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的殺傷力不容小覷,他從一浪高過一浪的笑聲里回想起了那次莫名其妙的尷尬之旅。
「你還記得嗎?那是我讀初一時的深秋,天氣好冷啊,你都穿上了雞心領的羊毛衫了。我們正做着課間操,老師你正嚴肅地在隊伍間巡邏,看誰在偷懶,誰的動作不標準。在你嚴肅的表情下,我們卻發現老師的衣服有些異樣,這雞心領,怎麼長到後背去了?我們也不敢斷然懷疑,畢竟老師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不太可能吧,互相用眼神在確認這件事兒,不料,被你發現部分同學鬼鬼祟祟的,就用嚴厲的眼光瞪着我們,搞得我們笑也不是,裝作沒事也難,只等你走過了身旁,才敢皮笑肉笑嘴巴不笑出聲就算好了。」
「我懷疑你們是傻笑!哪有這麼多人都發現了的,不好好做操,光盯老師衣服看,你們——確實太不認真了!」他回顧起這齣丑的一幕,覺得學生的責任也很大的。他們如果不發現,自己在房間,或許從鏡子裏也發現得了,好好做你們的課間操,關心老師的衣服幹什麼?其實跟他們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也許設計師就是這麼設計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呀,又不見哪裏明文禁止。
「開始也確實好多人傻笑,不過,大家努努嘴,擠擠眼,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就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就不是傻笑,而是真笑了。不過,也真是好笑,無論我們再怎麼忍住不笑,你都是一點兒沒有察覺是自身的問題呢,只會怪我們莫名其妙,一味地瞪着我們,臉皮繃得比牛皮馬臉還緊。不過——」力莉彈去他短褲上駐足的一隻小蒼蠅,繼續說道:
「那時,我真想告訴你真相,又怕你罵我,劈頭蓋臉地罵我,到時候,不僅讓你難堪,我也會很難受,還會被同學們笑話,說我對老師——怎麼樣似的,其實,只是想說而已,現在想起來,我是後悔沒有對你說了,導致你——倒了更大的架子!」
是啊,他清楚地記得,這莫名其妙,想笑未笑的暗流此起彼伏,波濤洶湧,他正感覺壓制不住的時候,他終於走到了隊列的前頭,幾個同學突然異口同聲告訴他上面的老師在叫他,他抬頭一看,二樓觀操的老師一大排,這裘主席正招手呼喚他。他不理她,不知道這傢伙到底又在想什麼花招,又往回走,同學還是提醒他,說這老裘還在呼喚他,很急的樣子,他也從身後聽到了她的叫喚。他只好極不情願地跑上二樓的走廊,本想責怪她一頓,說什麼事情不能等做完操再說嗎何至於耽誤他的正常工作搞得學生們軍心不穩,於是知道了不能太衝動原來是自己搞錯了,早上走得太匆忙,連衣服都穿反了。他回到房間一摸,才感覺這領子確實扎脖子,後背涼颼颼的,空蕩蕩一大片。
「都是為了趕車走得太匆忙,也是那晚睡得太晚早上起遲了,為了不遲到,才沒有注意這些。其實啊,也沒有什麼倒架子的,英國科學家牛頓為了搞科學研究,做飯時把懷表當成了雞蛋放進了鍋里,列寧也喝過墨水做成的麵包,陳景潤甚至不會洗衣服,也不影響他們做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過認真往往就會忽略生活細節,這都不是什麼羞恥的事,反而值得稱讚呢。」
「可是,老師,不知我該不該說——你與牛頓、列寧,還有那個什麼景潤,還相差很遠呢。」力莉用衣架敲了他兩下,示意他把桶里的褲子提出來。
他提起褲子抖了兩抖,抖得她滿臉是水滴。
「啊呀,看你,做事毛毛糙糙的,抖那麼重,又不是你的敵人!」力莉怨道。
「是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但是,相信我以後會不一樣的,我跟別的老師都不一樣,你發現了吧?」他堅信自己的認真刻苦是沒人能比的。
「我當然相信,你看呀,你不打牌,也不打球,也很少到處溜達,一心看書,穿得也這麼樸素,這衣服,都還是你在小學時穿的,這麼省錢,肯定會不一樣,我們——都想向你學習,可惜,忍不住都想貪玩。」她接過他的褲子,掛在了鐵絲上,「你看,這裏都磨出絲來了,還穿得這麼有勁!」她指着他的褲腳說道。
「這裏挨着鞋跟,很容易磨損,沒關係,能遮住肉就行。」
「不好,你說的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不去縫補的話,下次就爛得更凶了。什麼時候,我帶過針線來,幫你縫厚一點。
「不要緊的,能穿就行,再說了,真是爛了,我會帶回給媽媽補一下。不要麻煩你的。」
「帶回去也麻煩呀,還是我來。嘿嘿,我媽說,我的縫補手藝還可以嘞,包管縫得厚厚實實,不掉線縫。」
「那還真不要,你呀,認真學習就行了,耽誤你讀書,我負不起責任的。」
「老師,你說到哪裏去了?不僅不會耽誤,還能提高我的學習,我幫你縫補,你就用這個時間,給我講解課文,我一定好好聽講。」
「這是兩回事嘛,你要講解,隨時歡迎你來呀,就怕我講得不好,你聽不懂我就慚愧了。」
「你講得都很好呀,只是我基礎太差,都聽得懂,也很有味道,但不知道怎麼的,考試就不會做題,讓你難過。」
「這就叫舉一反三,學的是能力,不是死記硬背了。不像我們讀書的時候,背下來就行了。不過,也沒什麼,盡力了就行,我從來沒有怪你的。」
「不怪就好,就怕老拖你後腿,讓你挨校長批。」
「呵呵,你想得那麼遠,那今後要更加努力了,一天一點進步,以後肯定會大有收穫的,但好與差,關係的原因太多了,分高分低,我都絕對不會怪你的,你放心吧。」
「好,那就好,那,我就不會怕你了。」
「早也不要怕我呀,我們是什麼關係?是在石峰村共過患難的,對我們村過來的同學,我都十分喜歡,倍感親切,比我那個村的都要好。」
「這我當然相信……比如,那個——他!」
力莉指了指他床頭的那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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