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李卯面無表情地拉開門,就要看是誰這麼不長眼來叨擾他的性致。
卻見小紅怯怯的站在門口不停朝里張望,在看見李卯後驀然爆發出狂喜。
「世子殿下!」
李卯有些驚愕,但隨之就掛上了和煦的笑容:「小紅來找我是要做什麼?」
小紅將頭垂了下去,手指在胸前點着:「唉。」
李卯往後退了兩步,驚聲道:「什麼?」
小紅疑惑的看着李卯:「殿下您怎麼了?」
李卯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摸着鼻子清咳一聲:「沒什麼,你繼續說。」
小紅也不賣關子,單刀直入道:「殿下您可知明天夫人要去哪?」
李卯皺着眉,臉色明顯冷了下來:「她去哪關我什麼事?」
說完竟是準備將門關上。
小紅心裏一急,將嬌小的身子擋在了中間,匆忙道:「明天夫人就要坐船回金陵!而且估計好幾年都不會回來!」
李卯手一頓,沒有再繼續關門的動作,想要聽她說完。
「夫人是因為你才要回金陵的。」
「這干我什麼事?」
小紅喘息良久,眉頭糾結的皺作一團,姣好的面孔滿是猶豫。
「你要不說我就關門了。」
李卯說完手再次將門推了推。
小紅心一狠連忙喊道:
「夫人她害怕再同你痴纏就會做出有違婦道的事!」
嘹亮的嬌啼如山風清嘯般貫入李府,裏面的幾個人均是識趣的緘口不言。
看着那人蕭條的背影,驀然覺得有些心酸。
李卯沙啞着嗓子,將臉埋進了陰影當中看不真切:「她不是說過對我沒有任何的情思,」
自嘲的笑了笑:「難不成她認為我會對她做出什麼不軌之事所以想要遠離我?當真是可笑。」
想起那天麗人斬釘截鐵的宣言,還是止不住一陣心痛,氣悶。
李卯搖搖頭不再猶豫,用力將朱門合攏。
朱門緩緩關上,兩人之間的因果仿佛就要從中完全截斷。
小紅惶恐至極的搖着頭,大聲喊道:「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你知道嗎,夫人夜夜都在念着你!晚上說的夢話都是你!她只是害怕克制不住自己這才想要疏遠你!遠離你!殿下!」
小紅大力拍着門扉,「殿下!明日早晨卯時夫人會在茶爐鎮的碼頭坐船走!」
砰砰——
「殿下你一定要去!夫人一直很想念你!」
小紅滑坐在地上,眼角帶着淚花。
小聲哽咽着輕輕訴說:「夫人愛煞了殿下.......」
她真的不想看見相互有意的兩人就此形同陌路,相忘天涯。
況且夫人過的那麼苦,她實在是不願意看見夫人剛剛生活有了一道曙光就再次熄滅。
那頭一直沒有回應,直到腿蹲的麻了,小紅才抹着眼淚晃悠的往釵府趕去。
她的身份卑微,已經沒了辦法。
小紅走到巷子盡頭回望朱門,片刻後黯然的低頭離去。
黑夜寂寥,將嬌小的人兒一下子就吞了進去。
朱門另一側,李卯背靠大門坐着,看着天上漫天的星斗,心中百味雜陳。
三位美人在遠處眺望,沒有去打攪他的複雜心情。
老薛走了過來,貼着李卯坐下,抽了口旱煙,吞雲吐霧。
「少爺莫不是還對步夫人的絕情言語所心生嫌隙?」
「那我就和少爺說說步夫人接受你的情意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老薛磕了磕煙杆:「步家,江南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代代都有要官忠骨從其中誕生。」
「而步夫人的父親,乃是先帝太師,近些年才乞骸骨回了家鄉。」
「由此你可知步家對於名譽是有多麼看重。」
「追溯其祖上,更有三代言官捨命直諫的佳話!」
「族訓唯有四個字,男忠女貞,言簡意賅卻嚴格遵守!是他們百年來都未曾改變的箴言。」
「你想要讓步夫人親口承認她愛上了你,無異於將她一身書香門第的骨氣抹殺!無異於將她這個人的脊梁骨抽去!」
「無異於讓步家與釵家隔山生怨!」
「無異於不想讓她再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屆時天下人都會罵步夫人是個水性楊花的婦人,而你卻不會受到任何唾罵,你願意看到這一幕出現?」
「這世間有太多無奈,太多分分合合,並不是有情人終會成眷侶,並不是真情付出就會有回報。」
「所以少爺你明白了嗎?」
「是敢?還是不敢!」
「若是想讓步夫人接受你,那就得讓天下人認可你,讓她不再受流言蜚語,你能否做到?」
「你敢不敢!」
李卯紅了眼睛猛地一拍朱門,站將起來。
氣勢宛若泰山拔地而起,仰天大罵:「去你媽的!怎麼不敢?太后老子都sun了,老子還怕個什麼?」
「總有一天老子要讓天下人見證!讓他們心服口服!」
「不服就他媽都殺了!」
哇哇——
烏鴉在天上發出怪叫,李府突然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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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美人剛剛還沉浸在李卯的氣勢中無法自拔,可是一回味過來她們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三人面面相覷,腳底一抹油跑了。
別人說她們可能會嗤之以鼻,可是了解李卯的她們自然是深信不疑。
甭提前段時間確實有風聲傳出來李卯跳崖救太后,兩人一來二去好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畢竟某人那麼優秀。
好在夜深人靜,大多數人都睡下,李府也足夠大,因此也是沒多少人聽見,就算聽見了也只當喝醉放屁。
李卯春風得意,大步往屋裏走去。
「公子~」
「嗯~」
「芽兒睡吧,我和你娘聊會天。」
說着就抱起劉氏去了青鳳屋裏。
今晚高興,心結去除,可得好好慶祝一下。
老薛無奈嘆了口氣,慢慢挪到門口看門去了。
小屋傳出些微聲響:「青鳳你去上邊。」
「哦!」——
磕到腳了。
……
晨間,卯時前半個時辰,步顰香一襲煙籠薄紗外袍,內着淡藍一水連衣裙,雲髻高聳,臉蛋卓然,端莊優雅的坐在釵家的馬車上。
身後跟着一隊釵家送行的小廝,大包小包拎着往前走去。
釵洛珩站在船邊,正聽着母親的叮囑,睡眼惺忪。
小紅侍立在馬車外七上八下,心裏直打鼓。
心中惶惶卻又期待無比。
也不知道殿下會不會來,既不答應又沒拒絕,保不准就來了呢?
碼頭邊一挑通體黃鼬色的兩層高大船隻正安然躺在水中,除去步夫人自己收拾的那些貼身衣物,首飾樂器之類的,還有起碼幾十個箱子裝滿了禮品,特產。
那麼多年未曾回去,自然是隆重些。
待到貨物裝完,步夫人的馬車緩緩駛上甲板,碼頭邊的平頭老百姓均是嗟嘆連連。
「好氣派的行頭!」
「也不知這是哪家的夫人,當真是富貴。」
「這位夫人氣質高雅,容貌傾城,夫家估計最起碼都得是京城裏屈指可數的大家!宰相尚書!」
晨間的薄霧還未散去,步顰香下了馬車站在甲板圍欄邊不捨得看着周遭的天,水,山,驀地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思念湧上心頭。
她想的是誰呢?
步顰香閉上雙眼肆意呼吸着早間的涼意霧靄,不敢再去想。
隨着梯子被撤下,管事的來到步顰香面前單膝跪地道:「夫人,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開船!」
步顰香深吸一口氣,睜開眸子一狠心:「開船!」
「是!」
嘟——
船號奏響,揚帆遠航。
岸邊緩緩行駛,步顰香的心也隨着慢慢沉下,梗塞滯堵,似要遠去,似要永別這個地方。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處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步顰香捂着心口臉色蒼白,隨着熟悉的事物慢慢遠去,心中想要再見那人一面的欲望愈發強烈。
但是船已經開了,他又能從何而來?
麗人無語凝噎,袖口掩鼻伏在圍欄上不知所謂。
小紅垂頭眼中湧出大滴淚水。
殿下,他終是沒有來。
大船將將駛到兩山峽口。
錚——
一聲悠揚的琴聲傳來。
麗人猛地抬頭。
卻見峽口山間,流雲亭台之下,清風藤蘿之處,一位白袍男子端坐撫琴,長發隨風拂動。
噹啷——
麗人蹲伏在地上死死捂着口鼻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眼淚早已浸滿了衣襟,哽咽着將頭埋低。
「鳳兮鳳兮歸故鄉——」
清冽昂揚的聲音如同鳳鳴般盪滿船塢!
岸邊甲板上到處都是激動的嘈雜聲響。
「殿下他真的來了!」
「快看!那是誰?」
「大哥!那是我大哥!」
「是《鳳求凰》!」
「遨遊四海求其凰——」
白袍公子慨然一拂袖袍,綿綿情意如同潮水般隨着琴聲傾瀉而出,直擊麗人心臟,涓洗血液,鐫刻靈魂。
麗人早已站起身來,痴痴的望着山間的那一抹白色,天地之大,唯能容得下一人。
江海湖泊,不及你眼中倒影之汪泉澈澈。
琴聲畢,大船慢慢駛出峽口,白衣公子緩緩站起身來,與船邊不停調換位置的麗人相望,不出一言,不發一語,兩相望,思斷腸,一切盡在不言中。
片刻後白衣公子取出一把長弓,彎弓滿月,直指麗人!
麗人卻痴傻了般站在原地巍然不動,好似就算被他一箭射死也毫無怨言。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只見一箭倏地射出,擦過麗人之髮絲釘在後方的木板!
恰好此時船已遠行,兩人已經再也追尋不到彼此的身影。
步顰香回眸望去,只見箭頭上釘着一張白紙,上面寫着——
「一從別後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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