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未輕煦回了府,剛剛踏進臥房門,韓嬋便撲進了他懷裏,哭唧唧道:「夫君,你可回來了……嗯……啊……」
「怎麼了,嬋兒?」
未輕煦手忙腳亂去捧韓嬋的小臉,見他小兔子一樣紅着眼睛,立即心疼起來。
「夫君,婆母今日又找我的麻煩,還派一個老嬤嬤過來罵我,下人們都在看笑話,我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呀?」
韓嬋顛倒是非的本領,一天天漸長。美人垂淚,滿面淒楚,三天兩頭就要扮一回受氣小媳婦兒。
未輕煦的心頭划過一絲燥意,他在宮裏當差並不輕鬆,貴人們都很難伺候,每天都是繃着一根筋在外周旋。回到家裏,韓嬋高興還好,若有一點不順,就要抱着他訴苦,哭個沒完沒了。
未輕煦也很清楚,家裏的每一次紛爭,韓嬋並非一點錯處都沒有。但在他心裏,韓嬋還小,被慣壞了,她還不知道作為妻子和兒媳該承擔怎樣的責任。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作為她的夫君,應該包容她,給她成長的時間。
也許再長一歲,她就懂事了。
未輕煦比韓嬋還要天真,他把妻子的任性妄為當成無知懵懂,還在幻想她有朝一日能夠真正地長大。
他想像過夫妻攜手,琴瑟和鳴,卻不曾想過,韓嬋的一切言行皆是故意,是本性暴露。
「嬋兒,別難過,我會去和母親說……」
「只是說一說沒有用的,婆母總是趁你不在家時,各種難為我。我不願意做什麼,她偏要讓我做什麼……」
韓嬋推開未輕煦的懷抱,轉過身去,縮着肩膀,嗚咽道:「夫君就會哄我,你每次都說幫我,但婆母卻一點不曾收斂。我今早身子不適,晚起了一會兒,她都要派下人來罵我,有她這樣做人母親的嗎?」
未輕煦搬過韓嬋的肩膀,再次捧過她的臉,耐心道:「嬋兒,那是我的母親,心腸不壞的。我們為人子女,長輩再不好,也要包容一點。如若你們發生一點矛盾,我就闖到母親院子裏,對她發脾氣,指責她的不是,我又如何在人前立足?」
韓嬋一聽這話可就不樂意了,立即狠力拍開未輕煦的手掌,尖聲質問:「你是什麼意思?你母親沒有錯嗎?我就活該受欺辱,我要你這個夫君有什麼用?」
「嬋兒,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未輕煦再次伸手想要摟抱妻子,韓嬋卻對着他推搡拍打。
「你就是那個意思,想讓我忍着受着,讓你母親隨意欺辱。你講究孝道,就要讓媳婦受氣,你不是好夫君,你太沒用,我不要你了……」
未輕煦沉了臉,怒斥道:「嬋兒,不要總耍小孩子脾氣,什麼話都說……」
「啊……」
韓嬋跺着腳,又哭又叫:「你還凶我,你對我一點都不好。自從成親後,那個溫溫柔柔的輕煦哥哥就不見了,未府里的每個人都欺負我,你也欺負我……」
「不是的……」
總是這樣,說不上三五句話,不順韓嬋的心思,她就大吵大鬧。未輕煦狠不下心腸,即使妻子是錯的,也會極力安撫。他不想為了爭一時的對錯,讓韓嬋覺得委屈。他想讓妻子一直順心如意,想到白髮蒼蒼之時回憶從前,都是兩人的花好月圓。
未輕煦壓下心頭的煩躁,不顧韓嬋的掙扎,將她緊扣在懷裏,柔聲哄道:「好了好了,嬋兒不哭,咱們別吵,我明早去給母親請安時,會和她把道理講明白。以後你就在自己的院子裏,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做什麼都不需要聽母親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騙我的,你就是向着你母親,根本不疼我……」
「疼的,夫君不疼你,疼誰呀?」
妻子無理取鬧,丈夫無限包容,未府的下人看這場戲都看膩了。
「大公子,老夫人派嬤嬤過來傳話,等着大公子和少夫人一起用晚飯呢。」
封屏兒在門外提醒了一句,韓嬋立刻喊道:「不去不去,以後我就在自己院子裏吃飯,我哪裏都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
未輕煦朝門外吩咐道:「去回老夫人,今晚我們在自己院中用飯,明早也不用等我們。」
門外的老嬤嬤自然聽到了小夫妻的爭執,回話時簡單地說了兩句。
圍坐在餐桌前的老夫妻倆同時嘆息了一聲。未院使憂愁道:「輕煦未成婚前,我就對韓府千金性情驕縱有所耳聞。我那時還想啊,兩三輩里才出這麼一個閨女,韓家寶貝些也是有的。卻沒想過她為人媳後,還是這般目無尊長、任性乖張。輕煦也是沒出息,任由他媳婦兒胡鬧。這般不成體統,未家交到這小兩口手中,豈不成了京中的笑柄?」
盧氏親自為夫君添飯,溫聲勸慰:「小孩子嘛,再過幾年,生兒養女之後就會懂事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是多顧着自己的身子,多替你兒子撐幾年吧!」
未院使撫了撫自己的胸口,苦笑道:「是啊,我還得撐幾年,助輕煦在太醫院再升兩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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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從不向夫君抱怨內宅之事,縱有煩惱,也是自己強撐過去,因為她知道自己夫君的不容易。
所謂伴君如伴虎,當今聖上年老,皇孫年幼,稍有差池,太醫院諸人最先遭殃。
況且,未院使身有固疾,做妻子的,更是多有體諒。
三月初的京城,比往年寒涼些。山坡樹林裏的積雪尚未融化,各處小水窪,晚間還會上凍。千家萬戶一如往常,早早熄燈睡覺。
夜色靜謐,滿天繁星閃爍,一人騎快馬穿過冷寂的長街,直奔宮門。
「榮城密報!」
「八百里加急!」
亥時末,御書房裏燈火通明,皇帝陛下乾癟的身體裹在厚實的棉衣里,還是止不住哆嗦。
是夜風寒冷,更是對魏王在榮城集結兩萬兵馬直逼京城的憤怒與恐慌。
「老二真是好樣的!」
皇帝陛下的鬍子亂抖,將手中的信紙狠力揉搓成團,咬着牙哼笑道:「他可真是着急呀,都等不得朕咽氣,就敢起兵造反!」
「無恥牲畜,為臣為子都當千刀萬剮!」
福海公公立在一旁,彎腰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當今聖上可是因為小宮女在他面前摔了一隻茶杯,就要砍人手腳的暴君。
「宋定波!」
「末將在!」
御林軍統領宋定波連忙上前領命。
「即刻帶兵抄了寧安侯府,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是,末將遵命!」
宋定波走出御書房,正與錦衣衛指揮使肖北海迎面相撞。兩人眼神交匯,一息都不敢停留,錯身而過的瞬間就已明白,今晚又是一場無情殺戮。
寧安侯是已故錦華大長公主的長子,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更是與魏王書信來往最密切的叛臣。
福海公公料想,凡是跟寧安侯府有關的人家都將受到牽連。
果然,皇帝陛下沉聲問道:「寧安侯府的姻親都是誰家?有實權者又是誰家?」
肖北海答道:「寧安侯一妻三妾,四子六女,長子娶親兵部左侍郎的嫡長女,次子娶親工部尚書嫡幼女,三子正在議親尚未婚配,四子年幼。寧安侯嫡長女剛剛出嫁一個月,嫁於吏部尚書的嫡次子。庶長女定給了錦衣衛僉事韓廣勇的嫡長子韓朝光,婚期定於今年六月……」
「韓廣勇?」
皇帝陛下思索了一瞬,呵呵笑道:「朕怎麼把韓家忘了?那兩個老奴才對長姐最忠心,想必對長姐的親子也是肝腦塗地。他們的兒子還在錦衣衛里混了個官職,隨時就能對朕下手啊!」
肖北海靜立垂頭,不敢言語,聖上的性情本就多疑,錦衣衛的身份更是特殊,惹人忌憚,韓家危險了。
「兵部左侍郎,工部尚書以及韓家,意圖謀反,即刻抄家,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是,微臣領命!」
肖北海離去後,皇帝陛下的神情略微放鬆,對着搖曳的燭火,自言自語道:「現在就剩下寧安侯那個嫡長女沒有處置,朕再等等,看看吏部尚書怎麼表現。若是表現得好,朕就饒了他家,表現得不好,朕想個什麼招子治他們呢?」
御林軍與錦衣衛同時出動,聲聲慘叫劃破了寧謐的夜空,溫熱的鮮血融化了水窪上的薄冰。
家家戶戶閉門熄燈,男女老少都躲在黑暗中瑟瑟發抖。都知道出事了,皇帝陛下又大開殺戒了,都在等着天亮。
子時末,肖北海和宋定波回來復命,一個時辰抄了四府,誅殺一千三百五十一口。
皇帝陛下除了心頭隱患,京城暫時安全,再聽到無辜慘死的人口數,心情大好,居然哈哈笑出聲來。
「好好好……死得好!」
福海公公換下一壺茶水,正有一個小太監在御書房門外招手。
「怎麼了?」
「公公,吏部尚書攜嫡次子帶着寧遠侯嫡長女的屍首跪在宮門處,要向陛下請罪!」
「知道了!」
福海公公轉身向陛下通稟,面上不顯,心中感嘆,吏部尚書還真狠呢!
但是,誰有什麼辦法呢?為了保全家族,換了其他人也會作此選擇。
皇帝陛下聽聞吏部尚書所作所為,甚是滿意,直誇他識時務。
「還有漏網之魚嗎?」
錦衣衛指揮使肖北海連忙回道:「韓家女兒去年六月嫁給了太醫院院使的獨子未輕煦。」
按大靖朝的律法,娘家犯事,出嫁女大多不受牽連。但有吏部尚書對寧安侯嫡長女的處置在前,肖北海可不敢隱瞞韓家還留有一女的事情。不定哪一天皇帝陛下想起來,治他個欺瞞之罪,可是不值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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