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川在開戰後,便由護衛護着下了城樓。
疆北軍由蘇鶴霆親自率兩軍精銳為先鋒,許安坐鎮後方。
守城雖有優勢,可一晚上打下來,尹城傷亡不少,疆北軍卻完好無損。
最終還是蘇鶴霆主動歇戰。
退軍前,蘇鶴霆再道,「這是本王與季川的私怨,秦將軍實在沒必要讓眾將士為了那樣一個鼠輩平白丟了性命。」
看着士氣依舊高漲,有序撤退的疆北軍,秦將軍的親信問道,「將軍,我們真的要死守嗎?」
親信聽到了秦將軍和季川的所有對話,更從秦將軍口中得知糧食的情況。
秦將軍沉眸看向親信,「無論是何理由,若我們不守,便是逃兵,是降軍。」
「可他們還沒用全力,我們便已折損了不少將士,若再無糧食……」
親隨說不下去了。
那他們就真的是白白送命了。
若在平時親信說這樣的話,秦將軍定會治他一個動搖軍心之罪。
可今日,他只是沉默半晌後,道,「本將守的不是大人,是尹城,是疆南。」
可能守多久,他卻沒底了。
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疆北軍的威力,怪不得他們能驅走蠻族。
大佑有這樣的軍隊,於百姓來說,是幸事。
若疆北王當真是二皇子,也挺好的,秦將軍心裏想着。
第二場戰事,在兩日後的凌晨打響。
這一次,兩軍攻勢比之先前更猛烈了些,涼州軍和疆北軍都有傷亡,但尹城軍折損更多。
且這一回,兩軍休戰時,並未撤遠,直接在城外五里安營紮寨,一歇便是十日。
每日喬惜和蘇鶴霆都會以內力傳音,大致意思便是,讓季川出城受死,他們不想遷怒無辜性命之類的話。
這十日,每日三餐,從尹城城樓上能定時地看到炊煙裊裊,甚至借着風向能聞到食物的香味。
而尹城的糧食終於耗盡了。
秦將軍再度因糧食一事,到了季川跟前。
季川見到他,便知是為糧食一事而來,率先到,「我已下令讓城中百姓先捐些糧食出來。」
「大人的意思是要搶百姓的糧食?」
秦將軍不可置信。
眼下兩軍交戰,百姓被困城中不得出,大家怎捨得拿出自家的存糧,所以,季川口中的捐是硬搶。
季川見不得他那神情,好似自己是十惡不赦之人,不耐道,「將士們守護百姓,百姓出點糧食是應當應分。」
「可疆南乾旱雖不及疆北嚴重,這一年來收成也是大減,百姓又有多少糧食?」
「有多少拿多少,百姓閒在家裏少吃兩頓餓不死,但你們卻不能餓肚子,你先撐一撐,等朝廷的援兵到了,一切就好了。」
秦將軍手指蜷緊,「大人,朝廷真的會派援軍來嗎?」
「會的。」
季川說得斬釘截鐵,心裏卻沒什麼底氣。
按理信鴿早該到京城了,皇帝得知喬惜的背叛,定然會有回信的,可他遲遲沒收到朝廷的任何消息。
這也是這些時日他焦躁不安的原因,可他卻不能讓秦將軍得知真相。
他安撫道,「別人不知道,你知道的,本官是陛下的人。
先太子死後,大佑內患四起,各地方勢力割據一方,皇權被削弱,陛下擔心其餘力量吞噬疆南,便讓本官也學着其餘勢力,佔據疆南。
但實則,疆南始終效忠陛下,所以,陛下一定會派援軍來的。」
秦將軍的確知道這層關係,也因此堅定地要守住疆南,他始終認為自己是朝廷命官,效忠的是朝廷,自該為朝廷守護一方百姓安寧。
可當他出了季府,走在大街上,看到有官兵從百姓家中搶奪糧食,百姓抱着糧袋不撒手,被官兵打傷後。
他拳頭重重地砸在了那官兵頭上,「將士的拳頭是用來守護百姓的,而不是欺壓百姓的。」
那官兵也委屈得很,「上頭有任務。」
湊不齊糧食,他就得受罰。
如此又過了幾日,城外,兩軍吃好喝好,日常嘿嘿哈哈的操練,瞧着精氣神十足。
城內百姓怨聲載道,依舊不見援軍到來,秦將軍再尋到季川面前時,便是聽得他道,「本官決意親自前往益州籌糧,你務必堅守至最後一刻。」
益州,是尹城的下一個城池。
秦將軍看見他收了不少箱籠,甚至連那新納的美妾都帶上了。
這哪裏是籌糧,這是要跑路。
秦將軍心裏更生悲涼。
路過家門口時,被守在門口的女兒一把拉進了府,門後,女兒將半個饅頭塞進他嘴裏,」爹,女兒成日關在家裏,不餓。
這是女兒午間吃剩的,您幫女兒吃了,否則娘知道女兒又剩飯,會罵人的。」
秦將軍胸腔酸澀。
女兒哪裏是不餓,分明是刻意留給他的。
府上早已不是從前的光景,軍中缺糧時,他最先拿出了府中存糧,剩下的也只夠家裏勉強果腹。
如今這些日子撐下來,府上能吃個饅頭已是奢侈。
看着女兒日漸消瘦的臉,他咽下口中饅頭,問道,「若爹爹降了,你可會覺得爹爹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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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古秋眼眸一亮,「爹爹決定了嗎?」
這是很盼着自己投降了。
秦將軍只覺剛吃的饅頭都是苦的,便聽得秦古秋道,「爹爹若降了,女兒只覺得爹爹是真正的英雄,爹爹是在救將士們,救百姓。」
抬頭摸了摸女兒的頭,秦將軍問道,「你當真如此以為?」
秦古秋反問,「爹爹守護的不是疆南的百姓么?可若爹爹不降,反而是困住了百姓。
女兒聽說,無論是許將軍還是疆北王,都是善待百姓之人,他們定然也會善待爹爹。
便是將來爹爹不做官了,我們種地也好,做點小買賣也好,女兒一樣以爹爹為傲。」
秦將軍倏然紅了眼眶,他慈愛地看着女兒,良久,方道,「乖,爹爹要走了,你好好護着你娘,無論將來是何光景,你們娘倆好好活着,爹做什麼都值得。」
「爹爹……」
秦古秋覺得父親有些怪,但一時又說不上來,便見父親策馬離去。
到了城門處,秦將軍剛下馬,一群百姓便跪在了他面前,一老者帶頭道,「求將軍開城門,放我們一條生路。」
「我們不想餓死,求將軍放我們一條生路。」其餘百姓附和。
親信忙趕來喝道,「大膽,將軍死守城門是護着疆南不被侵佔,你們如此妄言,豈不是寒了將軍和眾將士的心。」
「可我們沒糧了啊,遲早是要被餓死的啊,何況,疆北王說了,他們只是找節度使尋仇,不會為難我們百姓。」
「是啊,節度使統管疆南這些年,我們過的根本不是什麼好日子。
聽聞疆北賦稅遠低於朝廷,疆北王還讓人種出了新的糧食品種。
若真是如此,疆南落入疆北王之手,未必不是好事啊,求將軍開恩,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你們……」
親信氣結,雖說他也知百姓說的未必沒道理,可這話叫他們將軍如何自處。
剛要罵上幾句,就聽得秦將軍道,「卸甲,開城門。」
「將軍。」
親信大驚。
秦將軍只擺了擺手,便上了城樓。
「疆北王。」
他朝城外喊話。
遠處大樹上,喬惜和蘇鶴霆相視一笑,相繼跳下了樹,往尹城城樓下而去。
其餘將士忙跟上。
秦將軍看到人過來,喊話道,「疆北王,我秦某今日降了,望你守信,勿為難尹城將士和百姓。」
蘇鶴霆回他,「本王應承你。」
「好,秦某信你。」
說罷,他自腰間拔出匕首,就往心口插去。
秦家世代軍戶,做的都是小兵,到他時方才從百夫長一路爬到今日位置,每一次升職,父親語重心長提醒,秦家人,可戰死,決無投降之輩。
今日,他不得不降,卻再無顏苟活。
只那匕首還未刺進皮肉,就被一條白練纏住。
喬惜和蘇鶴霆飛身而上,兩人一人拽住他一條胳膊,帶着他飛下城樓。
喬惜譏諷道,「秦將軍,我們這便帶你去看看,你為之效忠的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季川剛到了尹城西城門,還沒出城呢,就聽說秦將軍降了,氣的跳腳,忙催守城兵,「快快快,開城門。」
城門一開,喬惜他們定然就追上來了,他得快些離開。
可他剛出城門,便見許安抱臂帶着人守在西城城門外。
「你們怎麼在這裏?」
他們不是在東城門紮營嗎,何時潛來這裏,卻無人察覺。
許安笑,「爺爺就等着你這龜孫呢。」
季川見他們人數眾多,轉身就跑,便見喬惜和蘇鶴霆踏着輕功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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