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小疊面色蒼白,漠然地走在街邊柳岸。
路人投來一道道驚艷的目光,馬車從她身邊駛過,有年輕的公子探出頭來一聲唿哨。
她卻置若罔聞,仿若行走在無間道。
腦子裏昏昏沉沉似纏繞着一團亂麻,千絲萬縷糾纏不清。
心像上了桎梏枷鎖,緊迫得難以呼吸。
她告訴自己:夢已結束,故事已結束。
河水泛起一片波光粼粼,夕陽斜過頭頂,將她的身形拉長在河面,投下一道暗影。
河風繞在指間面頰,帶來陣陣涼意。
小疊深吸一口氣,抬高了下巴,決定即刻啟程回阿順州。
讓人無助又傷心的剪雲城,就讓他留在夢中吧!
河面投下兩個重疊修長的身影糾纏在一起。
驀然回首,熟悉的面孔躍然入眼。
身着玄色長袍的男子面朝她,步履穩健地從夕陽中走來,眉目英俊的臉上帶着和風般的淺笑。
他沐在夕陽中,宛如光輝的使者。
「疊兒,」熟悉而溫柔的嗓音,心間頓時像浸滿了甘露。
「澤哥哥,」小疊喃喃出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就像大海里無法靠岸的小舟突然覓到風平浪靜的港灣,心頭瞬間一片安寧祥和。
胸口猛的一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臉慢慢舒展開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眶裏卻湧出一層熱浪,有種想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的衝動。
柏澤越走越近,衣衫永遠帶着陽光的味道,亮晶晶的眼裏蓄滿了柔情。
握着小疊的那雙寬大的手,略帶微濕的熱度,傳遞給她無窮的力量。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目光溫柔落在少女美麗的臉龐,抬手順了順她的秀髮,溫聲笑着,「我來接你回家。」
小疊狠命點頭,終於,眼淚撲簌簌順着面頰滾滾而落。
從小到大,在柏澤面前,她的眼淚都是肆無忌憚地灑落,自在隨性,他總會想盡辦法哄住她。
男子有力的臂膀擁她入懷,拿出絹帕,默默地幫她拭去眼淚。
她垂下腦袋,可那眼淚總是洶湧地往外冒,怎麼也擦不乾淨。
馬車離開剪雲城,一路向阿順州駛去。
容監充當起車夫的角色,他的駕車技能一向是頂頂好的。
車內掛着透氣的珍珠帘子,隨着車身的晃動發出清脆的叮鈴聲,陣陣涼風穿簾而入。
小疊盤腿坐在柔軟的榻上,懷裏摟着抱枕,神情黯然。
胸中似堵着一口氣,怎麼也散不去,
柏澤看着她神情萎頓的模樣,叫她先歇息一會兒。
小疊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柏澤幫她理好被子,擺好枕頭。
躺下,腦子裏思緒紛擾,一點睡意都沒有。
為了不讓柏澤擔心,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躺着。
車身偶爾引起一陣小的顛簸,時有馬蹄欺身遠去。
斜陽帶着朦朦醉意臥在遠山頭。
柏澤坐在榻沿守着,怕她醒來睜開的第一眼,看見夜的黑而害怕。
小疊感覺到柏澤的存在,心下無比的安心。
睡一陣醒一陣,耳邊突然傳來清脆的馬蹄聲,蹄聲越來越近,如此的熟悉。
倏爾睜眼,柏澤坐在身旁,正拉着她的手,眼底掠過一絲波瀾。
她一骨碌坐起身,手腳並用急速爬到窗前,將珠簾掀開一條縫。
黃昏的暮色中,見一騎白衣翩翩而至!
那熟悉的風流無匹的身形,熟悉的棕黑「玉驄」馬。
景炫?她咬住下唇,緊緊握住珠簾的指間微微發顫,血脈里翻湧着失而復得的噴薄感。
阿柔那句「他只是在利用你」駭然躍入腦海,苦澀的笑意從嘴角抿出。
她輕放下珠簾,身子癱軟斜靠在車壁,聆聽着車窗外的動靜。
隨着馬蹄聲漸近,「迂」的一聲,馬車停靠在路邊,柏澤掀簾下了車。
小疊仍斜在窗前,暮色已濃,透過層層珠簾,雙眸定定地望着窗外兩團模糊身影。
她聽到柏澤與景炫說話的聲音。
因為風向的原因,沒聽甚清楚,低低的聲音不願將她吵擾。
景炫嗓音帶着哀傷的落寂。
她的心猛地抽緊,鼻子突然一陣酸楚,握着的拳頭指甲陷進了肌膚里。
柏澤回到馬車上,將一個包裹拿給她,眼中充滿了關切。
馬車緩緩啟動,小疊抬起迷濛的雙眼,發愣地看着。
心思卻關注着車外面的動靜,他好似既沒有前進也沒有返身離去,一時竟忘了伸手接住。
柏澤將包裹放在旁邊,直到他重新坐下,小疊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真的走了,心頭頓感空落落的,垂首傻傻發呆。
柏澤看着少女蒼白的臉龐不言不語,眼裏都是痛惜。
半晌,小疊才打開包裹,發現兩個木罐子,那是給奶奶的靈藥。
還有她賣靈芝賺的銀子,另外一些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再也無心思查看。
原來他都知道,知道骷髏園所有,心下突感愴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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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疊怕黑,馬車早早點上紅紗帛燈籠。
她總能聽到那熟悉的馬蹄聲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還以為產生了幻覺。
到阿順州時,已是第三日晌午時分。
小疊恍然驚覺,景炫騎馬一直跟在後面。
到了府宅外,他策馬站在海棠花樹後。
遠遠地看着柏澤抱她下馬車,看她神情憂傷地進了大門。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高門裏,朱光微澤的大門緩緩合上。
他才策馬向盤馬街景府馳去。
孟懷遠聽聞小疊歸來,立時心急火燎地趕到斗嬋院,父女相見竟有些悲喜交加。
幾月不見,他看起來老了十歲,神情憔悴,滿鬢青霜殘雪。
小疊心中一陣酸澀,那日的事已經不再記恨他,隱隱感覺到,家裏或商行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孟懷遠事務繁忙,也不便久留,關切地寒暄了幾句,吩咐黛色和舒嬤嬤好生照顧小姐。
小疊從她二人口中得知,冷洛如今已是孟氏商行的重要人物。
錢莊、珠寶行、綢緞莊,連賬目都歸她管,成天忙於應酬,老爺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看來孟家幾百年的基業就要毀在冷洛手上,空留一聲嘆息。
歸燕亭,三個好姐妹雖然很久沒見面,小疊卻有些力不從心,顯得沒精打采。
好得是多年的姐妹,秦非以和許寶月並不計較,能看出她心裏藏着許多心事。
孟柏澤特意安排了從帝都回來的假象。
為不辜負他的良苦用心,小疊並未說出在靈谷山的傳奇經歷,而只談在帝都掖陵管事。
非以迫不及待地將壓在心頭的事告訴小疊:
「冷姨娘在商行囂張得很,獨攬大權。」
許寶月也擔心地說:
「我爹還間接提醒過孟伯伯,商行每日進出萬金,別將生意交給一個姨娘打理,可是聽爹爹說,孟伯伯還很是不悅。」
小疊憑欄而坐,神情沮喪:「家裏有澤哥哥撐着,不勞我費心,」
她清楚地記得,當初自己管理權是如何被老爺狠心奪走?
轉身又滿面討好的雙手奉送給冷洛,不覺心生怨氣
縱然冷洛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老爺自找的。
一大早,小疊準備到西苑打坐修煉。
誰知黛色說經過前院時,聽見裏面亂七八糟地吵成一團,像是有人在府上鬧事。
誰這麼大膽清晨竟敢跑來鬧事?
小疊走出院子,見聞良匆匆而過,便叫住問緣由,聞良本不想多嘴多舌。
但見是大小姐問話,四下里瞧去無人,才道出原委。
原來是孟氏那些族公族婆們一大早來圍堵孟懷遠。
要他支付上月及上上月存在百匯錢莊的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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