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等等,還有辦法的,肯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歲聿面色着急,手中不斷地變化法印,口中念念有詞,他念誦着一道道晦澀難懂的法咒,很快自他身上散發出的一道道金色絲線朝朱顏而去。
那是牽魂絲,只要有人願意以自己的神魂之力為引,輔以強大神識之力便能將自己和別人的神魂捆綁,此後二人便同生共死。
歲聿此舉便是想將他和朱顏鎖住,不論結果怎麼樣,起碼能護住朱顏。
可是想像是美好的,現實是殘忍的。
那代表神魂之力的金線直接透過了朱顏的魂體,它根本沒辦法觸碰到朱顏,更遑論說與朱顏產生連接。
歲聿不相信眼前看到的,反覆嘗試了很多遍,可無論他怎樣做還是同樣的結果。
他不懂,他明明應朱顏的要求護住了那最後一塊屍骨,可現在怎會是這般結局。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還有一截手骨,我明明讓小雪交給你的,為什麼還會這樣!?」
歲聿怎會知道,朱顏的最後一塊屍骨是被他自己親手捏碎的,並以此來啟動古陣。
朱顏的魂體已經開始消散了,面對歲聿的着急,他努了努唇,卻沒有回答他。
最終是冷靜下來的江夜雪回答了歲聿這個問題。
江夜雪右手依舊捂着腦袋,劍眉緊蹙,眉目間的痛苦之色並沒有減少半分,溫潤的容顏上存留着難以掩飾的暴躁情緒。
「他親手毀了那截屍骨,一丁點也沒為自己留下,這便是原因。」
聞言,歲聿結印的手驀地頓住,又一次不可置信地看向朱顏,他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身上的那道道金線散去,歲聿雙眼又紅了幾分,鼻尖一酸,他微微側身,揚了揚頭,卻沒再敢直視那道越發淡的紅影。
可他心中還是不解,還是有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你不是說想要回去嘛,為什麼不給自己條生路!?」
你這樣,讓我如何帶你回去……
淚水這下是真的止不住了,可朱顏卻依然笑着,只是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
他的聲音輕到一陣風就能吹散,就如他人一般。
可是那聲音中卻是對歲聿的無盡期盼,或者說是哀求。
他說:「歲歲,替我再去看看那滿山辛夷,再走一走那落英繽紛的青石古道吧;……幫我好好看着他,可好?」
沒有等歲聿是否答應。
朱顏繼續自顧自說着,「他那樣好的人,怎能因為我這個不良人而苦了餘生呢,他理應擁有幸福美滿的未來的。」
朱顏口中的他,歲聿懂,旁人不懂朱顏的心思,可一手將朱顏養大的歲聿又怎能不知道呢。
歲聿還是對江夜雪說了謊,歲聿對江夜雪所說的那段過往並非全部事實,而是半真半假。
尹辭根本不知道朱顏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情感,他們也從未發生過逾舉的行為,可是尹辭崩潰是真,他們二人決裂是真,朱顏傷透了尹辭的身心也是真。
聽着朱顏如交代遺言的委託,歲聿沒有答應,只是不甘問道:「你既然那麼放不下他,為什麼那麼狠不給自己留條後路!?」
可是這個問題歲聿再沒辦法聽到朱顏的回答。
因為,朱顏那苦苦維持等着歲聿來而虛化到極致的魂體,終於撐不下去了,像一面脆弱被砸碎的鏡子般出現了滿目裂痕,而後迅速碎裂,消散。
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朱顏似是突然記起什麼事那般,蒼白的臉色上儘是着急之色,側身,灼灼目光落在了那個血染白衣的絕情劍仙身上。
尹辭還是沒醒來。
眼中是失落,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慶幸。
失落看不見尹辭經歷那場福澤雨露後是何模樣,會是他預想的那樣嗎?
慶幸尹辭什麼都不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他已懲治惡人,大仇得報。
那雙噙滿淚水的含情眼又一次倒映着尹辭的身影,看着那個人,朱顏只覺得心口那窒息般的疼痛更加強烈,這種痛相比於他被折磨致死的疼還要讓他承受不住,他真的好難受。
阿辭,喜歡你原來這麼難的嗎?
……可我真的放不下你啊,我真的放不下……
還好,還好,這些痛苦我一人承擔就好,你什麼都不需要承擔。
在場清醒着的人都看見朱顏張了張唇,似是在說什麼,可她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沒人聽到朱顏最後說了什麼,只看到他唇角掛着苦澀的笑。
脆弱的魂體徹底碎裂,無數泛着紅光靈魂星點飄散去了天際,最後徹底消散在繁星點點的夜空。
與那淡薄的靈魂星點一同消散在夜空中的,還有一條被清風吹起的雪白雲綢。
只不過靈魂星點是徹底消散,而雪白雲綢是在星點消散後掉落在這片廢墟中,沾染上了難以清洗的血漬。
「阿辭?」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落在朱顏身上的時候,在朱顏徹底魂歸天際的時候,尹辭醒來了。
尹辭一把扯下眼上用來避免強光刺激的雪白雲綢,二百六十年以來終於恢復視力的他,看到的第一幕竟是那個他恨了無數個日夜的人,在他面前魂飛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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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雪等人沒有看到朱顏說了什麼,可是尹辭看到了。
他清楚的看見朱顏說:「阿辭,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呢?
看見困住他二百六十年的夢魘在自己面前神魂俱滅,尹辭原以為自己會高興的,終於能擺脫那些噩夢,一切都已經結束,他應該開心的。
可是為什麼那麼難受呢,為什麼心中沒有一點喜悅而是窒息一樣的難受,為什麼看着那個人死了他會那麼難受,心口為什麼那麼疼?
手心的雪白雲綢被風吹走,隨着那個人的靈魂星點偏向天際,最後落入塵埃,沾染了一身的血。
清風拂過,面上一陣清涼,尹辭下意識抬手撫上臉頰,指尖上是清澈的淚水。
不知何時,他竟已淚流滿面。
看着指尖的淚水,尹辭那雙極其漂亮的丹鳳眼中儘是茫然,他為什麼會流淚。
他木然抬頭,無意識的看着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歲聿身上。
他不知所措說道:「舅…舅舅,他……他死了,他死了?」
那個面對朱顏時冷漠絕情的劍仙此時像是沒辦法接受這件事,他滿目的茫然無措,清冷的聲音此時更是止不住的顫抖。
絕情劍仙此時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呆呆站着不敢亂動,下意識的像大人尋求幫助。
歲聿看着這樣的尹辭,緊抿的唇張了張,可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最後是蕭雲暮打破了這片沉寂,也給了尹辭確切的答案。
「阿辭,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得到這個回答的尹辭卻是不斷搖頭否定,眼中儘是不相信,如寒月般清冷的容顏此時有了些許癲狂。
「怎麼可能呢,他哪有那麼容易死,為了殺他,我準備了二百六十年,我準備了整整二百六十年,他怎麼就這樣死了!!!」
他嘶吼着不斷否定着,突然,腦海里不知閃過什麼,他迷茫的神色一下就清醒過來。
「他一定又是騙我,他個騙子,他又騙我,他最是擅長騙人了,他不可能就這樣死了,他一定是又藏起來!」
看着一如二百六十年前那般崩潰癲狂的尹辭,歲聿忍下心中酸澀,拭去眼角的淚光,抬腳朝尹辭走去,同時也在勸着他。
「阿辭,你冷靜點,他真的死了,神魂俱滅,魂飛魄散,他沒有騙你。」
可尹辭一點也聽不進去,他不停搖着頭否定自己聽到的答案,骨節分明卻佈滿了陳年傷痕的手抓緊了胸口的衣襟,心口好疼,好難受,好像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角。
喉中湧現一股腥甜,「噗」,尹辭突然吐出了大口血,身上的白衣又多了幾分紅色,清冷絕塵的面容上出現了衰頹之色。
腳下一軟,尹辭重心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手邊正好是之前從手中掉落的長劍,不經意間的一瞥,視線剛好落在長劍劍身篆刻着的兩個字上,他也才第一次知道陪伴了自己二百六十年的劍,名為——靜安。
突然,一段被遺忘的記憶湧現。
「你又亂跑出去,下次再這樣,別讓我來接你。」
「哎呀,小尹少主最好了,別生氣啦,你怎麼忍心看我被關在外面進不來呢。」
「少油嘴滑舌,我可是認真的,你再亂跑試試,我可真不會管你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會了,下次我帶小尹少主一起,可好?」
「你!」
「好了好了,不鬧了,我像你保證,絕對沒有下次,我可是最聽阿辭你的話了。」
「哼,你最好這樣,否則後果更嚴重。話說回來,你此次又去哪裏了?」
「嘿嘿,秘密呦,阿辭記得去辛夷花樹下哦,有驚喜給你。」
「什麼驚喜?」
「阿辭去就知道了,阿辭肯定會喜歡的。」
可是後來他們並沒有去成那個約定好的地點,因為說要給他驚喜的人又偷摸着走了,這次卻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那種。
在那之後又發生種種事件,尹辭自然也忘了這件事。
撿到靜安,是在那個人離開十年之後,他雙目失明之時,某一日他鬼使神差去了那棵他們約定好的辛夷花樹下,在隱秘的樹洞中,他撿到了與他能產生共鳴的靜安。
原來這就是朱顏與他說的遲了那麼多年的驚喜。
原來這就是朱顏在見到他手中劍時情緒波動那麼大的原因。
原來這就是靜安面對朱顏時,招招致命卻總會留下一線生機的原因。
「北唐朱顏,你……到底騙了我多少!」
喜歡寒衣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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