆萁相煎』四個字。這典故你總然不會不知道吧?」楚天青忽地說道:「是又怎樣,我不妨說給你聽!」
海棠夫人默無言語,看着楚天青這位自命俠義中人的大英雄,心中又痛又悔,不知思想什麼?也許她在後悔當初答應下嫁委身於他,不能全名節和節操,以旌貞節牌坊;——可是卻要她一個弱女子流落江湖,總是不能!沒有了相公的扶持——雖然蕭靖在世也未必對她好,可是她卻篤定自古女人要以一貫之,不可以再委身於他人,——可是她今日和楚天青成婚,似乎違背心中諾言,不能與相公同去那世,反而下嫁義弟,似乎於禮儀不合,這也是她痛的原因!
楚天青走到窗外,推開窗子。袁承天不意這位楚莊主有此舉動,便閃身避於一株桂花樹後,屏住呼息,大氣也不敢出,害怕被這位楚莊主發覺,那麼可就糟了!楚天青面對蒼穹嘆道:「阿棠我從第一眼見到你便暗暗下了決心今生非你不娶!有時我見義兄對你似乎不理不睬,似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那時節我便心痛!」海棠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當初因為年少無知,所以也沒辦法!」楚天青又道:「說句不中聽的話,以義兄之容貌行止不堪擁有阿棠你這樣的絕世佳人?」海棠夫人拭了一下眼淚道:「可是我爹爹和娘親在在世時常常說女子從來都要從一而終,不可以做出有失禮儀的事!生為女子,似乎只有如此?」楚天青道:「這樣混帳無知的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世間美麗的女孩子?記得有人說什麼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不是混帳之極的話麼?阿棠你這樣柔弱可愛的女子為什麼遇人不淑?唉,世間多是恨海情天!茫茫萬丈紅塵中,相逢既是有緣!阿棠,你知我為你盡可以不要聲名,什麼榮華富貴全作雲煙,所謂弱水三千我只一瓢飲!」海棠夫人見他眼晴之中滿是淚光,似乎有無盡的酸辛和憂患痛苦!她想:人生世間誰人不苦?憂患世間,每個人都生死艱難!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楚天青又迴轉身來,握住海棠夫人的手道:「我死在你手上也心甘!阿棠我這便將以往之事告訴你。」原來那日蕭靖受傷,只為救義弟楚天青而受刀傷。楚天青將義兄放在一處僻靜之處,去藥鋪拿藥。待他回來只見義兄已是面目全非,衣衫破爛,似乎又被別人偷襲。他問義兄話,蕭靖已是說不出口,只有低低應和。回到山莊時,本來延請天下名醫義兄或許可以有救,可是楚天青私心作崇,便沒有行動,以至義兄含恨而死,他亦為此事久久不能釋懷,仿佛義兄的死是他一手所造成的。後來為了安心,便將他火化裝凡瓷壇,放在山莊一處閒屋中。可是他內心總是有些懺悔!
海棠夫人聽他說完這番話,便道:「只因你一時私心卻害了我相公。」楚天青道:「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生誰不苦,此生便來這世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海棠夫人道:「也許是我害了相公!如果我容貌一般,也不會引起你的在意,你也不會忍看義兄傷重而置之不理,這豈非是我害了他?世間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人?」楚天青道:「奈何世上之人後人步前塵,永不知悔改!」
海棠夫人忽然厲聲道:「縱然如此,你也不能害了你義兄!他必竟是我相公,你做出這等不堪之事!我要為相公復仇。」她話音一落,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不待楚天青說話,劍往前送,一下子刺入楚天青的小腹。楚天青並不躲閃,任由海棠夫人施為。這時海棠夫人見他不躲,只見血流滿污,心中也是大驚,說道:「你為什麼不閃,你為什麼這樣傻,你為什麼這樣啊?」楚天青道:「阿棠,好喜歡你!也許在我這一生中都無法得到你,可是我從來不心甘!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亦是幸事,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義兄。我可以安穩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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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夫人見他非但不責怪自己,反而極力安慰自己,心中更是痛不自己!袁承天見此情形,心想自己要救這楚莊主,因為這楚莊主做事有時難免偏激,可是他似乎也不是卑鄙無恥小人,也許愛之深便恨之切,自己總然不能見他身死而不出手相救,這似乎與江湖道義相背。他躍身入窗,身子落地一刻,只見海棠夫人正扶住楚天青軟軟倒下的身子。楚天青殊無對死亡的驚怖,面上含笑頭倒在她懷中,猶自喃喃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死在阿棠你的面前我好喜歡!義兄,我來也!」
袁承天來到海棠夫人面前。海棠夫人先是一驚接着怔怔出神,看着袁承天,這個少年——仿佛看了自己相公蕭靖的樣子!袁承天見她手中猶有那帶血的短劍,道:「你殺了楚莊主你不後悔?」海棠夫人卻道:「人生於世,皆為愛來,亦為愛往!我夫君亦在那世,我還能苟活麼?只所以未隨他而去,皆因未查明殺人兇手,是以苟活人世,死猶未甘!今日得悉殺人者竟是結義兄弟,只有手刃於他,亦無憾事!」說罷她手一揮,刎頸而歿,這也只是旋踵之間的事。袁承天已來不及出手相救,海棠夫人已是命喪當場!袁承天怔在當地,誰成想這海棠夫人看似柔弱一女子,而性情卻剛烈如此!世之罕有!想這楚天青楚莊主今日死在所愛之人手上,亦是幸事!當年他錯殺義兄,只為所愛之人,只是他不知道海棠夫人心中除卻蕭靖再無他人!
楚天青見所愛之人竟也自刎而死,心想:我若苟活於世,焉無意味,莫如隨她而去。他撿起短劍,橫手一刎也都了帳!袁承天見二人如此有情有義,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苦痛!
忽然有人推門而進,見到二人屍身,非但不驚,反而出人意料地說道:「死得其所,豈不快哉!楚兄弟你為情而死,阿棠你為義而死,兩者殊途同歸!」他大步走近來,竟對袁承天視而不見。袁承天聽他說話之間,似乎是兩人至親之人,不由心中納罕。他仔細看時只見這人鬍子蓬蓬,面目一般與常人無異!
這人去搬動海棠夫人屍身,似乎要拿出屋外。袁承天不欲別人褻瀆海棠夫人屍身,便出手阻攔道:「不可以!」這人這才注意到袁承天,桀桀笑道:「要你多管閒事?」袁承天道:「我為什麼不可以管?他們兩個人有情有義,實在讓人敬佩!」這人怒道:「什麼有情有義?真是無恥的緊!一個是窺人妻子;一個是不守婦道,他們難道不是死有餘辜?」袁承天隱隱猜到此人是誰?不由失聲道:「你是蕭靖——蕭大俠!」這人驚異道:「你說什麼?」袁承天道:「我說你是蕭靖蕭大俠!」這人道:「蕭靖早已死了!他縱使活着也只剩軀殼,沒有靈魂!」袁承天道:「你為什麼不敢承認?」這人忽然大聲叫道:「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他們都死了,我獨活有何意義?縱使可以做了仙鶴莊主,化身我義弟楚天青,可是內終究是苦悶!」
袁承天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當年那個死於非命,面目模糊的人是你找了一個無辜的人殺掉,然後穿上你的衣服,又偷偷將字條藏於衣內——因為你知道海棠夫人心細如髮,定會發現這秘密,而楚天青也就是你的義弟早已心儀你夫人。那麼楚天青假以時日定會娶這海棠夫人。他們鴻鸞天喜之時便是大凶之日,直待他們雙雙殞命,你便可以化妝易容佔有這仙鶴山莊,成就一番事業!」蕭靖道:「不錯!是以我對阿棠漠不關心,讓楚天青有機可趁。本來大計告成,偏偏你來壞這好事!」袁承天道:「難道世間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真得這麼重要?以至可以苦心孤詣設下圈套讓所愛之人他們死去!你會心安麼?」蕭靖卻道:「什麼忠孝仁義,還不是騙人的東西?所謂神明,只是虛無飄渺!所謂天道好還,試問世人誰見了?揚州十日和嘉定慘案那些大惡人還不是壽終正寢?我為什麼不可以這樣做?」袁承天卻道:「我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不信蒼天饒過誰?蕭大俠你功名心太重,以至入了魔障,莫如讓在下為你運功療傷,去除心魔,以歸正途!」
蕭靖道:「誰要你賣人情,假惺惺做好人。」袁承天見此人不可理喻,言語無言打動,只有武功上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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