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只管望定了她——望定了那花言巧語、美人心計的蕭子窈去。
她大約是哄他開心的罷?
他隱隱的有些不可置信,卻又很心甘情願。
於是怯怯的亮起星子似的眼光,又像燭火,弱不經風、好容易熄滅,卻微漾溫柔。
「六小姐,我說過的,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當真。」
「所以……唯獨這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騙我?」
「蕭、子、窈!」
沈要重重的喚她道,「我只問你一次——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願意和我走!」
他言下有殺意、更有懼意。
誰知,蕭子窈卻不應。
唯見她眉目如畫,濃墨重彩暈淡丹青情思,有款款的細意風情。
復又留白似的靜默許久,方才不輕不重的反口問道:「沈要,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怕?」
他一時情危,果然辯解。
「我沒有……」
「——你分明就有!」
一見沈要心怯,蕭子窈便凌然的一斥,卻不很重,又道,「你都不知道……你剛才說話時的那副模樣,真讓人心疼。」
話畢,她於是含笑着牽緊了他去。
「呆子,你一定很愛我罷?」
「因為愛我,所以怕我戲耍你,怕我欺騙你,更怕我拒絕你。」
「我說的對不對——我的笨狗狗阿要?」
沈要終於哽咽起來。
卻見他燒紅了眼、唇齒也打架,有些語不成調。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她輕輕拂袖揉亂他的發頂:「我都知道哦。」
他不知悔改的陷落了。
之於蕭子窈,他總也強求不得,便再也不敢奢求。
他於是患得患失的哀求道:「那你現在就和我走。」
誰知,蕭子窈卻忽笑道:「呆子,我現在還走不了。」
她如此無端的反悔,然,卻不待沈要失意便又無限妖嬈的附耳過來,一語旖旎溫軟,恍如鬼魅。
「你看到了沒,那邊躺着的那兩個?她們都是我弄死的。我惹禍了、犯大錯了。所以,待會兒警察來了,你想讓我怎麼走?」
她眼底有詭譎戾色。
沈要一瞬瞭然了。
「我早就看出來了。」
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好你的。」
他所言非虛。
不過是區區的兩條人命罷了,又怎能算為蕭子窈的過錯?
她發了不該發的脾氣,是因為心裏委屈。她交了不該交的朋友,是因為有求於人。她殺了不該殺的人物,是因為惜命自保。
——無論做些什麼,他的六小姐,永遠都是對的。
他絕然容不得旁人置喙。
那斷案的警察果然來得極晚。
翠雲庵本就偏靜一隅,更加警署辦案須得批簽手續,如此,一來一回,時辰自然便耽擱了。
殿前,一眾尼子只管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窸窣碎念佛經,一見警察趕上了山來,便紛紛的申起了冤。
「大慈大悲觀音菩薩!各位警長總算來了,我們有救了!還請諸位快來看一看,這案子究竟要怎麼斷!」
此行前來兩位警察,面目都還很輕,大約正是急於辦案立功的年紀,眼下卻見有了命案,心下自然亢奮不已。
其中的一位也許是小頭目,身量不很高、體格不很壯,偏偏嗓門卻很大,於是張口便吼道:「是誰發現的屍體!還不趕緊拷起來,一同帶回署里審問!」
此話一出,四下尼子頓時俯首倒戈、紛紛的矮下身去,只余那無辜之人還如木雞似的呆立着。
那小頭目立刻催動手下上前擒她。
「抓起來!拷回去!」
那尼子猛的嘶叫起來:「不是我!怎麼會是我呀!我不過是去師太房裏尋人,我進屋的時候她就已經倒在地上死了!這案子哪裏還用得着破,人分明就是無塵師傅殺的!」
「那你說,她為何要殺師太!」
那尼子嚎啕道:「惠音師太天性淫蕩、還好女色,她凌辱過庵里的所有人!無塵師傅因為生得漂亮便一直被她侮辱踐踏!她定是恨透了師太才下殺手的!」
她說罷了,那小頭目便細眼一狹,有些猶疑。
「因恨殺人?可照你這麼說,你們也受過惠音師太的欺辱,自然也是有嫌疑的,說不定還是合謀起來殺的人呢!」
話畢,復又痛快淋漓的耍起威風來,「如此看來,這尼姑庵里的所有人都應該抓回去好好審問!」
然,他不過嘴上一逞痛快,卻也當真不敢濫權,誰知,偏有尼子貪生怕死,當下便出賣道:「若說是因恨殺人,怎麼不去把蕭子窈抓起來,反倒平白污衊了我們!」
「蕭子窈?」
那小頭目兀的驚詫道,「你說的可是曾經岳安城的蕭六小姐?」
那尼子忽見生機一線,自然不肯放過,於是立刻滔滔不絕的鋪排起來。
「正是!那蕭子窈是因為剋死了梁二少爺才被送上山的,誰知她心高氣傲不服管教,初進庵里便與師太結了梁子。」
「警官您有所不知,師太與無塵師傅先前強迫她剃度,之後又餓過她的飯、讓她去做辛苦活!她那樣的脾氣,自然會懷恨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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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為了報復,那蕭子窈先縱火燒了火房、又拎着柴刀追斷了師太的腿!所以,若論嫌疑大小,除了死去的無塵師傅之外,便只有她了!」
卻聽得她分說一聲緊似一聲,那小頭目便陰森一笑更甚一笑。
——蕭子窈,你我當真是冤家路窄!
原來,那小頭目姓高名洋,偏偏出身算不得高揚,索性他祖上有些良田、家境也還殷實,便打點了關係買官與他來做。
誰知,高洋此人實在好戴高帽、總愛顯擺官威,根本不成氣候。
彼時彼年,他方才晉了職,春風得意好不熱鬧,於是駕着警署的摩托招搖過市,卻不慎當街撞飛了一位人力車夫。
當是時,那車夫足足飛出去有大約一丈的遠近,又翻滾着口吐鮮血,立斃。
他一見禍事臨頭,立刻便想逃了去。
反正,那車夫不過一介平頭百姓,死了便死了,無人在意。
他於是一擰油門猛衝出去,卻不想,在後忽有人驚槍一瞬,遽然霍的打爆了那摩托的輪胎去!
他便似那車夫一般的橫飛出去,又滾了一丈,直覺眼冒金星。
喧囂朦朧之隙,他卻聽得有人追近前來、更不知與誰斥道:「蕭子窈!你怎麼敢亂槍我的槍!萬一你這一槍誤傷了路人、萬一你這一槍讓他摔死了,你讓我這做哥哥的要如何與父親交代!嗯!?」
「四哥好兇!爹爹一向誇讚我的槍法高明,我是絕不會射偏的!更何況,像他這種人死便死了,那車夫的命總得有人來賠……」
如此,高洋便被蕭子山的親衛押了去,後又送回警署問職,萬不得已之下,他父親只得散盡家財息事寧人,終於保住了他去。
他從此記恨起蕭子窈來。
眼下,他春風得意,終於可以報仇。
風水輪流轉!
高洋簡直狂喜難掩:「好!我今日勢必要將那蕭子窈抓了去!」
於是,那尼子立刻恭敬引路,他便昂首闊步的盪進了偏院。
「嫌犯蕭子窈何在!」
他囂張大吼道,「岳安警署高洋探長在此,還不速速出來鞠躬受審!」
然,不過半刻功夫,檐下便有一禪房自內而外陡的摔開了門,有人兇狠現身。
「你最好給我放尊重些——」
卻見那人赤膊披一件黑色軍裝,卻不比他的眼眸更冷更黑,面色也森森然,陰鷙得一眼到底。
正說着,他便又微微一頓,無限恐怖威壓。
「……不然,我便割了你的舌頭。」
高洋一瞬瞠目結舌。
「沈、沈軍長!?」
沈要冷然道:「你剛才想讓誰給你鞠躬?」
高洋直覺眼皮跳得厲害,冷汗也連連,便道:「沈軍長,您誤會了。今日翠雲庵里出了命案,我作為探長自然是要抓捕嫌犯的。方才之事多有得罪,還請您見諒。」
沈要於是不耐的嗯了一聲:「那你現在可以滾了。」
「且慢!」
高洋一見他如此逼迫,心下根本不甘得緊,便不由的叫道,「沈軍長,您位高權重,我自然是比不過的。但我既然吃了公家的飯,便要把分內的差事做了,來找蕭子窈問話便是我的職責所在。」
沈要面無表情的睇他一眼。
「你認定兇手是蕭子窈?」
高洋作了一揖:「不。現在案子還未了結,還不能下結論。但她確實有殺人的動機和嫌疑,所以,我今日必須要把蕭子窈帶回警署審問!」
誰知,他且說罷了,沈要卻還面不改色,只管不咸不淡的挑眉問道:「若我不肯呢?」
「沈軍長,公事公辦,你我應當都不願為了這等瑣事叨擾梁大帥……」
「你敢威脅我?」
當是時,卻見沈要兀自哼笑一聲,只一瞬,便信手自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劈手便刺!
他動作好快,高洋根本抵擋不住、只得抻手去擋!
然,血肉之軀到底不是冷兵器的對手,電光火石之間,高洋直覺心下劇痛仿佛驟停,手掌頓時便就被那匕首捅了個大對穿!
沈要迅猛的收刀,惡狠狠甩下一線猩紅飛血。
「別不識時務。」
他冷不丁的說道,「只要我想,今天這樁案子,我甚至可以讓你變成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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