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金唇瓣嚅喏,欲言又止。
「他們都覺得他的死因並不重要嗎?」
「他都死了!阿行死了!還管什麼機密不機密,任務不任務?!」
「死人也用保守秘密,也用工作?!」
宋延金皺眉抱住他胳膊,「傅斯川,你答應過我不激動的。」
傅斯川身軀一僵,垂眼看着她,努力平復着呼吸,依然一臉無法理解地搖頭失笑,笑聲暗啞。
「我真的不理解,我從來都搞不懂他們,不懂阿行,不懂老頭子。」
「沒錯,愛國情懷很重要,奉獻精神也很重要,但這個國家沒了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阿行身上發生這種事,他至少該跟我說清楚,最起碼不應該只交代我戴上這塊玉,而一個字都不跟我提!」
「他們都覺得我不會懂,也不需要知道真相,是吧?」
宋延金心頭髮澀,抬手撫了撫他面頰,和聲細語哄道:
「這些話,你應該當面去問問你爸爸,而不是一個人在這裏生悶氣,自我揣測,或許他會告訴你不一樣的答案。」
傅斯川眉心緊皺,眸色幽黑看着她,喉結滾了滾。
宋延金牽強扯唇,接着勸他:
「你現在有理由去質問他了,試着把話說開吧。」
「你們倆之間的問題,不在於誰有所隱瞞,真正的問題是你們從不彼此溝通。」
「傅斯川,試着跟你爸爸敞開話題,你們應該好好溝通溝通,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傅斯川眸光頓了片刻,微微點頭:
「不錯,我是該聽一聽,他能怎麼狡辯......」
他態度太冷硬。
宋延金不好再多勸,只怕自己勸多了會適得其反。
相信等父子倆溝通過,傅斯川的態度,至少會有轉變的。
*
兩人聊到深夜。
宋延金眼皮睏倦到睜不開, 於是先一步睡着了。
她趴在床邊,雙手都握着傅斯川一隻手。
看着她消瘦的小臉和眼下兩彎烏青,傅斯川沒忍心叫醒她。
大約是心境放鬆,宋延金這一覺睡得很沉。
也或許,是因為人的靈魂原本就比軀殼要耐造,她在睡夢裏見到傅勵行時,意識無比清醒,一點都沒有睏倦的感覺。
「這裏的日光又亮了。」她主動開口。
「嗯,他在恢復健康。」
傅勵行第一次沒有躺在草坪上曬太陽,而是立在墓碑前。
宋延金走上前,站在他身邊,同他一起看那塊墓碑。
「你沒去過祖墳,這座墳塋,墓碑,和我的一模一樣。」
傅勵行雙手插兜,說着搖了搖頭:
「我進到這塊玉里時,這裏什麼都沒有,到處霧蒙蒙,只有一片冷清的湖水。」
「直到阿川把它佩戴在身上,仿佛一夜之間,這裏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藍天,太陽,湖面在變寬大,跟天色連成一線,花草在成長,樹木一點點變得粗壯,枝繁葉茂,到處是勃勃生機。」
「他滋養着一切,他的心境越寬廣,這裏就越一望無際。」
「說實話,這種隱士生活,我甚至都已經習慣了,但唯獨一點...,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唯獨這片墓地。」
他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
「十年如一日,一直在這裏,不管我走到哪裏,都能望見它,簡直如影隨形。」
傅勵行放下手,轉頭看向宋延,扯唇笑了笑:
「就好像他的一塊心結,我早該知道......」
宋延金心底嘆了口氣,「答應你和傅夫人的事,我會努力做到,之後,會再勸他的。」
傅勵行淡笑搖頭,「也不用勉強他,我當然希望他們能和好,往後好好相處,但沒有我媽那麼大的執念。」
宋延金偏頭看向他,沒接話。
傅勵行看她一眼,原本沒想多說,不過面對她眼神澄明的注目,想了想,還是決定細聊一聊。
他轉身發出邀請,「每次來都是聊兩句就走,有空陪我逛逛嗎?」
「好。」
宋延金十分乾脆地點頭,跟在他身邊,兩人朝湖邊走去。
傅勵行打開話匣子。
「...小時候我就知道,阿川比我強壯,比我活潑,比我更討人喜歡,爸媽一開始就對他寄予厚望,幾乎鼓勵他做任何嘗試,每次都為他所達到的成就歡呼喝彩。」
宋延金眉心微蹙,「你確定?這跟我聽說的可不太一樣...」
傅勵行笑,「除卻更強壯更活潑,其他的都像是完全換了個主角麼?」
宋延金輕撇嘴角,點了點頭。
傅勵行笑罷,微微搖頭:
「我說的是小學之前...」
宋延金嘴巴微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小學之前?那不才...五六歲?」
傅勵行含笑點頭,「就是那么小,我甚至還記得自己剛會走路時的記憶,我記憶力一向超群,等同於智多近妖把,所以在四五歲那么小的時候,就懂得比較,懂得羨慕和嫉妒,懂得把阿川當做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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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延金難掩驚愕,「你認真的?」
傅勵行低頭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自顧說下去:
「那時我經常生病,家裏人看我就像個易碎的布娃娃,小心照料着,但那時候,我不知道多羨慕阿川。」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你知道,我們是雙生子,雖然是異卵,但出生的時間僅僅只差四分鐘。」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那麼健康,那麼強壯,而我就偏偏正好跟他相反。」
「別人家的雙生子,哪怕不是雙生子,只要是兩個孩子的家庭,一般只要是生病,兩個孩子都是輪流來。」
「這個病剛好,那個就緊接着開始發作,或者乾脆一起生病。」
「但我跟阿川從來不會,我一直是病的那個,他從小到大,就連小感冒都幾乎沒有過。」
「小的時候,我羨慕死他,我生病的時候,他就在外面瘋跑瘋玩兒,所有我不能碰的食物,他都可以吃,甚至連爸媽在照顧我的時候,關注都是放在他身上的。」
「擔心他受傷,誇讚他好好吃飯,為他的奇思妙想而感到愉悅和驕傲,總是覬覦他無限縱容和鼓勵...」
「我既羨慕,又嫉妒,每次病養好後,我就處處要跟他比,以爭奪爸媽的那一句句誇讚,仿佛誰得到他們的笑容和讚許,誰就是他們最愛的孩子。」
「直到我們上小學,阿川太皮了,根本定不下來完成一件事情,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沒有一次成績比我考的好。」
傅勵行回憶着,笑聲清越:
「我發現了自己的優勢,我未必比他聰明很多,但是我記憶非常好,所以註定在成績上贏過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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