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沈兄……」
吳六子離得老遠就向沈契抱拳,笑呵呵道:「聽歲晚說長戈回來了,我這個高興啊,不顧天色已晚,一定要跟着閨女過來瞧一瞧女婿,可曾打擾啊?」
「不不……吳兄快快屋裏請,都是自家人,說什麼打擾的話呀!」
沈契嘴上照常客氣着,其實心裏難受的很,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以前對着好兄弟吳六子,那是賭咒發誓會善待人家閨女。誰料想自己兒子剛回家就要逼着媳婦和離,這事兒辦的,真是沒臉見人啊!
吳六子裝的若無其事,把臉轉向沈長戈,扯了一個自認為慈愛的笑意,其實滿滿的諂媚。
「長戈……」
沈長戈擺明了不想給所謂岳父面子,冷冷打斷:「吳伯父既然來了,想必已經知道我的意思,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出來,咱們儘快分個明白!」
「閉嘴!」
沈契不許兒子再說話,拉過吳六子的胳膊,歉意道:「沈兄不要與他一般見識,這個家還輪不到他說了算!」
吳六子哈哈笑道:「哎呀……哪裏的話?沈兄言重了,都是孩子……哈哈……」
沈契羞愧:「是我教子無方,讓歲晚受委屈了!」
吳六子勾過沈契的肩膀,安慰道:「我倒覺得我那女婿很好,就是歲晚任性,想家了就該跟夫君說,小兩口一起回去才對嘛!」
沈契連忙點頭附和:「是是是,長戈回來了,明日就讓他帶着歲晚去吳府拜見……」
「我剛剛已經和歲晚講好了道理,為人行事一定要有章法。她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會孝敬公婆,恭順夫君,還要早日給沈家開枝散葉,做好為媳為妻的本分!」
吳六子一番話說的大氣誠摯,更讓沈契無地自容,他連忙回身,對沈長戈吩咐道:「你快去,當着你岳父的面,給歲晚賠個不是,你們小兩口好好的,明日就帶她去京城!」
吳六子一進院子就裝模作樣,父親更是認準死理,為虎作倀。老哥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合夥逼着他接納一個陌生女人為妻,全然不顧他的心意,真是可惡至極。
天光黯淡,沈長戈衝着兩丈外煢煢孑立的女人瞥了一眼,冷哼道:「我還當你是個要臉面的,原本可以讓你隨便提要求,你卻跑回娘家搬救兵,妄圖逼我就範,真是一個無能又無恥的女人!」
最後一縷陽光消散,晚風拂過陣陣涼意,面對突如其來的辱罵,吳歲晚挺直脊背,沉默無言。
「長戈,你太過分了……」
沈契撲過來,扇打兒子,三寶也聽不下去,跨前兩步,扯了扯沈長戈的衣角。婆母孫氏拉住兒媳的手,丫頭蘭溪護在大少奶奶身側。只有吳六子巋然不動,像是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
吳歲晚覺得,沈長戈罵的對,她吳歲晚無能,被自己的夫君驅趕侮辱都無處可逃。
她的父親吳六子無恥,裝傻充愣都要把女兒送回沈家,送回一個把他女兒當成小貓小狗隨丟隨罵的男人身旁。
「若是父親執意要認吳氏為兒媳,就不要再認我這個兒子了!」
「你說什麼?」
沈契愣住,這還是那個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嗎?為了一個野女人,竟要與他父子反目!
「你……你究竟被哪個狐狸精迷了神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沈契指着沈長戈的鼻子,嘶啞了嗓音:「你真是大逆不道!」
「我很清醒,我只是想要娶中意的女子為妻,任何人都休想阻攔!」
沈長戈拂開沈契的手指,冷淡道:「京中事務繁忙,我本着不耽誤吳氏青春的好心回來一趟,你們卻都不領情,就隨意吧,本將軍概不奉陪。」
沈長戈繞過呆立的眾人,大步朝院外走去,路過吳歲晚身邊時,微一駐足,厲聲警告道:「你不想好散,願意在沈府待着,也隨你的意,不差你一口飯吃。但你若想以我沈長戈的妻子自居,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天已黑透,下人們忙着點燈籠,吳歲晚看不清一肘距離的男人表情,卻感受到了他渾身散發的冷意。
吳歲晚牽着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她記住了,記了一輩子,也許還有下輩子。她不是沈長戈的妻子,不是吳家的女兒,她只是她自己。
「長戈……你真是好樣的!」
沈契衝着沈長戈的背影大吼一聲,捂着胸口轟然栽倒。
「哎呀……老爺……」
「沈兄……」
「快請大夫!」
眾人手忙腳亂,把沈契攙回房,剛剛離開沈府的大夫又被請了回來。
行了針,灌了藥,沈契昏迷半個時辰後,悠悠醒來,得知沈長戈沒有因為他昏倒停步,已經離開吳縣的事實,老父親對着夜色哀嚎了一聲:「不孝啊,不孝!」
孫氏見他傷心透頂,難得釋放了幾分溫柔,好好安慰了一陣。
吳歲晚回了房,立在門口,呆站着,一會兒悲,一會兒喜,一會兒愁,一會兒笑,最後都歸於平靜。
自從得知沈長戈還活着,沈家老夫妻就叫下人重新佈置了她的房間,床帳被衾都換成了大紅色,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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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等待沈長戈的時光里,她每每望着那一抹鮮艷的紅,都覺得臉熱,手腳熱,心頭也發熱。
曾經,在並不遙遠的曾經,就在兩個時辰前,她還活在美妙的幻想里。
她以為,枯如槁木的青春年華,很快就會出現一個叫沈長戈的男人,他會帶來暖陽,微風,雨露,愛意,她的生命會隨之抽芽,放葉,開花,結果。
然而,幻想就是幻想,還沒戳,就破了。
吳歲晚想到吳六子剛剛離去前,威脅她不許再偷跑回娘家的話,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父親還真是多慮了!
「大少奶奶……」
蘭溪不放心吳歲晚,隨後跟來,就見往日穩重安靜的大少奶奶站在門口不動,先是面如死水地發呆,而後神經兮兮地發笑,不由得一陣緊張。
「沒事的!」
吳歲晚衝着小丫頭安撫一笑:「蘭溪,幫我打點熱水來吧,我要洗個澡。」
「哎!」
蘭溪痛快地答應道,連忙去院子裏大聲喊婆子提熱水。是該洗洗的,這大半天又是哭又是鬧,來來回回街上跑了兩圈,泡個澡,興許心情就好了呢!
只是當吳歲晚在她面前脫下衣裳後,小丫頭震驚得啊啊怪叫起來。
「怎麼啦?這是怎麼弄的?是誰傷了您啊?大少奶奶?」
吳歲晚渾不在意,將身體滑入熱水中,輕輕閉起眼睛,低聲交代道:「蘭溪,不要對別人說起。」
「疼不疼啊?」
蘭溪拿着帕子,都不敢碰觸吳歲晚的身體。從肩胛到後腰,一片紅腫。這是用什麼東西打的?又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回娘家半個時辰,再回來就帶着一身傷,不用想,都是娘家人打的。
娘家人誰能輕易對大少奶奶動手呢?又是不用想,吳家有那個膽量和權力的人,除了她父親,還能是誰?
「大少奶奶,您也太苦了……」
蘭溪立在浴桶旁,眼淚橫流,嗚咽道:「大少奶奶被一頂軟轎抬到沈家那一日,我就替您委屈。一個女人最光鮮的時刻,就應該是身着鳳冠霞帔,由夫君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吹吹打打接到婆家,甜甜蜜蜜過上幾年花前月下的好日子。夫妻倆琴瑟和鳴,養兒養女,共進退,享天倫,一生安定。」
「一輩子就一次,不說花團錦簇,也要差不離呀!您還沒邁出那一步,日子就變得昏暗了,連艷紅的嫁衣都沒穿一回,該有多難過呢!」
「上個月知道大少爺還活着的消息,我高興的在院子裏直蹦噠。我家大少奶奶那麼好的人,是得了老天眷顧,終於可以做一回正常的女人。我還想着等大少爺回來了,為您補辦一場婚禮,一路風風光光接您去京城享福,誰想到,竟等來一場空!」
「最最不應該的,就是您的娘家人,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傷了您。不替您撐腰就算了,還要雪上加霜?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但娘家人也不能不管不問。就是我們村里,只懂得刨地出苦力的人家,若是知道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叔伯兄弟們也是要到婆家鬧一場,給撐一撐腰的。」
「憑什麼呀?頂着他妻子的名分,守了他一年,說不要就不要了。咱就說他不喜歡咱們,咱也還不稀罕跟他過呢,管他是誰呢!吳家老爺就應該過來罵他一頓,訛他些東西,還要四處宣揚一下,這當了大官的男人是怎麼狼心狗肺,不念舊恩的。就應該給您好好出一口惡氣才對呀!」
「這怎麼能呢?怎麼有力氣都衝着自家姑娘呢?哪有這樣做人家父親的!」
旁觀者都對吳歲晚的遭遇心疼不已,只有與她流淌着相同血脈的親人漠不關心。
那一晚,蘭溪哭了很久,罵大少爺,罵大少爺外面的野女人,罵吳家人,罵世道,罵老天爺,罵了很久。
吳歲晚聽着聽着,笑了起來,多好的小妹妹呀!
「蘭溪,謝謝你!」
「你是除了我外祖母以外,第二個心疼我的人呢!」
吳歲晚捧着蘭溪的小臉蛋,手指摩挲着她泛紅的眼角,微笑道:「人們常說,受了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眼前種種,也許是老天爺在考驗我呢,我再努力努力,等我翻過這道嶺,再轉過一個彎兒,興許就能柳暗花明,絕處逢生,後半生都是榮華呢!」
「嗚嗚……」
蘭溪哭得更大聲:「會的……嗚嗚……大少奶奶會有大福的……」
「蘭溪,我不喜歡做沈家的媳婦,也不喜歡做沈長戈的妻子,我不喜歡大少奶奶這個稱呼了!」
「以後,在私下裏,我就叫你晚姐姐。」
「好妹妹!」
吳歲晚想,哭鬧沒用,賭氣也沒用,她 得好好打算,給自己尋一條活路。
喜歡晚歌悠揚煦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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