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午夜,宴席進入尾聲。部分賓客不勝酒力,已經陸續離席,最終只剩餘十多人還在場,但也都是醉態百出。
樂隊依舊在演奏,已不知換了多少曲子。雖然方選不懂音樂,卻也能分辨出,這一晚上至少彈了有幾十首。
七個女子仍在舞蹈,舞姿依舊千嬌百媚,但從步態上能看出,都已是疲憊不堪。奈何沒有收到停止的命令,無人敢停下腳步。
方選於心不忍,於是沖他們擺擺手:「好了,都退下吧。」
七人如蒙大赦,邁着沉重的步伐散去。後方的樂手見狀,也停止了演奏。
「你們也退下吧。」方選說道。
樂手們聞言,立即收起樂器,紛紛跪倒在地:「謝丁主事!」
就在此時,劉仲達的醉醺醺的聲音傳來:「為何不奏了?」
方選循聲望去,就見劉仲達已經大醉,在人群中搖搖晃晃,拉扯着劉校尉和胡全忠等人勸酒。
「來,來,來!再喝!給本公子滿上。」劉仲達晃着手裏的酒壺,「我的樂曲呢?為何不奏了?」
劉仲達自幼生活在兄長的陰影之中,一直憋屈地活着,即便胸有抱負,也苦於無處施展。如今有了機會,將心中積鬱情的緒徹底釋放,也就借着酒勁,徹底地放飛了自我。
此時的他,全身沾滿酒漬和油漬,服飾也都凌亂不堪,早就沒了平日裏貴公子的體面,而是全然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
方選見狀直搖頭,走過去一把搶過酒壺,狠狠摔在地上,一聲脆響,原本晶瑩剔透的玉酒壺,瞬間摔成了無數碎片。
這突然的動作驚呆了所有人,現場立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劉仲達也是一驚,酒意立即消散了幾分。
「丁……丁先生,這是……?」劉仲達瞪着眼睛問道。
「丁某要向公子請辭。」方選掏出城主令牌,雙手遞上。
「這……這是何故?」劉仲達更加驚訝,沒有伸手去接令牌,「城內軍民還需仰仗先生……」
「丁某初見公子時,見公子頗有鯤鵬之姿,所以心甘情願輔佐之。可如今來看,公子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小富即安,並非一位明主。」方選怒道。
劉仲達聞言,瞬間酒醒。卻聽方選又開口,「如今氐人只是暫退,不日卷土而來,再難抵擋,如此危機,公子卻充耳不聞,既然如此,我不如早做打算,免得在此與諸位一同等死。」
眾人聞言,無不噤若寒蟬。
這少公子雖說在老城主面前不得寵,但此時代行城主之職,掌握城內生殺大權,方選如此冒犯,簡直是膽大包天。
方選將手裏的令牌丟在桌案上,轉頭就朝外走。
這是他故意整的一出。
劉仲達這才有一點點成績,就開始大肆慶祝,全然沒有居安思危的準備。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方選必須把他叫醒。
「先生留步!」劉仲達幾步趕上,拉住方選的衣袖道,「先生若是走了,黃土城何如,百姓何如,我劉遠何如?」
方選這才發現,原來對方本名叫劉遠,仲達只是他的字,不過此時也管不得這些了,他只顧朝外走:「公子接着奏樂,接着舞罷。我丁某另尋明主去了。」
「先生留步!」劉仲達一把抱住方選,「學生知錯了!」
同時語帶哭腔地說,「還望先生念及城中百姓疾苦,繼續留在此地。我這就下令,軍民停止飲宴,即刻整肅軍備!」
方選停下腳步,心道算你小子識相,也算是能屈能伸,是個幹大事的材料,於是說道:「公子醉了,今夜暫且如此吧,明日我再登門拜訪。」
說着頭也不回朝外走去,馮英和周顯見了,也丟下筷子離席,三人徑直出了春風樓。
由於點着許多燈籠,所以門外幾乎亮如白晝。那跑堂的依舊在門前候着,見三人出現,急忙將大灰驢牽了過來。
「先生,您的寶驢。」迎賓低着頭,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方才已經餵過水和草料了,都是上好的精料。」
方選接過韁繩,摸了摸驢子耳朵。
「夜間外頭黑暗,先生須稍加些小心。」跑堂一招手,身後的迎賓遞過來一個燈籠,二人深深鞠躬,「先生早些回去歇息吧,你慢走。」
「嗯,多謝,多謝。服務很周到,回頭我給你點個五星好評。」方選說着,朝周顯點點頭。
後者接過燈籠,隨手掏出一小塊銀子丟過去:「賞你的。」
「多謝先生,多謝二位大爺!」跑堂的連連作揖。
「哎!」方選伸手制止,借着酒意調侃道,「說實話,我還是更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
「先生,這……」迎賓一臉錯愕。
「你是聾了嗎?」周顯酒勁上涌,大着舌頭喝道,「先生讓你桀驁不馴!你就得桀驁不馴,還不快點給老子桀驁不馴起來!」
「遵命!咳咳……」迎賓立即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厲聲道,「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這裏是周家的產業,可不是誰都能來撒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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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就這樣!就這樣!」方選看着他裝腔作勢的樣子,覺得十分喜感,於是大笑道,「再來兩句我聽聽!」
迎賓見狀,瞬間入戲,吊着嗓子說道:「我們這春風樓,可是城裏最高檔的酒樓,諸位若是沒帶夠個幾百兩銀子,還是請回吧!」
話音未落,就聽「啪」一聲脆響,迎賓捂着臉蹲到了地上,口中連連呻吟。
「放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一個低等下人,也敢和先生如此說話。」
說着又是幾鞭子抽下,打得跑堂和迎賓哭爹喊娘。奇怪的是,他們卻並不閃躲,只是跪在地上求饒。
方選扭頭看去,就見一匹烏油油的黑馬站在不遠處,馬上的人是周鈺,正瘋狂甩動手裏的長鞭子。而那兩人的衣物幾乎已成碎片,後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住手!」方選開口制止。
「冒犯貴客,就是該打。」周鈺又連甩了幾鞭子,才停下動作,作個揖道,「周某管教無方,讓先生見笑了。」
「周兄誤會了,方才我只是與他們開個玩笑。」方選拱拱手,「周兄不必如此苛責。」
「貴客的玩笑也是你們開的!」周鈺又是一通鞭子,準確地抽打在跪地二人的後背上。
方選已經看出來,對方口中雖然客氣,說不該冒犯貴客,自己卻不下馬,也不靠近說話,而是隔着十多步的距離,當着他的面抽鞭子,一副居高臨下之狀,擺明了是在給他下馬威。
「我好像沒得罪他啊。」方選心裏嘀咕着。
卻見周顯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鞭梢:「先生讓你住手,沒聽見嗎?」
周鈺伸手拽了一下,鞭子瞬間被二人拉直,周顯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二人就如此僵持着。
「果然不簡單。」周鈺心中暗道。
雙方雖是初次見面,但周顯對方選的奇謀妙計已有耳聞,心中本有結交之意,怎奈考慮到方選在少公子陣營,與自己是天然對立,又不得不保持距離提防着。
方才騎馬過來,就見對方與自家下人聊得親熱,心中自然不悅,又不好直接發作,於是只能對着那兩個倒霉蛋撒氣。
沒想到的時候,周顯竟然徒手就抓住了他的鞭梢。
周鈺自幼騎馬,是曉得鞭子厲害的。鞭子越長,抽打的力量就會被越發放大,一丈長的鞭子,手裏只需輕輕甩動,末梢就能將人抽出一道重重的血痕。
而此時,周顯只是輕描淡寫地抬手,就死死抓住鞭梢,整個過程中,方選三人都面不改色,似乎只是平常之舉。
周鈺心中大驚。
此前只知道方選非同一般,沒想到他的隨從也如此厲害。由於宴席上有座次之分,周顯和馮英被分在後排,離周家父子的位置很遠,所以周鈺此時才有機會近距離觀察。
借着燈籠的光照,先看清周顯面目兇悍,一身殺氣,心裏頓時生了幾分戒備,又見馮英正冷冷看向他,那種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待宰羔羊。
「這三人絕不簡單。」周鈺心裏暗道,「將來定會是姐夫的強勁敵手,必須早做打算才好。」
正當他瘋狂腦補時,方選開口了。
「不得無禮。」方選先對着周顯說,「這是周鈺,周公子。」
同時又轉頭對周鈺道,「這是我兄弟,周顯,為人魯莽,公子請勿見怪。」
二人卻都沒有說話,而是各自抓着鞭子一頭。
由於都喝了不少酒,此刻也都有醉意,莫名的勝負欲突然就這樣出現在了兩個男人之間。
雙方就這樣僵持着。
周鈺居高臨下,雙腿緊緊夾住馬腹,一手控住韁繩,另一手死命往回拉。周顯則側身紮下馬步,一手提着燈籠橫在腰間,另一手將鞭子在虎口纏了一圈,任憑鞭子勒得再緊,也沒有鬆手。
一時間,二人各不相讓,鞭子被繃得筆直,甚至發出「滋滋」的聲響。
「好了,撒手吧。」方選一抬手,捅了周顯後腰一下。
「哎喲。」周顯立即鬆開手掌。
周鈺手上頓時一輕,險些從馬背上摔下,急忙穩住身形,強裝鎮定道:「這位周兄弟好身手。」
「好說,好說。」周顯擺擺手,也跟着打哈哈,「你也不差,有機會一起切磋切磋。」
「周公子看我面子,饒過這兩人吧。」方選指了指跪地的兩個下人。
周鈺點點頭,抬手又是兩鞭子,然後才道:「今日看丁先生面子,饒過你們了。」
二人叩頭起身,直起皮開肉綻的後背,千恩萬謝地走開。
「時候不早,丁先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周鈺拱拱手,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留下一串清脆的馬蹄聲,消失在了夜色中。
「這小子有點身手。」周顯打了一個酒嗝。
「要當心此人。」一直沉默不語的馮英突然開口。
「為何?」周顯問。
「這小子對自己人都這麼狠。」方選跨上驢背,同時指了指那兩個挨打的下人,「對別人只會更狠。」
二人點頭。
方選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兩顆月亮已經落到了天邊,時候已是不早,於是說:「趕緊回客棧歇息吧,明天還有正事要辦。」
三人一驢立即啟程,也走進了黑暗的街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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