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檀真晝是個怪物。
津島修治比任何人都明白這點。
檀真晝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無論是憎惡還是恐懼,都無法得到他的一點點反饋,所以,津島修治毫不懷疑,這個人根本就沒什麼痴呆病,從前不講話僅僅是因為不想講話,或者不屑講話。
在這個世界上,能取得他信任和關注的人,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
津島修治垂下目光掩蓋情緒,他並不為此感到高興,因為世間所有的東西,在得到的同時也意味着失去。
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
冬天很快過去,春風從海面吹來,櫻花開滿枝頭,他們從一年級升至二年級,還是一樣的老師,還是一樣的同學。
在開學考試上,檀真晝以第二名的成績,以一分之差居於津島修治之下。
除了去年入學時的第一次考試,檀真晝的成績一直很穩定,穩定地落後津島修治一分——這也是修治判斷檀真晝是個怪物的原因之一。
他明明可以和他一樣考滿分,卻令人討厭的,總是故意地寫錯一個答案。
「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你我都知道,我確實沒有你聰明。你的一百分是因為考卷只有一百分,那麼,我為了維護你的榮耀而丟失一分,這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嘛。」檀真晝豎起大拇指,不要臉地繼續誇讚,「這樣,你就是我們這兒唯一的神童了。」
從不向家長誇耀成績的津島修治:「」
絢爛的春日以最快的速度凋敝,回過神已經能聽到夏日蟬鳴了。
放課後,檀真晝枕着雙手跟在津島修治身後,路過一番街,點心鋪上田老闆叫住他們,「放學了?」
「是的,」只打算閒聊一句的檀真晝抬眸第一眼,先看到了上田老闆肩上貼着脊骨生長出來的咒靈,他停住腳步,笑眯眯地問,「大叔今天還需要劈柴嗎?」
走在前面的津島修治也停了下來,他也看見了那隻咒靈。
「夏天到了,不需要這麼多柴火了。」上田老闆還是招呼他們進屋,又從櫃枱里拿出兩隻大福遞給兩人,他身後的裏屋幾乎堆滿了柴火,那是去年冬天檀真晝幫他劈的。
因為津島修治胃口不好,吃的還少,夏天之前檀真晝幾乎每天都會幫忙劈柴換大福。
燥熱的夏風吹進屋內,檐下的風鈴叮噹作響,上田老闆坐在櫃枱後面,一邊不住地揉捏着酸澀的肩膀,一邊和進屋買點心的大媽說道。
「您平常喜歡的那道點心已經斷供了。因為戰爭的關係,最近許多材料買不到,不如您試試另外的這道點心?」
大媽考慮了片刻,還是失望地離開了。
點心鋪重新安靜了下來。
檀真晝慢慢地吃完手裏的大福,和津島修治一起站了起來,與此同時,一道疾風迎面吹入店內,在普通人看不到的空間裏,猙獰而醜陋的咒靈被刃解成幾百塊,腥臭的血液四濺開來。
隨後,風停。
室內依舊是香甜的點心鋪,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的上田老闆勉力睜開眼睛,喃喃自語:「這是什麼妖風?」
道過別,檀真晝走出門,夏天的蟬鳴在耳邊炸響,走過的每一個路人身上都盤踞着各式各樣的、更為巨大和醜陋的咒靈。
與半個月前相比,這些咒靈或多或少都有增強,甚至是上田老闆身上重新長出來那隻——同一個位置,同樣的咒靈,過去的半年時間裏,他們已經殺死好幾次了。
他們無法解決上田老闆內心煩憂驚懼的事情,所以,這隻咒靈還會不停地、不停地生長化形,直到上田老闆死去。
「要不,下次換你試試?你的『人間失格』 也許可以徹底無效化?」
檀真晝的話讓津島修治忍住不翻白眼,死魚一樣的眼神里都是我不想跟白痴講話。
兩人繼續往前走,長着咒靈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們身邊路過,嚎哭和呢喃自語傳入耳畔,他們就像沒看到沒聽到一樣。
六月中旬的最後兩天,是檀真晝和津島修治的生日,檀真晝是十八號,修治是十九號。
津島修治對這個特別的日子沒有一點特別的想法,津島家甚至都忘了這是特殊的一天。所以,他理所應當的上學,理所應當的放學,然後在回家的途中被檀真晝抓到森林邊。
來自咒靈的干擾在無人的森林邊降到最低,修治一把甩開檀真晝的手,鳶色的眼眸里沒有一點光亮,他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一字一句地,笑道:「欸,是因為我放學沒有等你,你生氣了嗎?是準備把我拉到這種空無人煙的地方打一頓嗎?又或者,是要把我殺掉~」
檀真晝沒有說話,林中的風兀自低鳴着。
津島修治更惱怒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無法在檀真晝面前維持體面,他那些自認厲害的,能把大人哄得開心的偽裝手段,在檀真晝面前就像海水裏的泡沫一樣。
他不喜歡這樣,就像不喜歡檀真晝總是故意不考滿分一樣,但,他同樣無法討厭檀真晝。在他所知所見的世界裏,人們那樣卑劣不堪,咒靈那樣醜陋難言,怪物群中,只有一個檀真晝和他一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陪着他掙扎生存。
不,或者說,格格不入的他們才是怪物,而被他恐懼着的長着咒靈的人們才是人類應該有的樣子。
他們就像兩座游離在外的孤島,檀真晝一個人自顧自地靠近着,而他豎起的尖刺都無法使他恐懼遠離——不,如果努力一下還是可以做到的,因為檀真晝是個願意考九十九分的笨蛋。
但,他不太想
林中的檀真晝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倒影映襯天地。
「生日快樂,阿治。」檀真晝突然開口,「那邊有個水潭,很清澈,從水裏向上看會看到一整片的綠水和藍天,就像鏡子一樣。我很早之前就想帶你來看看了,但是又覺得當做禮物贈送的話應該要一點儀式感,所以一直憋到今天,因為這件事,我好幾個晚上都沒睡着覺呢。」
津島修治被突兀地話打斷思緒,後知後覺地被帶到幽深靜謐的水潭邊。
也許是常年無人涉足,這裏的石頭長滿綠苔,遠處的山泉沿着溝渠匯入,津島修治看得有點入神。
「想進去看看嗎?」檀真晝伸出手。
津島修治驚詫地看向他,垂在身側的手猛地往後一收,掩蓋在衣服之下,隨着動作拉扯,疼痛刺向腦海,血液透過新鮮的傷口一圈一圈染紅紗布。
「是風。風裏有你的血液的氣息,」說着,檀真晝又半開玩笑道,「當然也有你的心跳聲、呼吸聲,啊,現在的心跳聲有點重,可能是生氣」
話還沒落音,津島修治已經踹出一腳。
兩人本就站在水邊的石頭上,檀真晝無處躲藏只能站着挨踹,臨下水前還把沒站穩的修治拽進水裏。
夏日的蟬鳴瞬間被咕嚕的流水聲取代,水下安靜地連水花的聲音都沒有,津島修治順着檀真晝的指引抬頭看,遙遠的水面像一幅精美的抽象水彩,美的讓人沉醉,他忘了掙扎,直到沉進水底。
漆黑但安寧的水底仿佛只有他一個人,交握的雙手卻帶給他另一種感受,一種不那麼孤獨了的感受。
在瀕死的窒息感將他徹底淹沒之前,他被人拉了起來。
猛烈的咳嗽聲在岸邊響起,檀真晝順着咳嗽拍着津島修治的背。
「喘氣喘氣,呼吸很重要的,別把它給忘了啊。唉,要不是人間失格,我就能把水裏的氧氣直接送到你的肺里了,唉」檀真晝一疊聲地嘆息。
嗓子裏的刺痛感讓津島修治說不出話,他陰鬱地看着檀真晝,毫不留情面地,又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檀真晝窩在水裏,一時間也不敢上去,只能不停地小聲地問還生氣嗎還生氣嗎?
津島修治完全不理他。
檀真晝在水裏待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爬上岸,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修治的第二腳,才晃晃悠悠起身走到一根樹樁底下掏出幾卷紗布,然後回到岸邊幫修治重新包紮因自殘而傷痕累累的手腕。
包好傷口,兩人一同躺在岸邊。
「你不會感到害怕嗎?」津島修治問。
「害怕什麼?人類?還是咒靈?」
津島修治沒有回答。
檀真晝笑了一聲,「不要害怕,阿治。人類也好,咒靈也好,我還在這裏,我會一直在這裏。」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檀真晝並不覺得自己會得到回覆。
從上輩子起,他就一直注視着面前的這個人,隔着次元壁尚且不能消磨他對偶像的愛意,何況只是一陣短短的沉默。山里漸漸涼下來,他心裏琢磨着時間,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他剛想站起身,身旁傳來一句話。
「不會一直在的。不會有誰能一直陪伴着誰的。」無論什麼東西,在得到的同時就意味着失去啊。
檀真晝側過頭,看到的是以手背覆蓋眼瞼平靜躺在岸邊的身影,和未來神機天算的燙角色不同,現在的他僅僅只是一個剛到八歲的,會感到迷茫的孩子。
「會的。」
「不會的。」
「會的。」
「不會的。」
「會的。」檀真晝一字一句篤定。
過於強硬的語氣吞沒了剩下的所有回應。
檀真晝拉開津島修治的手,認真地,繼續補充道:「你看着我,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在他堅定的目光里,修治看到了自己近乎錯愕的臉。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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