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不用加班的周末,婆婆突然造訪,帶着自以為是的驚喜和老公最愛的土特產。
馮芸挺着六個多月的孕肚打開門,見到風塵僕僕的婆婆,愣住了。
不是,她怎麼來了?這既不過年也不過節的。是老家出什麼事了嗎?
劉采鳳忽略了兒媳臉上的驚訝和疑惑,目光迅速移到她隆起的腹部,滿意地笑了。
「媽,你咋來了?嘿!」窩在沙發上打「王者」的楊礫瞥見母親,着實驚喜了。
他立刻跳了起來,直奔大門口,一把接過母親手中的大包小包,摟住她的肩膀往裏走,轉過頭又抱怨了馮芸一句:「怎麼都不知道讓媽進屋啊?」
「哎,別別,馮芸這不是沒反應過來嗎?怪我,來之前也沒說一聲,就想着給你們一個驚喜!」
劉采鳳罕見地替兒媳婦打圓場,這讓兒子更覺得她大度寬容,也越發襯出馮芸的禮數不周。
馮芸回過神,擠出笑容以示歡迎。她麻利地從鞋櫃拿出一雙女式拖鞋遞了上去。
母子倆卻像誰也沒看見似的,有說有笑地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聊開了。
婆婆那雙沒來得及換下的鞋子,在光潔的奶咖色地板上留下兩行腳印。
在這個裝潢雅致、乾淨整潔,以黑白灰咖為主色調的客廳里,婆婆那雙玫紅色足力健以及一身廣場舞裝扮,連帶五顏六色的大包小包,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西北縣城風亂入北歐極簡風,喜感又唐突。
距離春節時的團聚不過短短三個月,母子二人卻猶如闊別多年一般,抱了又抱,說着「兒子你瘦了」,「媽你白頭髮又多了」這樣的瞎話。
他們用方言搭起一個天然的屏障,將馮芸阻隔在外。
這種戲劇式的情感表達讓她感到不適。在原生家庭里,她和父母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無間。
她猜想是因為楊礫幼年喪父,婆婆青年守寡,二人相依為命,於是結成了異常親密的關係。
只是這親密,總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
像個外人一樣站在自家門口,馮芸渾身不自在。她收起笑臉,把手中的小羊皮拖鞋扔到地上,磨蹭着去廚房給婆婆倒水泡茶。
看上去也不像有什麼急事,她到底來幹嗎?馮芸皺起了眉頭。
當她端着茶水走到客廳時,母子二人終於膩歪完,聊到正題——這一趟遠赴燕京究竟所為何來?
「還不是為了你們!」婆婆道,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
劉采鳳女士開始聲情並茂地描述她在接到兒子電話後,是如何堅決地向領導提出了休假請求,並且表示接下來也不會再回去上班了。
在她看來,兒子家的事最重要,照顧身懷二胎的兒媳婦尤其重要。
兢兢業業工作一輩子,她終於活明白: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才是人生正道。
馮芸推着洗地機來來回回清潔地上的鞋印,心中納悶:向來對他們這個小家既不出錢也不出力的婆婆怎麼就頓悟了?她說接到兒子電話了,他到底對她說了什麼?
婆婆打量着馮芸手中的機器問:「這是某音上賣的那個洗地機嗎?挺貴的吧?」
「不貴,才一千多。這個擦地更乾淨,還省力。」馮芸笑道,內心卻開始煩躁。她嗅到,熟悉的味道又來了。
「一千多還不貴?一個拖把才多少錢。再說了,地上不是挺乾淨嗎?」婆婆的指手畫腳果然如期而至,她在哪兒都愛擺出當家人的架子。
「有鞋印。您忘記換鞋了。」馮芸小心提醒。她瞥了一眼楊礫,他看上去沒有什麼反應。
「哦!」婆婆望着腳上的鞋,恍然大悟,又道:「鞋印我用濕抹布一擦就掉了,還用得着這個機器?費電呢。」
說着,她彎下身脫掉足力健,拎起往門口鞋櫃走,嘴裏嘟囔:「大城市就是講究,換鞋,換鞋——」
「你給媽打電話了?」趁婆婆走遠了,馮芸小聲問楊礫。
此刻他正在各種土特產里翻找着什麼,本想佯裝沒聽見,馮芸卻關掉洗地機,湊過來道:「問你話呢。」
「是啊,昨天B超結果出來的時候。」楊礫憨笑着回答,手中緩緩撕開一袋「碗團」。
原來如此!昨天剛做完B超,他就向婆婆匯報了馮芸這胎懷的是男孩。難怪她樂得屁顛屁顛地趕來了。
馮芸懷第一胎的時候,婆婆可不是這樣的。
她還記得,婆婆曾把她騙到獸醫站照B超,得知懷的是個女孩後,失望得連話都不再和她說了。哪裏還想得起來照顧她?
女兒雨萱出生時她沒有現身,說是生病了,雖不打緊卻必須在家靜養。
雨萱今年五歲,奶奶在她心裏只是個抽象的符號。這個符號逢年過節便會來小住一陣,做着只有爸爸愛吃的飯菜,說着她聽不懂的方言。從來不抱她,也不與她親近。
婆婆總藉口說不來帶孫女是因為還沒退休。馮芸認為這個理由倒是站得住腳,很難反駁。
可是去年她臨近退休時,楊礫曾央求她來燕京住上幾個月,主要是幫忙接送雨萱上下學。
她卻不聲不響地和單位簽了返聘合同,繼續貓在老家過着「早起太極劍,傍晚廣場舞」的半退休生活。
這下可苦了她的寶貝兒子!
馮芸在公司是部門經理,每天早出晚歸的,接送女兒的「重任」自然落到楊礫身上。
他在大學任教,不用坐班,時間自由。
這原本是令人艷羨的工作。女兒沒上幼兒園時,習慣深夜寫論文的楊礫可以天天睡到自然醒。
可自從女兒上幼兒園後,他每天七點半就得掙扎着起床,睡眼惺忪地騎上「小電驢」載着女兒往幼兒園趕。
兩年來,這樣的日子快把他折磨死了。
幸好這次他聽到醫生說湊成一個「好」字,猜到了是兒子,才有機會把自己的媽叫過來分擔。
「其實不用着急過來,我們這兒安排得開。您那邊可以繼續返聘着,賺點零花錢,還不累。」
馮芸試探性地提議,心中幻想着把婆婆勸回老家。
「誰說不着急呢?我天天接送容易嗎?」楊礫一聽急了,天天讓他起早床送孩子太煎熬了,忙提高嗓門抗議。
他朝着馮芸翻了個白眼,然後繼續用塑料小刀劃拉着手中的碗團。這是他老家的一種小吃,蕎麥麵兌水加調料蒸出來的。
每次婆婆來都會帶這個。他最愛吃了。
婆婆默契地擰開一瓶油辣子遞上去,楊礫接過,嘿嘿一笑:「還是媽最了解我。」
他將油辣子潑到切成小塊的碗團上,再用塑料小刀攪拌均勻,然後有滋有味地享用起來。
辣椒、芝麻和菜籽油的混合香氣飄了滿屋。
睡午覺的女兒被爸爸的大嗓門驚醒,揉着眼睛從房間走出來。
「雨萱,你醒啦。看看誰來了?」馮芸溫柔地招呼女兒。
女兒跑過來伏在馮芸背上,越過媽媽的肩頭小心打量陌生的奶奶。
「雨萱啊,來吃碗團。你爸爸從小就愛吃呢。」劉采鳳拿出一塊碗團逗引孫女。
雨萱卻蹲下身子,藏在媽媽背後,不理睬奶奶,對那個看上去像水泥塊的食物唯恐避之不及。
碗團,碗團,就知道碗團。雨萱上周過五歲生日,你這個當奶奶的啥表示都沒有,這會子倒是裝起和藹可親了。馮芸在心中默默吐槽。
她告訴婆婆,雨萱對蕎麥過敏,不能吃碗團,以前吃過拉肚子了。
婆婆卻不以為意地笑着說從不知道還有蕎麥過敏的人,拉肚子可能是因為冷着吃的,炒着吃興許就沒事了。
馮芸無奈地笑笑,沒再說話。和一個無知又武斷的人有什麼好爭辯的呢?
晚餐,婆婆做了一大盤西紅柿炒碗團,母子倆吃得不亦樂乎。馮芸則帶着雨萱到樓下快餐店,一人吃了一碗餛飩。
這天夜裏,馮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燥得睡不着。五月下旬的燕京,一天比一天熱。
婆婆卻說現在還沒正式入夏,又說孕婦吹空調不好,不讓開空調。
「楊礫,你熱嗎?」
差一步進入夢鄉的楊礫被吵醒,悶熱的感覺又上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無奈道:「睡吧,睡着就不熱了。」
「我要開空調,快熱死了。」
「別開,這才五月份。」
「昨天晚上睡覺不就開空調了嗎?你還說好呢。」
「媽都說過現在吹冷氣對身體不好,你怎麼就不聽呢?」
馮芸體內像着了火一般難受,肚子也有些餓了。她懶得與老公爭論,起身去找雪糕吃。
她站在冰箱前打開一盒香草味的八喜,結結實實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透心的涼爽不僅撫慰了身體的燥熱,連帶讓情緒也好了起來。
「你這是吃的個甚?」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馮芸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看到婆婆那張被冰箱燈照得慘白的臉,不免又是心頭一驚。
「哎呀,媽,你嚇死我了!」
「不要吃冷的,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婆婆奪過雪糕,將它放回冰箱裏。
你這樣嚇唬我才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呢!馮芸心中頂撞道。
但她忍住了沒有說出口,光是站在那裏生悶氣。三十四歲的她,此刻覺得自己窩囊極了。
等婆婆上完廁所回房間睡覺了,馮芸偷摸着拿出雪糕,溜回房間,鎖上房門,大口大口吃起來。
還是那盒雪糕,卻已索然無味。
婆婆才來了不到一天,她便懷念起沒有她「照顧」的日子。
婚後這些年,婆婆的不管不顧雖讓馮芸承受了不少勞累,但也換來難得的清靜。
就婆婆那樣的個性和生活習慣,要是和她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還不得天天雞飛狗跳?
每每看到別人家裏婆媳大戰,馮芸總是暗自慶幸:得虧生的是女兒。
如今懷上兒子本是件喜事,不想卻因此把婆婆招來家裏指手畫腳的,偏偏老公還對她言聽計從。
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不行,必須想辦法讓她回去!馮芸下定決心。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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