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歸塵趕到東華門已是與風言墨分別三日之後,此時離東華門選試還有半月,雖然以往風言墨所說真假參半,不過百里歸塵卻能感受出風言墨的話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決計不是騙人的。
這幾日拼命的趕路卻讓百里歸塵突破到了八階,若是讓姬楓知道他十年之功,卻不及百里歸塵一年達到的,怕是又要長吁短嘆許久,不過現在百里歸塵卻沒有這個心思,一心擔憂着姬楓的安危。
東華峰下,百里歸塵想上報主事,卻不料被攔在山下。百里歸塵趕了幾日的路,現在頗為狼狽,衣衫襤褸又泥濘不堪,看守山門的弟子已經有些不耐了,呵斥道:
「門派選試在半月之後,到時再來,你說的事不過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百里歸塵卻依舊想親自前往告知東華門的主事才能安心,兩個弟子心中不屑,暗道:
「不就是一個外放的弟子麼,就算真有事也算不得什麼,那裏輪的到你這個連弟子都是的俗人指手畫腳。」
心中這麼想着,兩弟子漸生出趕走這個多事人的心思。
韋淵是門派里的築基期修士,剛剛趕回門派,便見得看守山門的兩位弟子與外人打起來,兩弟子還落入下風,這還了得,難道有人來搗亂?
不過外圍護山法陣都沒有激發,顯然對方連築基的實力都沒有,韋淵匆匆趕了過去,準備為東華門立威。
眼前三人中身着門內道服的兩人衣服凌亂卻無傷,而對面一個邋遢青年,白衣如污,嘴角含血,兀自瞪着雙眼,但氣勢尚在兩門內弟子之上。
一個初入凝氣八階的人卻打得兩個凝氣八階弟子膽寒,韋淵心中頗為驚訝,不過臉上也有些無光,喝道:「你們怎麼無故和外人打起來?」
兩弟子戰戰兢兢回倒:「韋師叔,是他先動的手。」
「回去再收拾你們,」韋淵又把頭轉過來望向百里歸塵「為何挑釁我東華門?」
百里歸塵見對方不問緣由就給自己安了頂大帽子,心中也憋了火,不過此時卻不是解釋的時候,「前輩,我任憑責罰,不過東華門弟子姬楓在凌水城有難,望前輩稟報門內掌門前往相助。」
韋淵也聽聞最近門派不太平,不過之前百里歸塵打了門派的弟子多少讓他有些慍怒,沒好氣道:「這些皆是你的一面之詞,不可盡信。」百里歸塵聽的此言,急火攻心,卻不知如何是好。
韋淵也不欲多搭理此事,吩咐兩弟子帶百里歸塵下去療傷之後,轉身欲走,百里歸塵見此人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時心急便沖了上去。
韋淵也是惱火,這廝真不知好歹,心意一動,百里歸塵便被束縛在原地,身上有淡淡的靈氣流轉,無論百里歸塵怎麼掙扎皆不得脫身,築基神通遠不是凝氣期能夠想像的。
此時,百里歸塵依舊大聲喝道:「我所言皆是真話,懇請前輩相助!」
韋淵怒極反笑:「何以見得?」
百里歸塵劃破右手中指,畫向虛空,鮮血凝於空中,接着又徐徐流動起來,竟是「問天九禁咒」!不僅於此,百里歸塵口中亦低喝:「九天為證,若我所言為假,受百世輪迴之苦,萬年天雷之罰…」
言未盡,天已變色,雷雲迅速滾聚而來,有壓城之勢,雷鳴之聲不絕於耳,隱隱電光浮現,如游龍穿梭其間。韋淵驚愕站在原地,這是什麼咒法?邊上的兩位弟子更嚇得發抖。
此咒其實是上古咒法,以天證所言為真,這是風言墨當初顯擺的時候講的,據說咒印成真,會有一條雷龍飛下。不過這咒法哪怕是上古也很少有人喚下雷龍,現在更已近失傳,當時看着姬楓和百里歸塵一臉嚮往的樣子,風言墨還在一邊偷笑。
百里歸塵還在不斷念着咒法,語氣由開始的鏗鏘果決變為不屑的輕笑而天上的雷雲也越濃越黑,不斷迫近地面,此是大地銀裝素裹與雷雲交相映襯,仿佛天地一牢籠。
遽然,雷雲之中交錯的電光猛地耀眼起來,不斷撕扯着雷雲,仿佛大地裂開漏出滾燙岩漿,當電光亮到極致,雷雲被撕開一道大口,從中飛出九條龍。
九龍其中一條稍大,眼睛為純金,當這龍的眼睛亮起時,雷雲中的電光消失的一乾二淨,仿佛被其吞噬乾淨了一般,其他八龍則是圍繞着這大龍向百里歸塵飛下。
東華峰頂一人率先瞬移而出,不修邊幅,竟是看管藏經閣的李老頭,但見李老頭眼色微變,
「問天九咒,竟然喚下九龍,了不得的人物啊!咦,怎麼會《煉陽化虛訣》?」
接着又有幾人飛出,看見李老頭,恭敬道:「李長老,這是怎麼回事,不知此子是福是禍?」
李老頭一笑:「於掌門,皓月之光,非我等螢火之光可以比擬的。」
說話間九龍已至百里歸塵面前,其中八龍恭敬立於一側,唯有金睛紫龍先繞百里歸塵一圈,然後銜走百里歸塵所畫血書,又攜八龍飛往雷雲之中,倏忽,雷雲消逝不見,天空復明,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過韋淵卻不可能忘記,紫龍飛下時,自己體內靈氣禁錮不動,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無力,若是不克服心魔,此生怕難有寸進,而兩弟子早已跪伏良久不敢動彈半分。
百里歸塵念完此咒早也已經虛弱不堪,不過始終支撐着沒有倒下。
突然身邊出現一老頭笑着問他,「不知道有什麼大事,要以此咒證明?」百里歸塵腦海中的虛弱感不斷侵襲着他,說的話也是含糊不清:「凌水…凌水…姬楓…有難…」
李老頭臉色微變後又搖頭說了一句:「好友如此,姬楓這輩子算是值了!」說着,手拂過百里歸塵眼前,百里歸塵就昏睡過去了。
李老頭和掌門等人查了與凌水城的傳訊玉符,的確沒人回復,又查了東華門下較為偏遠的幾座城皆是了無音訊。
此內必有隱情,只是這幾城都是與寂然宮的交界處,於掌門有些為難,兩派自四百年前交惡之後,雖一直勢如水火,不過如此撕破臉皮還是第一次。
李老頭什麼都沒有說,卻仿佛覺悟了似地,人瞬間蒼老了許多,兀自低語了一句:「你終於回來了麼?」
李老頭的臉色說不出是哭是笑。掌門和眾長老以為李老頭是憂心此事,皆是勸道:「李長老,東華門屹立不倒靠的是您,此事說不大也不大,我馬上派人前去。」
李老頭搖搖頭,瞬移離去。
東華門兩日內能用傳訊玉符通知的弟子都通知了,許多弟子都開始往門派里趕。李老頭則是依舊待在藏經閣內,不過再也沒有「格老子…」之類傳出,安靜地如同枯木,靜坐等死般,思緒深陷泥淖不得出。
兩日之後,李老頭找到百里歸塵,傳授了完整的《煉陽化虛訣》,並說不得外傳,否則有生命之危,若是姬楓未死,也教予他。
百里歸塵得知姬楓學的功法從他這裏學的,瞬間恭敬起來。之後李老頭又召集東華門的掌門和長老,宣佈道:
「於掌門沉穩公正,門派被你打理井井有條,你要繼續管理好門派。我們東華門或許會遭大難,你們都是東華門的扛鼎之人,我們一派不能斷,延續需靠你們之力,不過若是再次興起,需要培養百里歸塵,此子天縱之姿,將是門派興起之望。」接着交代了些瑣事便離開,獨自一人誰都不見。
兩日後,東華門外,突然傳出:「富貴老兒,給我滾出來!」聲音滾滾,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回聲又不絕於耳。
只見一修長老者,龐眉皓髮,兩眼卻炯炯有神,立於空中,長袖華袍無風自動。右手握一拂塵,長柄晶瑩剔透乃萬年玄冰,長須為螭龍之須,寒意逼人,空間都要被冰凍般。
李老頭瞬移而出,鶴髮雞皮,神色蕭索,幾日間似乎已經蒼老不堪,不復往日責罵弟子的氣勢,端的心酸無比,微微弓着身的李老頭,目光靜靜望着對面,漸漸感覺他身後如朝起之陽,氣勢不斷攀升。
老者輕笑一句:「四百年來,看來你的修為提升不少?不過我被在困荒古道場,受盡磨難,所學的也不僅僅於此。」
說着老者氣勢迸發,寒意肆虐,只見老者身後漸漸浮現一尊法相螭龍,張牙舞爪,欲擇人而噬。如果說剛剛的寒氣如同困住的凶獸,此時仿佛脫開了枷鎖猛的朝李老頭撲來。
東華門護山法陣已然開啟,八隻金烏虛像立於八門,火焰似的光華流轉,陣法已經到了極致,門內弟子也有些慌亂,不過看上空寒氣瀰漫,縱是門內結丹期的修士,也是看之不透。
寒氣侵襲而來,李老頭依舊未動,身後漸漸飛出一隻法相金烏,三足穩立,兩翅舒張,引頸長鳴,所有寒氣皆是被擋在五丈之外不得寸進。老者面色微變「李富貴,沒想到你也修出法相。」
李老頭輕聲道:「季明,當初我先逃離荒古道場,乃門派長老的安排,荒古道場四百年一開,你我兩派留守的元嬰修士被伏殺,門內若是無人據守,縱有護山大陣也是無用,實在是無奈之舉。」
季明老者卻是不屑輕笑「昔日我先勘破荒古道圖的一絲玄機便相告於你,那料你參悟之後竟一人離去,我算是看錯你了,不必多言了,讓我試試你這四百年學會的道法吧!」
說着拂塵飛到季明身前,寒氣竟都積聚而來,凝成螭龍之相,一鱗一爪皆清晰可數,巨嘴獠牙,長須翻飛,立於身前,見者頓生匍匐拜首之心,只不過螭龍兩目緊閉,殺氣內斂。
季明老者還未停止施法,吐一口鮮血畫出神紋印於螭龍之上,突然,螭龍兩眼怒睜,仿佛有了神韻般,端的懾人。不過季明老者用完這道法之後,神色萎靡,顯然也是耗費頗大。
這招化相成實乃是季明三百年來從荒古道圖中領悟而出的道法,在荒古道圖中雖不算什麼了不起的道法,不過卻也憑此從荒古道場裏逃脫出來。
李老頭神色依舊未變,身後的金烏突然消融化為絲絲金線,瞬間佈滿空間,剛剛凜然的寒氣竟是避讓開來,如同雪後初霽,溫暖的讓人感動。作勢欲撲的螭龍也畏手畏腳起來,不敢妄動,只能無奈咆哮。
季明滿臉驚愕,口中還低語:「不可能的…不可能!」仿佛魔障了一般,兩眼皆赤,艱難凝訣,身上色血色寒氣沁出,竟是想拼死一擊。
螭龍也受了鼓舞,冰藍色的鱗片血色瀰漫,兩眼紅的像燃燒起來,不堪忍受束縛,右爪猛的抬起,有千鈞之勢,空間都在隱隱震盪,不過欲拍下之時,右足上忽然浮現出數道金絲,緊緊纏繞,在龍爪之力下金絲斷裂又浮現,相持着竟是動彈不得。季明無力的後退了幾步,呆滯的望着李老頭「你…你難道…化神了?」
修真界都知道唯有同階的佼佼者才能「結丹畫紋,元嬰成相,化神化域」,李富貴最後那招明明就是域。如果李富貴已經踏入化神境,自己將毫無勝算。
轉眼間金光消散,螭龍又恢復自由,李老頭這次也是咳嗽起來,顯然此舉也沒有那麼輕鬆就能使出,過了一會李老頭才慢慢道:
「我知你激憤難平,當初也是我的錯,我也的確有私心。我門大長老曾告訴我,我這輩子能見到這天下的開端,也將見到天下的衰亡。你我兩門同時被人算計,誰是幕後黑手你我心知肚明。《煉陽化虛》、《煉陰化虛》誰最想得到你也清楚,可是我們沒實力對付他們。」
季明冷哼一聲,他如何不知,這筆債他遲早會討回來。
「我在荒古道場的時候見到了天下的開端,我便相信我門長老的話了。如果我能掌握使天下衰亡的東西,那麼天下沒有門派能夠抵擋,復仇也將輕而易舉,這是我當初一定要逃離的緣由。」
「冠冕堂皇,」季明冷笑之後斷然喝問:「那你見到了麼?」
「我見到了,就在不久前。他很普通,可我知道,當他真正出離憤怒的時候,天地都將傾覆,所有人都會為之陪葬!」
季明眉梢一挑,有些心驚,李富貴的模樣不像是騙人,半晌之後才問道:「是那個喚下九龍的少年麼?」
「不是他。」
「那是誰?」
李富貴搖頭不語:「多年來我都在藏經閣抄寫經書,讓心靜下來,不過心魔不除,再也不能跨入化神境界。
幾日前我大概猜到你已經回來,心卻忽的放下,竟悟透此玄機,無論怎麼說,我還是對不起你,不過我欠你四百年自由,你也欠我四百年對門派的守護!」
說罷李富貴的肉身化為虛無,羽化仙去,元嬰點點光華散落,融入護山法陣,法陣一閃竟然多出一隻金烏,統領八門金烏,法陣更加堅不可摧,可剎那間護山法陣又黯淡下去,似乎已無外敵來犯。
弟子們總算安定下來,於掌門的心卻一隻懸着,李長老還未回來,法陣卻自行關閉,不知是何緣由。
這時突然有人傳音而來「李長老已死,我保你東華門四百年。」於掌門尋不出傳音來處,對方修為顯然遠勝於己,不過聽到李長老已死的消息卻不禁心酸的要落淚。
季明也不曾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就像誰也不曾想到當年那個老是頂撞講師被罰抄經書的弟子會卻成為東華門幾百年最優秀的弟子,不曾想到當初兩個老死不相往來門派里最出色的弟子卻成為生死兄弟,不曾想到生死弟兄最後卻兵戎相見……
輪迴有序,卻無可揣測,你罵它戲弄人生,其實它從未在意你的人生,又何來戲弄?季明瞬移離開,留下一滴淚凝固成冰,再也沒人觸摸能到它的溫暖,也無人懂它的悲傷。
東華門似乎又回復了平靜,沒有弟子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藏經閣少了一個愛罵人的管理員罷了,沒有弟子在意,會在意的姬楓,遠在南蠻,有時會傻傻的一夜算東華門的安危,最終卻一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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