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飛雪飄然落下,將下方精巧有序的閣樓建築鋪蓋上一層厚重白霜。
整座樂府在霜雪裝點之下,冰冷卻又如墜冰雪世界般夢幻。
樂府偏角閣樓處,一間小屋內。
屋中央一個小炭盆正燃燒着,將送進屋內的寒氣驅散了不少。
屋內,一個穿着白色戲服的少年正翩翩起舞,衣袖翻滾,如燕輕盈自由。
一舞終了,少年停了下來,輕喘着氣,如玉面龐下有細密汗珠滑落,清泉般透澈的眸子也似蒙上了一層水霧,氤氳朦朧。
他抬頭看向前方:「大師傅,如何?」
就在前方木塌之上,斜躺着一個老人,老人穿的保暖厚實,手裏拿着一根煙斗在抽。
聽了少年的話,老人在桌邊輕輕磕了下煙斗,將目光落在少年的臉上,搖頭嘆息。
「小六子啊。你這身段、模樣、嗓子......也都是極好的。」
「可這性格,太清高,若你能......」
「大師傅。」少年笑了起來,水眸瀲灩:「若那樣做了,我便不再是我。」
老人抽了口煙,搖了搖頭:「小六子,這樂府中最不缺的就是藝貌雙全的樂人。」
「可那些貴人想要的,是蜷於他們掌心,聽話的樂人。」
「你想站於台前,引眾人喝彩,便該學會識時務。」
少年眼瞼低垂,半晌站起身整理了下戲服,朝着老人行了一禮:「謝謝大師傅今日的火盆,小六子很暖和,不打擾大師傅休息了。」
老人揮了揮煙斗,閉上眼不再說話。
等小屋門打開關閉,屋內只剩老人一人時。
老人睜開眼,又抽了口煙:「和我當年一模一樣,太年輕狂妄啊......」
老人一口一口抽着煙斗,煙霧朦朧了房間中的一切。
小屋之外。
少年在雪地中行走着,身上戲服太過單薄,剛剛練舞時帶來的暖意已被風雪驅散。
他雙手環抱着自己,時不時蹦一蹦,衝着手哈一哈氣,卻也冷的走不快。
走了好一會才回到住處。
住處相當簡陋,一間小屋內 十幾床被褥胡亂堆在屋內一側,住了十幾個人。
小屋的木窗也透着風,時不時有冷風呼嘯吹過,即便是回了屋子也帶不來絲毫暖意。
在樂府中沒地位的樂人,是沒資格擁有自己的房間的。
此時屋內有着幾個年齡相仿的少年,正圍在一起聊天,看見他進來,都靜默下來。
望着少年的眼神,都帶着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厭惡和嫉妒。
少年沒去理會他們,而是走到被丟在角落的被褥想要從裏面拿什麼東西。
但剛觸碰到被褥就凍的一哆嗦,抽回了手。
那床被褥似乎被淋了水,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凍的像冰塊一樣,一觸碰手指就生疼。
那幾個圍在一起說話的少年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人狠狠推了一把少年,將他推在凍的結實的被褥之上。
皮膚刺痛,少年蜷縮起了身體。
那幾個少年還圍着他幸災樂禍的笑着:
「喲,六子,你這被子怎麼成這樣了。」
「這天氣,沒被子要凍死人的哈哈哈。」
其中一個人蹲了下來,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臉,又是嫉妒又是諷刺的說道:
「不過,我們六子長這麼一張臉,隨便跪在一個貴人面前,那貴人也會給他敞開被窩的吧.......」
「大師傅不也被他迷的,每天讓他去那屋裏取暖嘛,誰知道是取暖還是做什麼腌臢事......」
一個人拽着他身上單薄卻乾淨的戲服:「這也是大師傅送的吧,有張好看的臉就是好啊,只要會伺候人,什麼都會有......」
那人說着,狠狠扯了下他身上的戲服,衣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少年本半閉的雙眸猛的睜開,突然就撲向其中一個人發了瘋的一樣揮拳。
那是他最好的一件戲服。
如雪般潔白。
那是樂府內對他最好的大師傅送給他的。
這些人,平日裏各種針對他都可以無視。
但怎麼敢這麼如此侮辱大師傅。
又怎麼敢動他的戲服!
怎麼敢!
拳頭擊打聲在房屋中不斷響起,憤怒將少年凍僵的身體點燃,少年幾乎揍紅了眼。
被按在地上的人和周圍的人,都被他突然的反抗震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好一會,其中一人反應過來,咒罵了一聲,將單薄的少年拽起狠狠按在地上,朝着他的肚子狠狠錘了一拳。
「你不過就是長了張臉,有大師傅撐腰。」
「那大師傅當年不也是個爬人床的,才能爬到如今的位置。」
「你也早晚是個躺人身下的賤種,還敢反抗!」
「......」
少年捂着肚子,疼的身體不斷抽搐。
聽了這些人嘴裏各種污言穢語,眼珠充血,突然爬起來朝着其中一個還在往他身上揍的沖了過去。
頭狠狠撞在對方腰間,那人猝不及防被朝身後的木桌倒去,頭磕在木桌上痛的哀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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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一摸,一手血。
那人頓時氣急,被血激紅了眼,狠狠一腳將少年踹飛了出去,撞在門框上。
那人沖了上去,猛踹着地上的人,過往的嫉妒厭惡瘋狂吞噬了意志,失了分寸。
有血自少年身下蔓延。
另外幾個少年已經看傻了眼,見到有血散開忙拽住那個還在踹的少年:「老二,別打了,血,血......」
被叫做老二的也回過神來,看到了地上的血,還有已經不再動彈的少年瞬間清醒過來。
「不會死了吧?」其中一個少年湊過去探了探鼻息,才鬆了口氣。
「還有氣。」
「現在怎麼辦?叫大夫?」
「老二,怎麼辦啊?」
幾個人都望着打的最猛的少年。
「怎麼辦?」那人突然笑了,眼中散發着興奮的光芒:「就當他死了!」
「什、什麼意思?」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樂府里隨便失蹤個人並不常見,而且,你想讓他活着?」
那個被稱作老二的少年視線掃過周圍的少年:「要是給他機會攀上權貴,我們以後可就沒出頭的機會了!」
「這一次,也正好。」
「你,在這清理血液,你們幾個跟我一起。」
......
幾個少年抬着一個鼓囊囊的被褥在雪地中跑着。
幸而冬天外出的樂人很少,此處又偏僻一些,並沒有其他人出現,沒人發現他們的不對勁。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目的地,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內,水面被厚重的冰層凍住。
水位離岸邊很近。
幾個少年就跪在池塘邊,拿着從住處帶過來的木棍一點點敲擊着冰面。
被褥就放在一旁,一動不動。
而這些少年不知道的是,遠處樹林內正有幾道身影朝這邊走來。
「什麼聲音?」走在人群最中間,穿着華貴厚重冬衣,還披着一件毛皮大氅的女孩突然出聲。
隨着她出聲,臉上蒙着的白色輕紗也微微動了一下,卻因為下方墜着的珍珠並未飄起。
前方傳來像是冰面碎裂的聲音。
在她周圍的是幾個同樣穿着保暖的丫鬟隨行。
其中一個離隊朝前走去,很快就回來通報:「是幾個孩子在敲擊池塘冰面。」
「哦。」女孩攏了攏袖中的小暖爐:「竟還有人在這天氣玩冰。」
那丫鬟猶豫了下,說道:「不像是玩冰,那群人邊上放着個被褥......看輪廓像是人的形狀。」
「這是撞上拋屍現場了啊,這樂府真是有趣。」女孩饒有趣味的說着,抬腳就朝那個方向走去:「走,去看看。」
「主人,您不能被樂府太多人看到。」一直站在女孩身側的丫鬟勸了一句,唯恐節外生枝。
「青元,做事不要總這麼畏首畏尾的。」
「我就遠遠瞧上一眼。就當是了解了解這樂府了。」女孩擺了擺手,就快步走了過去。
女孩躲在池塘不遠處的花壇遮擋物後面,好奇的看着池塘旁正敲擊冰面的少年樂人。
突然,她看到本來一直不動的被褥滑出一截手臂。
手臂在雪地的反襯下,驚人的白,上面還有幾道紅痕,像是被擊打造成的。
女孩皺了下眉,卻也沒動。
很快,冰面似乎被敲開,幾個少年打開被褥,將裏面穿着白色戲服的少年推入那砸開的冰洞中,四下瞧着無人便忙跑開了。
女孩覺得沒什麼意思,從花壇後走出,朝着一個方向行去。
可剛走幾步,細微的撲騰聲自池塘中響起。
接着,水聲越來越大。
女孩驚訝的轉過身:「活着的?」
她快步朝池塘邊走去,青元則一直護在她身邊怕她腳滑落入水中。
朝着池塘內望去,兩隻蒼白的手正奮力朝着水上伸着,不斷翻騰起水花,掙扎着想要上來。
水下的吟風因為寒冷的池水刺激清醒過來,卻立刻被冷水灌口。
他掙扎着朝上伸手,透過水麵依稀看到上面站着一個披着毛皮大氅的身影,隔着水面看不清。
他幾乎是用力的伸出手,緊緊摳在打滑的池塘邊上,手指摩擦出鮮血不斷下滑。
他張開口想要求救,水卻不斷倒入口中。
救、救命——
他無聲的喊着,身體越來越沉。
一隻溫暖的手止住了他下滑的動作。
意識沉下的瞬間,他好像聞到了一股若隱若現的檀香,心神也安穩下來。
將人撈上來的青元看着地上昏迷着的白衣少年,手還緊緊抓着主人的手,就想一拳錘過去。
登徒子!
「主人,人都撈上來了,別再管他了!」
女孩卻是用空出的手撩開少年濕潤的髮絲:「他剛剛在水下的樣子真美,就像夏日水中清蓮。」
「主人。」青元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聽到主人心情頗好的聲音響起:「嚴寒冬日,撿了朵蓮花回去,不錯、不錯。」
......
少年是在一間精緻華美的房間中醒來,空氣中花味飄動,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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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不清楚狀況時,一個輕紗敷面的女孩出現在他面前。
聞着女孩身上隱隱飄動的檀香,同他昏迷前聞到的味道重合。
他明白這就是救她的人,便要下床跪謝,卻被女孩攔住。
「傷寒入體,要好生捂着,且不能着涼。」
少年感激點頭,望着周邊華麗的裝飾,有些氣虛,但還是說道:「我一定會報答姑娘的。」
「好啊,你現在就報答我吧。」女孩笑着說道。
少年一愣,下意識點頭,卻又抱歉的道:「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女孩卻是笑着搖頭,突然伸出手,輕柔的撫過他的眼睛、臉龐輪廓。
「果然,眼睛也出落得好看,像是裹着一汪清泉的寶石。」
少年從沒經過這般親密的接觸,也未曾聽到過這般直白的讚美,臉蛋如火燒一般通紅。
他糾結的抓緊床上被子,羞的滿臉通紅,鼓足勇氣支支吾吾問道:「姑......姑娘的名諱......」
還未等他問出口,就聽女孩道:「寧長樂。長樂未央的長樂。」
「好,好名字。」
女孩一笑,問:「你的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小六子。」
「這樣啊,我給你一個名字,你要不要跟着我?」
少年一愣,抓着被子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女孩倒是落落大方:「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我在這裏要留一段時間,有你陪在我身邊,讓我瞧着、陪我說說話,我會開心不少。」
少年抓着被子的手微微放開:「只是陪着你,說說話......?」
「只是如此。」
「好。」少年沒再猶豫。
「那你以後就叫吟風了。」
「吟風?」
「對。」女孩攤開手,笑得眼眸眯起:「風可過千山萬水,是世間最自由的。」
「我沒有,便送給你了。」
只是此時的吟風,卻是未曾想過,這一陪便是他的一生。
此後,吟風被送回了樂府。
他再沒見過那天將他推入水的幾個樂人。
只是在某一天,聽人說他們失足跌入了池塘,直到開春冰層化去才浮了上來。
一直待他極好的大師傅,也在來年開春,因病去世了。
聽說是,大煙抽多了,再加上思慮過重。
此後樂府內。
只有那個叫長樂的女孩時常來樂府找他。
他在樂府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無人再打壓他。
靠着自身便有的優勢,又無人打壓,他很快就從樂府眾樂人中脫穎而出。
沒過兩年,便以一舞一曲名動京城,冠以樂府第一人之稱。
開始出入皇宮。
也是在那之後,長樂突然安排人教他習武藝。
吟風沒問,只是一切聽話照做。
這兩年,便是他不問,長樂不說,他也知道能走到今天這地步,不單單是他自身的緣故。
他能幹乾淨淨、保持尊嚴站在他渴望已久的位置上,全因長樂的暗中護佑。
可他也惶恐,因為長樂從未要求過他什麼。
這兩年下來,雖說是當年長樂要求他的陪伴,可如今真正渴求陪伴的卻是他。
但他也知道,自己沒什麼能留住對方的,只能在這段脆弱的關係中努力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可能。
他只有長樂了。
再過兩年。
當長樂來信將種種告知,讓他自己選擇孤身離開皇城,還是入宮為她做最後一件事時。
他選擇了入宮。
他想,這一生再重要也敵不過長樂心中的天下。
可若入宮,長樂此生都不會再忘記他。
這本該自由的風,此後將自己生生困在了皇城。
此生未踏出皇城一步,埋骨於皇城。
因執念化鬼,卻又受困於誕生之地無法脫身。
此後,便聽聞那個一統天下的女帝,在位五年後宮內有龍影雷雲起。
當晚便去了,天地同悲。
那一晚,他終於掙脫了誕生之地,卻畫地為牢。
千年追逐龍影,只求再見一面。
見一見當年那個巧笑倩兮,說他生的真好看的女子。
明明那女子才是生的極美。
......
若再見面,他一定更勇敢——
「姑娘的名諱,可否告知在下?」
「長樂,長樂未央的長樂。」
......
「你這般好看,要不要跟着我?」
「好。」跟你一輩子。
只是他一輩子太短,只有四年。
......
龍行萬里,所過之境,有萬丈疾風起。
PS:
神龍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喜愛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亮晶晶又美的。
神龍殿裏常年金山、銀山、寶石山......各種美人畫像。
神龍在神龍殿可是天天盤在上面睡覺覺的~(我羨慕)
(小聲叨叨:小神龍就是個見美心喜的~變回神龍就更嚴重了!)
【這一章將近五千字了,今兒是真肝不動了,就發這一章吧】
喜歡NPC這麼多,我吃兩個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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