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前,惠音師太還以為蕭子窈是個好拿捏的。
落魄之人最為荏弱,更何一介況罪臣之女?
大勢已去,自然人走茶涼、牆倒眾人推,如此搓磨踐踏之下,再戾的銳氣也該煞盡了。
滅頂之災,不過如此。
誰知,這蕭子窈竟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
旁人若是欺她一分,她必償還十分,更加殺伐果斷,全然不留餘地。
便是昨日餓過她一頓,她便將那火房燒了,同歸於盡也無謂,任誰也再不敢造次。
如此,惠音師太又如何忤逆的了她。
於是便很戰戰兢兢的說道:「二少夫人說的是。貧尼今日的確貪嘴了些,實在是罪過。待會兒必定在佛前長跪誦經,清心淨欲。」
她根本後怕得緊。
蕭子窈微微一笑。
卻又見她不輕不重的開了口,分明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態度。
「你這樣和吃了再吐又有什麼區別?」
她輕巧的叩一叩指尖,滴翠似的、女妖的指尖。
十指連心,偏她心狠手辣。
「不如惠音師太今天這一碗粥就不要吃了,讓我拿去餵一餵野貓罷。」
蕭子窈盈盈的笑,「現在是野貓最多的時候,討食好難呢。連我這俗人都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知惠音師太知不知道?」
惠音師太直覺一瞬毛骨悚然。
「……這、這是自然的。」
她於是很是忌憚的推開了碗去,又緩緩的應道,「那這粥還請二少夫人代勞,餵與那野貓去……」
話畢,她便噤住了聲。
誰知,蕭子窈還不肯罷休。
「哦,對了!這幾日春雨下得勤快,我那房裏的屋頂好像有些薄,便想請惠音師太幫我上房鋪一層瓦,可好?」
她很有些欺人太甚,然,旁人卻已敢怒不敢言了。
「嗯?好還是不好,惠音師太倒是快些給我句話呀。」
蕭子窈興致盎然的催逼着。
於是,她終於聽得惠音師太咬牙切齒的答道:「……好、好,貧尼不刻便去。」
然,惠音師太分明應了,偏她又變本加厲的重音道:「那可不行!惠音師太最好等大中午的時候再去!那會兒天色最亮,看得最清楚!不然眼下看不清,萬一不慎摔傷了又該如何是好呢?」
若非落魄至此,翠雲庵倒也不失為一處清靜悠哉的人間淨地。
眼下,春寒料峭,庵里的香火便不算很多,白日不過誦一誦經,活計也不重,蕭子窈閒來無事,便尋了一把柴刀擺弄起來。
她正提着刀子進了偏院,便見得那惠音師太伏了身在檐上鋪着瓦片。
蕭子窈於是遙遙的笑道:「惠音師太可得仔細些!若是這瓦片今日沒鋪好,日後屋子漏了雨,我還得再請您辛苦一趟。」
惠音師太聞聲望去,然,只一眼,卻見蕭子窈霍霍的提了刀來,面上很有些眉飛色舞,簡直煞得人心驚肉跳!
惠音師太心下駭然,直覺腿腳抖得厲害,便是止也止不住的!
「二少夫人你——你這、你這是何、何意!」
蕭子窈再進一步,只管蛇蛇的盯死了她:「我?我不過是想來看看,惠音師太晨間滴米未進,這會兒扛着大太陽做活,身子可還撐得住否?」
如此,進退維谷之間,惠音師太根本方寸大亂。
卻見她蜷了身子,只如蟲子一般的蠕了蠕,仿佛退避似的,又叫道:「你、你離我遠些!遠些!別過來!」
便是此時,只聽得瓦片麻將似的嘩啦一響,惠音師太兀的踩了個空,只一瞬,人便從屋頂骨碌碌的滾了下來,直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惠音師太幾乎痛得昏死過去。
她大約是摔傷了腿,不過寸動一下便有劇痛鑽心,現下根本成了廢人。
「蕭子窈——你、你、你——你這瘋女人!滾開、別過來!」
然,便是她嘶聲力竭,一切也無濟於事。
卻見蕭子窈款款的提了刀來,蓮步微微,竟是輕輕的踢去了她的僧帽!
又笑道:「惠音師太,你這光頭好不乾淨,上面生了好多的新發呢!」
「你之前不是說,頭髮不是頭髮,而是三千煩惱嗎?我當初還不信,現在倒是確信了。難怪師太你長了新發嘴巴便變得難聽了起來,什麼滾呀滾的,這分明是痴貪嗔欲呀!」
「……不如,我拿這柴刀幫你剃一剃乾淨,也算還了見面時的梯度之禮。」
蕭子窈話音至此,惠音師太登時扭曲了面目,更加慘叫不止,很不忍卒睹:「啊!啊!瘋子、瘋子!你滾開、你滾開!」
是時,刀俎魚肉,生死攸關。
索性,到底是惠音師太驚懼得太過,一聲悽厲似一聲,不刻便引來了一眾尼子。
尼子氣勢洶洶如悍婦,然,一見蕭子窈提刀立着,地上又橫陳着斷了腿的惠音師太,便紛紛的退縮了。
畢竟,如此的情形,實在駭人。
「你、你——此乃佛門清淨地,你、你這是要殺人!」
有人壯起膽子叫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誰知,蕭子窈卻輕笑着回了她。
「師傅們來了?別急,都是誤會!」
她面不改色的說道,「其實我那婢女不知躲去哪裏偷懶了,我想着院裏還剩些柴火沒劈,就自行拿了柴刀過來。」
「我來時,正好看見惠音師太在鋪瓦片,她腳下不留神,我便想着上前提醒她,誰知我說的晚了,她便還是失足摔下來了。」
蕭子窈一面說着,一面幽幽的掂起那柴刀來。
一眾尼子面面相覷,根本噤若寒蟬。
如此這般,便是血濺當場也只得信了她去!
「原、原來是誤會……那便好說了、那便好說了……」
蕭子窈於是漫不經心的睨了惠音師太一眼,道:「自然是誤會!師傅們也別站着了,快來看看惠音師太罷,她好像是骨折了。還請各位抬她回禪房去。」
於是,一眾尼子立刻四方一圍,滿滿的擠遍了惠音師太,有人適才抻了手去扶,卻又兀的叫出聲來:「什麼味道!好臭!」
此話畢,便又有人讓出身來,卻見惠音師太死豬似的癱倒在地,僧袍已然濕了一片,遽然癲得便溺了。
蕭子窈眼色不善的掩了面,復又假惺惺說道:「當真是可憐了惠音師太!恐怕之後幾個月都要拄拐修養了。」
她如此的大動干戈,實乃殺雞儆猴。
索性,立竿見影。
惠音師太重傷了腿,便有尼子下山去請大夫了。
蕭子窈得了清閒,便繞去了牆根下查探。
晨間,她刁難惠音師太的那一出,倒也不是信口胡來的。
時值早春,狸貓遍野,她昨夜當真聽得了幾聲孱弱的貓叫,適才順水推舟的說進了話里。
她本也不很經心,誰知,這廂偷偷的打眼望去,卻見一隻枯瘦的母貓攜了崽子,正藏在那牆下舔粥喝!
蕭子窈心下驀然一喜,又怕驚了那母貓,便只好貼着牆矮了身子,細意的偷看起來。
春雨下得勤,母貓的擔子好重,狩獵或撫育都艱辛,小喵兒大約很不容易成活。
偏那貓兒生得可憐又可愛,絨絨的一團又一團,小精靈似的,蕭子窈根本喜歡得緊,便不由得輕笑道:「也無妨,以後便由我來日日投餵你們一窩。」
然,卻是此時,院裏忽有人情急情危的高聲喊道:「子窈——子窈!你怎麼樣了!?」
那人好落力、更緊張,貓兒驚覺慌亂動靜,頓時便逃躥了。
蕭子窈於是猛的立起身來,想也不想,只管氣鼓鼓的回首斥道:「呆子,你亂叫什麼!把我的貓都嚇跑了!」
果然,只一眼,卻見沈要氣喘吁吁的衝進了院子,一見蕭子窈安然無恙,便一瞬卸了力,又有些恍恍的近了前來。
蕭子窈惱了起來。
「喂,你倒是說話呀!」
沈要卻不言,氣息也還亂着。
更又置若罔聞似的,竟是輕輕的擁住了她。
「……太好了。你沒事。」
蕭子窈一瞬有些莫名其妙。
「我能有什麼事?你到底是怎麼了?」
沈要一時語塞,便很訕拙的說道:「我剛才在路上看到有尼姑慌慌張張的下山,就問怎麼了……她說庵里有人摔斷了腿,要去請接骨的大夫。」
「所以,你以為那個摔斷了腿的人是我,就火急火燎的跑上山來了?」
「……嗯。」
沈要一瞬不瞬的點一點頭,「我很害怕。」
蕭子窈失笑了。
她於是很依依的回抱住他、抱緊那過分的相思。
「不過是摔斷了腿,再接上便是了。這就把你嚇成這樣了?」
沈要不曾反口,卻輕聲說道:「你怕疼。」
蕭子窈兀的一怔。
她心下似有溫瀾潮生,滯了許久,才囁嚅着說道:「你是膽小鬼。」
「嗯。沈要是蕭子窈的膽小鬼。」
「……你還是嬌氣包!出了什麼事還得要我哄你才行,好煩人。」
「嗯。沈要是蕭子窈的嬌氣包。」
他一一的如是道。
「所以,蕭子窈可不可以只關心沈要一個人?」
「——就像我關心你那樣。」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
蕭子窈終於附耳道:「……你好笨哦,我的阿要。」
喜歡窈窈不相思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9s 3.96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