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靜謐,連嬸已經悄悄走開,臨了擔憂的看了眼傘下的一對男女。
下雪天,往往不會覺得多冷,反而有種世界靜下來的清淨感。
袁瑤衣後移的腳跟落下,因着裙擺的遮擋,倒不覺得有多大的動作。實際上,也的確相當於沒動。
今天這一出鬧得很大,她明白。心中也想着,後面等着自己的怕是不會太好。可方才詹鐸說,她受委屈了
「沒有。」她喉間酸澀,出來的嗓音跟着發啞。
這樣近,她離着他。能看清晰他的臉,拋卻他眉眼間的那股冷傲,實際上他每一處五官很精緻,尤其眼睛,但是組合在一起卻沒有一點兒陰柔氣。
還是第一次,認真的看清他這張臉。
雪瞬間大了些,傘面被砸的沙沙作響。一柄傘的周圍,縈繞的飛舞的雪絮,如同要埋掉什麼般。
「這件事會給你交代。」詹鐸開口,話語中多了絲輕緩。
袁瑤衣搖頭,嘴角扯了下:「已經過去了。公子事忙,別為這些分神。」
她已經證明自己,不想再大肆擴大,於她又沒有益處。
詹鐸薄唇抿平,垂眸看着面前女子。他常年在軍營中,對後宅的事情並不願關注,更不會去在意一個女子想什麼、做什麼。
就像袁瑤衣在周家過得怎麼樣,他其實並不知道。不過是平日中偶爾看到她,她又不言不語,他便覺得她過得不錯,周家人將她照顧的很好。
可若細看,她眼中明明有憂傷。
也對,他這樣一個男子都不願提當日事,更何況一個女子?她得是多大的勇氣,才會站出來當眾扯開傷口?
「別掐了。」他道了聲。
「嗯?」袁瑤衣眼中閃過疑惑,沒猜透詹鐸的意思。
她看他,見他身形微微傾過來,一縷鼻息灑在她的臉頰。她心中一慌,想要後退,還未來得及動彈,手腕被他給握住。
「把手鬆開吧。」詹鐸低頭,看着手裏緊握的小拳頭。
袁瑤衣恍然回神,原來她一直攥着拳頭,哪怕事情真的結束了,殘餘的緊張仍舊支配着她。
就這般似退非退的,她仍舊站在他的傘下。而他左手撐傘,有傷的右臂抬着,手指一根根的把她的小拳頭掰開。
攤開的掌心上,是被指甲掐着留下的一道道印痕,着實猙獰。
或許是掌心鬆了,袁瑤衣的肩頭也跟着一松,不習慣別人碰自己的手,她忙抽了回來。
也許抽得急了,她聽見詹鐸淺淺的一聲抽氣,眉頭跟着擰了下。後知後覺,他的右臂上有傷:「公子的傷」
一時不知該怎麼說,話停在半截處。
詹鐸手裏一空,指尖只覺滑過一抹柔膩,留下一點微癢:「沒大礙。」
一點兒小傷,幾日就會好,他沒有放在心上。
看到她臉上閃過的緊張,發現他之前對她並沒多少在意。派人接她過來的是他,當初也承諾過給她交代,實際上,他什麼都沒做,她雖和他同住虹宇院,但她一直還是由周家人安排。
他沒有管過她。
「回去後,」他語調頓了頓,手落回身側,「上點兒藥。」
袁瑤衣點頭,這廂終於感覺到手心火辣辣的,不在意間,竟然掐得這樣厲害。
她往後退了一步,從傘下出來,亦離開了詹鐸的身前,整個人站在雪裏:「公子忙,我先」
「袁瑤衣,」詹鐸喚了聲,明明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想離開,「晚些時候,我讓郎中去你那兒,你真的沒有?」
袁瑤衣意識到他問的什麼,搖頭道:「沒有。」
沒有身孕,只是月信紊亂而已。
「好,」詹鐸應聲,跟着往前兩步,「回去吧,拿着這個。」
說着,他把傘柄塞去袁瑤衣手裏。
袁瑤衣想說不用,對方已經退開來,眼看便是要走的樣子。畢竟他許多事情要做,留在這兒浪費了許多功夫。
「你以後有什麼事,便與我來說就好。」詹鐸薄道聲,隨後轉身離開了這兒。
萬物蕭條,飛雪漫天。
很快,男子的身影便消失在雪中,留下一片寂靜的園子。
袁瑤衣舒出一口氣,經此一遭,只覺渾身力氣耗光,虛得厲害。可心中是輕快的,一直壓着的委屈陰霾掃了乾淨。
剛才詹鐸同她說的話,比這些日子加起來的都多。看樣子,他沒打算罰她,可能世家子弟大概極在乎聲譽吧。這樣也好,他既不是那麼不好說話的,她待日後要走,商量起來也省事兒。
。
「誰能想到呢,平時看着不言不語一副溫順樣子,」連嬸嘖嘖兩聲,彎腰往炭盆中添了兩塊炭,「心思這樣毒。」
袁瑤衣正在喝藥,緩了半天,身子終於暖和過來。
如今,周巧姿的事兒已經傳遍周家,甚至外頭也開始傳,想壓是壓不住的。
連嬸見袁瑤衣不說話,一臉氣不過:「你說她已經害了你一次,幹嘛還要再陷害你?那包害人的媚花散,隨便扔了就好。」
「可能,覺得是我搶了她的吧?」袁瑤衣不能一直不回應,隨意回了聲。
連嬸點頭:「我看就是。她千方百計設計的,到頭來什麼沒有,心裏頭不甘。可她來虹宇院太扎眼,便拿了月姑娘當槍使咯。」
周巧月的脾氣,周家人誰不知道?怕是這次不會放過周巧姿了。
袁瑤衣放下藥碗,想着自己接下來回家的事兒。她知道詹鐸隨時會回京,可沒有功夫讓她耽擱。
可是看看外頭的雪,這要是下大了,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娘子現在該放心了,」連嬸不知道袁瑤衣在想什麼,收了藥碗回托盤上,「公子找來的郎中定是好的,你好好調理就行,旁的別去多想。」
袁瑤衣道聲好,喝了藥後,果然覺得身體裏暖暖的舒服。
這時,屋門被敲響,連嬸利落過去開了門。
棉門帘才將捲起來,一個靈活的小身影便鑽進了屋中。
「瑤衣姐姐。」是耿芷蝶,披着一件裘絨斗篷,圓團團的臉兒藏在兜帽下。
袁瑤衣沒想到耿芷蝶會來,從凳上站起:「蝶姑娘。」
白日裏在詩會上,關鍵時候是這小姑娘幫她說話,也令她意外。
耿芷蝶把斗篷一脫,歡快到了袁瑤衣身旁,小手裏攥着把葦草:「今天你教我編別的好不好?」
聞言,袁瑤衣噗嗤笑出聲,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也是這樣的年紀,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好。」她應下,左右沒什麼事,有人陪着說話也不錯。
耿芷蝶高興地裂開嘴笑,手一揮,跟來的婆子將一些禮物放去牆邊桌上,連嬸忙上前客氣招待。
袁瑤衣和耿芷蝶坐去桌邊,兩人開始編葦草。
「你會跟着鐸哥哥一起回國公府吧?」耿芷蝶眨着一雙大眼,「那我們一路作伴了。」
袁瑤衣眼帘微垂,手裏捋着草葉:「嗯。」
會去,嚴格上講,她是想去京城。至於國公府,當然不是她的歸宿。
耿芷蝶裝作大人樣子長嘆一聲:「害我這兩天都不敢和你說話,憋死我了。」
「為何?」袁瑤衣被逗笑。
耿芷蝶半面小身子趴在桌面上,一臉認真:「你不知道,鐸哥哥可嚴格了,我爹讓他管着我。要是他知道我不讀書,而跟你學草編,他肯定得說教我。而且,我也怕他罰你。」
小姑娘有話就說,這廂,袁瑤衣也便知道為何這兩日對方沒再接近自己。
要說起來,詹鐸平時是總冷着一張臉,也難怪耿芷蝶會覺得怕。
「那你怎麼又來了?」她問,拉過耿芷蝶的手,教着編法。
小丫頭嘿嘿一笑:「我知道他今晚不回來。再說,你受了那麼大委屈,我是過來探望你的。」
她說得有模有樣,袁瑤衣便跟着笑。若是去京城的路上有這個小姑娘,確實比對着詹鐸來的舒心。
「等回了京,我就編給阿姐看。」耿芷蝶舉起手中潦草的草編,眼裏儘是滿意,「可惜她撈不着出門,也就是我還小,讓我出來看看。女子長大了真麻煩,還得議親事。」
袁瑤衣記起來,當日紀映娘說過,詹家和耿家是世交,兩家有意議親,合適人選便是詹鐸和耿家大姑娘。
不知為何,她心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哪怕現在詹鐸算是她的夫主。要硬說有什麼的話,便是門當戶對的般配吧。
所以,沒有期望,心境便會平順。
又過了一會兒,婆子讓耿芷蝶回去,說是天太晚了。
小姑娘磨蹭好一會兒,才離開了虹宇院,西廂房跟着安靜下來。
才要將院門下閂,不想又有人來了虹宇院。
這次,袁瑤衣披了件斗篷出來,到院裏迎接,僕從正利落的在院中掃雪,清理出道兒來。
院門處,先進來兩個婆子,規矩的往兩旁一站。而後,一個女子走進來,裹着厚實的披風,身邊婢子給她撐着傘。
袁瑤衣秀眉一蹙,看着周巧月走近,後面還跟着紀映娘。
待走到隔着幾步遠,周巧月停住,手從斗篷下伸出,抓上一旁的紀映娘,往前一推。
「去給她道歉。」周巧月道聲。
紀映娘身形一個趔趄,腳在雪上一滑,竟然直接跌倒在袁瑤衣腳邊。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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