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我給散兵講童話 第79章 用於撫恤的花

    雨又無休無止的下了一周。

    白髮少年伸頭望向門外,由風捲起的雨使他的眼瞼涼到發顫。

    「怎麼還沒回來……」

    少年把雙臂縮進袖子裏,防止雨再一次濺到胳膊上。

    身後傳來老婦人呵呵笑聲:

    「這裏的路下雨時的確不好走,在擔心他?」

    倚在門邊的白髮少年微微一僵,面上若無其事耳朵則泛紅。

    買東西而已……只不過他不清楚為什麼人偶會花這麼長時間。

    「他肯定沒事。」少年小聲嘟囔了一句,又對老人說道,「雨變大了,風老是灌進來不好,我給您關上。」

    他正準備關上門。

    一股阻力將快要閉合的門再次推開。

    一道身影帶着一身雨霧回來了。

    「還杵在門口做什麼,別擋路。」

    被帷帽半遮的臉向上抬起,瓷白的臉淌落幾顆雨珠,漂亮的眉毛似乎因為變大的雨勢微蹙煩躁着。

    白髮少年自覺讓路,視線移動。 他定睛一亮,嘴角揚起開心的弧度。

    像是見到親人一樣,少年伸出雙手抱住那人……

    手中的袋子。

    「唔,還挺重。」,少年掂量了一下袋子的重量,有些意外。

    他雙手抱着袋子返回客廳,走到老婦人身邊。

    「費麗達奶奶,您要的東西買到了!」,少年拆開袋子,將維修管道要用的工具掏了出來。

    一個餅乾盒也跟着帶動即將從袋子裏掉出地面。

    少年眼疾手快,接住了。

    「咦…?」

    他瞅着餅乾盒,輕輕念出標籤上的名字:「圖南蜜糖餅……」

    即刻抬頭望向一旁正撣落雨水的人,少年神色顯出驚喜。

    「你特地買的!」非常確信的肯定句。還是特地繞遠路買的那種。

    紫發少年拍打袖子的動作停了一瞬,偏過頭,用帷帽隔絕白髮少年散發出光亮的視線。

    白髮少年喜滋滋地把餅乾盒抱在懷裏,打開並捧到老婦人面前:

    「費麗達奶奶,這是人偶買的,您也吃一點!」

    坐在裹着銀質服飾的冰神聖像邊的老婦人,搖了搖頭。她雖是駝背,但看起來還很健朗,花白銀卷的長髮編得整齊。

    蒼斑皺紋的鬆弛面龐噙着微笑,那是看小輩特有的慈祥笑容。

    「等你們忙完,我們一起吃。」,老婦人起身,開始翻找起放在柜子高處的茶罐,為這兩個孩子準備吃點心該有的紅茶。

    白髮少年捋起兩邊袖子露出蒼白纖細的小臂,走到另一個人面前坐下。

    「我來弄。」白髮少年很是自然地從對方手裏拿過扳手,神情變得專注。

    「你會修這個?」,對方語氣中帶着些意外。

    「嗯,在壁爐之家裏學到的。」少年搗鼓着那根生鏽發霉的鐵管,擰下螺絲帽,「那時候水管壞了院長也不願花錢找人去修,我和尤里齊伯伯修過不少。」

    「至於老師們嘛……」少年扯了扯嘴角,開始檢查起水閘,「有些人可不想被這種東西弄髒手。」

    椴木桌子上擺放的茶炊燒起熱茶,咕嚕咕嚕的聲響伴隨着兩個少年人時不時的輕聲閒聊。

    老婦人時刻注意着那個方向,等他們快要結束手上的事,又適時往另外兩個杯子中倒入紅茶。

    「修好了!費麗達奶奶!」白髮少年轉過頭,笑着對老人說道。

    他用手背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蒼白蹭到灰黑色的塵垢,在另一個人眼裏看來十分不順眼。

    於是一把捏住少年命運的後頸。

    少年頓時定住,似動物幼崽一般圓睜着眼睛,有些茫然。

    另一個人這時才用毛巾仔細擦掉塵垢,面色平靜的同時又帶着一絲嫌棄。

    擦完後將毛巾丟到少年手裏,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意會。

    白髮少年抓着毛巾笑,乖乖跑去洗手洗毛巾。

    等少年回來,屬於他的那杯紅茶被一隻白皙的手推到眼前。

    紅茶加甜點心,除了老婦人吃的幾小塊,剩餘的全都進了白髮少年一個人的肚子裏。

    被另一個人象徵性吃了幾口的蜜糖餅,這時也抓在少年手中。

    他一邊啃着蜜糖餅一邊拉着老婦人的手繼續和她聊天。都是維奧萊塔——老婦人的孫女,在軍中所發生過的一些事。

    白髮少年的記憶力很好,將之前聽過的、經歷過的細緻道出。

    老婦人看着他努力表達的模樣,閉眼輕笑:

    「我很高興……維奧萊塔她…有你們這樣的朋友。」

    「你們能跟我說這些,還願意陪陪我,就已經足夠了。」

    陰雲遮罩的天斜切開窗欞的陰影,桌邊的聖像閃起黯淡的光芒。

    白髮少年啃着蜜糖餅的動作「咔嚓」一下停住,整個房間內突然陷入短暫的靜止。

    只有窗外的雨不絕交錯。

    也許是嘴裏還塞着點心的緣故,少年上揚的嘴角有些僵硬。

    他艱難咽下口中食物,清朗的嗓音明顯下沉:

    「我很抱歉……」

    老人不以為意地輕輕搖頭,蒼老的手卻撫弄着曾經少女所穿過的軍服。略微渾濁的眼堅定地看向冰神聖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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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奧萊塔在為我們的神明而戰,這是我們一家人都有的覺悟。」

    「她的父親母親也是如此。」

    …

    ……

    離開了老人獨居的房屋,一人撐起傘和另一個人並排行走。

    細密的雨水打在雨傘上淅淅索索,白髮少年注視着滑落的雨絲,許久沒說話。

    走在他身側的人此時開口了,聲調沾上冷雨的淡淡涼意,一絲一縷:

    「自尋煩惱。」

    少年聞言苦笑。

    這段時間,他一得空就會這樣,以戰友身份去接近探索隊伍的遺屬。

    而他的登門拜訪,在那些人看來有不同的含義。

    友好待客為少數,吃閉門羹、咒罵和被冷眼對待也有。

    但更多的是:

    「為什麼只有你活下來了?」

    想要贖罪的心理,讓少年全盤接收。

    銀色的眸望向前路。白霧般巨大而透明的雨簾倒垂,也不知什麼時候雨會小一些。

    少年的自語在雨聲中若隱若現:

    「過會兒路過花店的時候得買一束百合花。」

    他還要再去見一個人。

    …

    壁爐之家的孩子們在私下,有一種公開的默契。

    ——他們,是「家人」。

    「雪奈茨維奇」、「雪奈茨芙娜」。

    這兩個姓,似無形的鎖鏈將他們所有人連在一起。

    即使他們不是血脈相連的孩子。

    即使他們是來自天南地北的孩子。

    只要通過這兩個姓,在壁爐之家成年後的他們,再次碰面時都將會心一笑。

    原本作為邊防軍的姐姐,因這次探索行動從而歸於他的手下。

    正因這種微妙又隱約的情感,深淵中的相處也變得更為牢靠融洽。

    相較於他,姐姐是屬於喜歡偷懶的那一類人,不愛冒頭也不喜爭鬥。一路從士兵列兵再到上等兵,終於在這第七個年頭裏混到士官下士。

    按她的說法:她也快熬出頭了,到時候結完婚,再混個幾年,便能和愛人一起遞上退伍申請,人生圓滿。

    她和他坐到帳篷角落,望着遠處的篝火,一同守夜。繼續聽她說話。

    在這仿佛被世界遺忘和唾棄的地方,懷揣希望,才能熬過這無盡的黑暗,迎來新的一天。

    話題告一段落,姐姐又把話題拋給了他。

    姐姐打趣道:

    [那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深境螺旋的環境一直充斥着一股潮濕腐朽的味道,但在那剎那,少年仿若聞到淡淡紫藤花的香味。

    瞬間,眼前浮現一道身影。

    這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

    少年摸着後頸,囁囁開口:

    [有……]

    女人小小「呀——」了一聲,興奮的尖叫努力壓進嗓子裏,以防影響其他睡着的人。

    少年立刻用胳膊擋住通紅的臉,以此阻隔姐姐好奇探究的眼神。

    [怎麼認識的?]

    [……同事。]

    [哦?哪個部門的?回去後帶我去見見?]

    [我的…下屬……]

    女人嘴角笑意更深,挪動凳子靠近他幾分:

    [多大?哪裏人?長得怎樣?什麼時候喜歡的?]

    臉頰熱度使少年說話含混躲閃:

    [姐姐…你、你怎麼什麼都要問啊……]

    被人彈了一下腦殼,讓他快說。

    [比我大些…稻妻人……]

    [很好看……]

    最後一個問題始終無法說出口。

    對他而言,這份感情橫跨兩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萌生。在他還年幼時就已經離開福利院的姐姐,並不知道後來畫像的事。

    女人揣摩起少年的猶豫,禁不住笑,猜測道:

    [初戀…?]

    試圖克服害羞的他藏不住驚訝,對上一雙明了的眼。

    青澀的神情惹得女人捂着肚子咯咯直笑。這就是年少人才會有的反應。

    [告白沒?]

    少年慢慢抿起嘴,垂眸不語。

    [看來是失敗了。]女人將少年的反應看在眼裏,笑道:[那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不睬你了?]

    [沒有……]少年的視線瞥向別處,遮掩失落,[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對我很好……]

    這反而讓女人驚訝:[呀,那還是有希望的嘛。]

    [真的嗎?!]少年音調一下子拔高,又意識到其他人還在休息,猛地捂住嘴巴。

    女人被逗樂了,她撐起下巴開始出主意:

    [嗯…那要不然這樣…婚禮上我把花拋給你,你再把花給他,看看他反應?]

    [哎?!]

    少年即臉紅又訝然:

    [那麼多人在場…他不會要的……]

    又被彈了一下腦殼:

    [傻小子!偷偷給啊!就你們倆!]


    一副「原來還能這樣麼…」的樣子,再一次逗樂女人。

    女人笑道:[回去之後記得把他帶過來給我瞧瞧啊。]

    她舉起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銀質的戒指。

    少年見到了女人此生最幸福的笑容。

    跟隨她的視線一同看向那枚戒指。

    灰暗的天,戒指盪出一圈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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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眨眼,

    再次閃出光亮的戒指,靜靜躺在棺板上。

    哀樂在這裏就停止。

    韋絲娜·雪奈茨芙娜的第二場葬禮,

    即將接近尾聲。

    棺材被其他士兵扛入墓坑內。

    牧師的悼言和悼念者的禱告一點點填埋無人的黑棺。

    泥土填平,蓋上石板。

    韋絲娜的未婚夫忽然流淚,悲痛欲絕:

    \"我現在將如何繼續生活?我為什麼會讓你去那裏?\"

    「為什麼……」

    許久未睡的人雕像般立在愛人的墓碑前,眼淚不斷劃刻,一寸寸碎裂臉龐。

    失去未婚妻、失去家的他,就此失去人生方向。

    白髮少年站在無人棺的另一側。

    閉上片刻的雙眼,是他的懺悔。

    他沒資格以一位執行官的身份,來參加韋絲娜下士的葬禮。

    吸食雨水的制服大衣,過於沉重。

    哀傷的禱告同雨一起,漸漸變弱,悼念者們各個離去。現場只剩他和人偶二人。

    而雨,也在灰暗中升起一股股朦朧白煙,籠蓋放有無數鮮花的墓碑之上。

    墓志銘鐫刻名諱、出生日期、死亡日期以及墓志銘:

    [最親愛的]

    [最美麗的]

    [最好的人]

    少年怔怔看着,一陣風捲起白煙飄到眼前。

    淋漓雨珠打濕羽睫,

    隨着雨珠滴落,

    低下頭,

    懷抱百合的他再次站在墓碑前。

    回憶戛然而止。

    白髮少年單膝跪地,輕觸墓碑。

    從上到下,直至地面。

    泥土潮濕,他的記憶定格在姐姐被他抱在懷裏的模樣,仿佛沉睡於一場美夢中。

    掩埋覆蓋,滿手的泥濘,在他看來更像鮮血。

    因為人已經死了。

    他的手上沾有人命。

    曾經的他有沾過嗎?

    有。

    在十四歲的那天、在月夜下。

    從那以後,累疊相加,佈滿掌心。

    他殺過人。

    在女皇和母親的指令下,他殺過不少人。

    貪婪的貴族、奪權的政客、逃犯、罪人,他都殺過。

    在指令的指引下,都被定義為「惡」。

    那他自然無需思考,只需機械又重複的殺戮即可。

    那些扭曲又猙獰的臉,死亡的定格,他看了很多次。

    這次卻不一樣。

    姐姐、下屬、兵士們。

    普通人們,在他眼前死去。

    那一張張臉,死亡的定格,他必須牢牢記住。

    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

    或許正如人偶之前所說的那樣,那是他們的職責。

    凡事都有代價,這是加入愚人眾的他們該有的覺悟。

    其他國家的人對於「愚人眾」都避之不及,這群以面具示人的人,如害蟲一般生生不息。或許比總是侵佔土地的丘丘人來的還要讓人厭惡。

    那脫下灰鐵面具的他們呢?

    很多都是「普通人」

    他們也存有自己的夢。

    而他們死後,墓碑又成了他們。

    短短的幾行字、幾個數字,組成一生。

    本該延續的夢,因為他就此中斷。

    他是他們的長官。

    他的身上,亦有責任。

    他應該承擔。

    「我…無法贖清自己的罪孽。」,少年眼眸緩緩眨動,聲音縹緲。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亡羊補牢。」

    他的身側傳來詢問,如雨如霧般輕:

    「那你的亡羊補牢,又是什麼?」

    少年怔然凝視着墓碑,為自己的行為下了定義:

    「我的亡羊補牢,是記住這一次的教訓。記下這次行動施定計劃中的紕漏、對於作戰的適時把握……」

    「還有,要記下……我的傲慢。」

    「這個位置,位高權重,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我。」

    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而他的力量也並不足夠。

    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竭盡己能,剝開被困住的眼睛,努力前行。

    既然已是理想主義者,道路不可更改,那他選擇堅守。

    少年將百合花放在墓碑上,眼神堅定又哀傷:

    「這些東西,這些經驗,在下一次的出征能讓我和那些新的兵士,活的更久。」

    「這就是…我的亡羊補牢。」

    又是誰的一聲輕嘆。

    一直旁觀、持不贊同態度的人,終於默許了他的行為。

    「就按你希望的方式來吧。」

    頭頂傳來微涼的觸感。

    …

    ……

    從墓園回程, 二人走在運河邊。

    風夾着雨星在波浪滾滾的運河上斜鋪了一條誰也不能走的路。河面上白霧迷漫,天上也是一片灰白。

    白髮少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他身側的人,眼球轉動了一下。

    他不再撐傘。相反,他擠到對方的身邊,在這個人的斗笠下躲雨。

    推推搡搡,引來對方不耐煩的咋舌。

    少年笑嘻嘻地退開幾步,雨又落到他的身上。

    對方皺着眉頭,一把握住他的手扯回身邊。

    被握住手的他安靜下來,和對方慢慢前行。

    雨勢變小,地上還沒滲完的雨水閃着微光,少年不厭其煩地又踩起積水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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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太陽透過灰白色的雲片,把白霧朦朧的、扇形的折射光線又灑在這些水窪上。

    在這種安謐的氛圍中,對方微啟嘴唇:

    「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少年這時停止玩鬧,抬眸望向前方的路:

    「之前那個未知的洞口,繪測的儀器有記錄到它的準確位置。」

    「我會再去…以此提升實力。」

    微涼五指微微緊扣他的五指。

    「還有呢?」

    「暫時沒有了…但我知道我得活着。」

    「活着?」

    身側的人突然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仔細看着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平靜之下,對方突然晦澀地哈哈笑了起來。眼尾殷紅到驚心動魄。

    笑聲停止,握手的力道猛然加重。

    紫瞳里被壓抑的火破土而出,和少年對視:

    「是的、的確。瑪利喀斯,你親口對我承諾過的。」

    無瀾的語調中透着一股抹不開的執念:

    「你得活着……」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唯獨「他」,得活着。

    少年承受着這份力道,直視對方眼睛。

    「不單單是這一方面。」少年放低聲音,稱述事實,「如果我不活着,那在母親眼裏,我就沒有任何價值。」

    沒有任何價值的人,是無法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的。

    唯有他活下去。

    那冷靜的面孔終於露出一絲裂縫,對方橫眉嗤笑:

    「你還要效忠阿蕾奇諾?」

    少年微微愣神,隨即笑的溫柔:

    「不。」

    不再下雨的天被剝開一角雲層,泛起箔白光澤。光線直直流瀉,傾注於運河之上,搖曳鎏金。

    銀色的瞳膜在陽光中顯得格外灼灼,它在折磨麻木後,迎來新生。

    少年用這雙縈繞光彩的眼睛,深深凝視對方。

    隨後,牽引對方右手,垂首施以吻手禮。

    他的嘴唇輕輕觸碰對方中指指節,鄭重道:

    「Я верен те6е, Мистер。」

    「Вечно。」

    雨過天晴的下午,他向他的所愛之人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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