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伯張元善被那湖廣道御史說的抬不起頭來。
這也怨他自己。
他張元善自身就不乾淨,很容易被人挑出毛病來。
而且,他的兒子張慶臻被衍聖公府的人打了,嚴格按照律例來說,讓他迴避,確實也說的過去。
本來想打響勛貴反擊文官的第一槍,沒想到露臉不成,反而現眼了。
向來狂傲的張元善,此時也說不出什麼,而且還要面向皇帝,跪下請罪。
「臣有罪。」
「你的罪容後再議。」朱翊鈞自然不會讓這樣一個小插曲打斷原本的進程,「現在議的是衍聖公府的罪。」
「你先退下。」
「臣多謝皇上恩典。」張元善起身,悻悻的退回隊列。
勛貴剛一露頭,就被文官打了回去,這怎麼行。
而且,勛貴們不出頭也不行啊。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這句話,對於惠安伯張元善有殺傷力,對於其餘的勛貴,同樣有殺傷力。
明朝的文官不同於宋朝,宋朝的文官還可以通過恩蔭出仕,可在明朝,要想身居高位,必須是科舉正途出身。
文官們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勛貴們是投了個好胎生出來的。
那湖廣道御史看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實則觸碰到了所有勛貴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
為了應對,勛貴中派出一員大將,鎮遠侯顧承光。
「皇上,適才李御史所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確實有理。臣等勛貴世受國恩,與國同休,心中無不感念朝廷恩德。」
「然,臣等雖偶有犯科之舉,但心中卻有一道雷池,那就是忠於聖上,忠於大明。」
「衍聖公府,世受國恩,卻私藏甲冑,而且還是前朝胡虜之甲冑,實乃罪大惡極。」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承天命,順民心,驅除韃虜,重塑華夏。我大明開國之將帥官兵,多少人血染沙場,馬革裹屍,才將胡虜逐出華夏。」
「可衍聖公府卻私藏胡虜甲冑,若說他們沒有二心,何至於二百餘年未曾銷毀甲冑,更未曾將甲冑之事上報朝廷。」
「除此之外,衍聖公府作奸犯科、欺男霸女、違背律例之事,不勝枚舉。其罪責罄竹難書,何止謀逆一案。」
「李御史言衍聖公府乃聖人之後,當從輕發落。」
「聖人堅持華夷之辨,可衍聖公府身為聖人之胄,在靖康之後,一不隨嫡系南下避難,二不與金軍作戰護衛山河,三不隱居避世不食金人之祿,反而接受金人冊封,公然與南下嫡係為難,成為金人的衍聖公。」
「聖人子孫甘居胡虜之下,豈不是讓聖人蒙羞。」
「蒙古人南下時,衍聖公府又是如此。」
「國家蒙難之際,他們何曾想過自己是聖人子孫?」
「幸得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仁德,不與之計較,且聖人之嫡系子孫早已經將衍聖公之位讓於北宗,出於對聖人的尊崇,太祖冊封孔氏北宗為衍聖公。」
「衍聖公在我大明,官居一品,位列班臣之首,歷代聖上恩寵不斷,賞賜不斷。我大明待其可謂天高地厚之恩。」
「可他們,是如何對待我大明的呢?」
「奏疏中所述的二十一條大罪,筆筆見血,墨墨帶淚,當地百姓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李御史言及衍聖公府是聖人之後,宜從輕發落。可《論語·憲問》中有言:或曰,『以德報怨,何如?』」
「李御史飽讀詩書,出身科甲,學識淵博,孔子是如何回答的,想必應當知曉。」
那湖廣道御史怎麼可能不知,面對顧承光的詢問,他也只得開口回答。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是極。」顧承光的聲音漸高。
「衍聖公府身為聖人之後,不守聖人之華夷之辨,先降女真金朝,又降蒙古元朝,已是有辱聖人。」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不因其反覆蔑禮而責罰,反因其是聖人之後而寬宥。照例冊封其為衍聖公。」
「敢問李御史,這是不是以德報怨?」
那湖廣道御史微微點頭,「是。」
「衍聖公府私藏甲冑,心懷前朝,意圖謀反,算不算是以怨報德?」
那湖廣道御史沒了先前的囂張,低聲回道:「當然,當然。」
顧承光接着說道:「於公,按國法,衍聖公府的二十一條大罪,足以夷滅九族。」
「於私,按家法,孔子有言,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衍聖公府以怨報德,暗藏謀逆之心,理應以直報怨。」
朝廷按律嚴懲衍聖公府的一干人犯,這也是按照聖人的話,來懲治聖人的不肖子孫。」
「無論於公還是於私,乃至於論聖人教誨,皆應嚴懲人犯,焉有從輕發落之理?」
說完這句話,顧承光轉身面向皇帝,躬身行禮。
「臣斗膽,懇請皇上按律嚴懲衍聖公府一干人犯。既彰國法,亦全聖人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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