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實在有些不快。
他還看她伏案,腕心微動也微緊,真討厭,她怎麼可以為了旁人費心,討厭那個旁人、討厭小巧,但是喜歡她、喜歡蕭子窈。
然後,他又見她落筆,原來是在專心致志的寫一段例句。
「您好,我叫小巧,今年十四歲,家住鳳凰棲路,是岳安公署女校的新生。」
他看得真真切切,於是冷不丁的打斷道:「你想送她去上學?」
只一瞬,他竟一下子抽走那了筆記本去。
是時,蕭子窈根本毫無防備,筆尖還頓在紙上,一遭如此,那白紙當即被一線墨痕劈開,仿佛一道刀傷。
「沈要,誰准你隨隨便便動我的東西!」
她隱隱的有些惱,好在,還不至於發作,他暫且應付得來。
沈要於是靜靜的說道:「我說過,你不可以太喜歡她,我會不開心的。」
蕭子窈不由得負氣:「可我以前對鵲兒也是這般的好,怎麼也沒見你這樣?」
「她跟鵲兒不一樣。」
沈要眸光暗烈,「她是狗。和我一樣。」
許多時候,蕭子窈其實很不能明白沈要心裏到底想了些什麼。
她當然不能明白,畢竟,一個人總也很難瞧出一條狗的惡。
可沈要卻可以。
一條幼犬,養好養壞都容易也都不容易,只不過,越膽怯的狗越容易變壞,小巧便是如此。
他於是又丟開那筆記本去。
「反正,你別太喜歡她了。」
沈要一字一頓、隱隱的切齒,「子窈,你覺得如果我不開心,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只將嫉妒與威脅放在一起說,愛也愛得處心積慮。
索性,他表裏如一,怎樣也算不得一個好人。
蕭子窈只知他底細,卻不知他的手段。
這樣最好。
他於是猛的將她緝在案前,指尖一路向下,順她蝶骨似的脊骨摩挲,仿佛在她身上寫字,她若掙扎便是不服管教、該打。
可是,該打、該怎麼打?
他怎麼可能打,又怎麼捨得打?
他便用那削蘋果的刀子輕輕割裂她的衣裙。
「子窈,你也不希望我不開心吧?那就偶爾也該換你來討好一下我啊。」
沈要沉聲笑道,「你猜我現在在你身上寫的是什麼字?」
他說罷了,然後一把丟下刀子,於是,可以殺人的兇器便落在他二人腳下,她的裙衫也落下。
蕭子窈直覺沈要的呼吸與手指都滾燙,滾燙至極。
他撫過她裸裎的腰肢,仿佛觸碰一條蛇的七寸,不及他落筆便顫抖,腰窩好像貪得無厭的嘴,一張一合、同他索吻。
「我在你身上寫了什麼字?」
他又問。
可蕭子窈卻已經語不成調了:「不、不知道……」
「這可不行啊。」
他無奈又寵溺的嘆息着,「六小姐,你怎麼可以連我的名字都不認識?我分明寫的是一個『要』字。」
「換我在你背上寫字,你也未必認得出來……」
他不言不應,卻是將那切了一半的蘋果塞到她的嘴邊,逼迫她咬住也勾引她咬住,讓她好像一個失語的人質被他挾持。
「你沒認出我的名字。我不開心了。」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蕭子窈,你該罰。」
話畢,只一瞬,他便很重很重的闖了進來。
她束手無措,當真是束手、所以才無措,原是沈要只用一手便鎖緊她兩腕,她被疊起來,叫聲出不去身體,於是漸漸的狠咬那還有些晶瑩的蘋果,有曖昧不明的汁水順勢而下,輕盈淌過她細白卻變紅的頸子。
啪嗒。
——那蘋果陡的滾落在地,滑滑的轉一圈,終於露出一面尚且余着她齒痕的缺口。
沈要不輕不重的啊了一聲。
「算了。」
他一面進得更深,一面說道,「其實你叫出聲來,我還挺開心的。」
他肆無忌憚,最後果然是蕭子窈先求饒的。
索性他還算聽話,到底還是停了下來,只不過,停是停了、人卻不肯抽身而退。
蕭子窈氣急敗壞的罵他:「放肆!再不放開我你便去睡狗窩!」
他聽罷了,於是故意裝傻道:「不是也有人抱着狗睡床嗎?」
沈要此番倒是折騰得厲害。
他每次使壞都像有備而來,眼下,蕭子窈早已經沒了寫筆記的興致,只覺得累得失神。
誰知,非但如此,月過中天又起早,第二日,她竟也沒了晨起的本事。
故而沈要上職去後,她方才得以堪堪的下了床來。
蕭子窈卻見案前擱了一杯放溫的開水。
只一眼,她便可知這是沈要的所為。
他一貫如此。
他總也當她嬌貴,水喝冷了不好、傷身,喝熱了也不好、燙嘴,不冷不熱的水才最好,但不冷不熱的愛情不好。
她於是借這一杯不冷不熱的溫水服下那不敢言說的秘藥。
她還有打算。
蕭子窈下樓去時,小巧正蹲在檐下解着那九連環。
她大約有了些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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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前,這九連環她卻是連一環也解不開的,這會兒竟能琢磨着解下兩環來,當真是教人欣慰。
蕭子窈一見她便笑:「小巧,今日咱們不玩那九連環了。」
小巧聞言,一時還有些不解,便吃着嘴自忖道:「……為什麼?夫人是不是覺得我太笨了?」
「你才不笨呢,我家小巧可聰明着呢。」
蕭子窈一面笑着,一面又招着她過來,「我昨晚給你寫了一本認字用的筆記,你應當能用的上。」
說罷,她便信手遞來一本牛皮紙封的冊子,面上還乾淨,是她有意空下的。
「名字你自己寫上去。」
小巧一瞬驚喜不已。
卻見她如獲至寶一般捧起那冊子,生怕捻壞了似的,於是就連翻頁都仔細、看過字裏行間的目光也小心。
「夫人當真要把這個本筆記送我?」
蕭子窈輕輕拂過她的發頂:「這筆記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
話畢,她又微頓,然後道:「小巧,你先把東西收起來,晚點再看,我現在正準備去銀樓逛逛。」
小巧本以為蕭子窈是不大在乎什麼金銀環佩的。
她只見蕭子窈戴過一副首飾,便是那血線似的一對耳墜。
想來,蕭子窈定是頂喜歡那墜子的,喜歡到日日都戴着,愛惜得非常好,於是那紅玉雖然不大、卻也明亮得曳曳生姿。
是時,小巧只同她亦步亦趨的走在街上,便不由得誇獎道:「夫人,其實我覺得外面那些首飾都不如您這副耳墜來得好看。」
誰知,她話音還未落,二人便已臨在了銀樓的門下,蕭子窈於是笑看她一眼,復又小聲說道:「聲音小些,你這是打擾人家做生意。看來你以後要學的不止是漢字,還有眼力見兒。」
如此,蕭子窈嘴上雖責怪、語氣卻很輕,小巧聽罷,當即鬆了一氣,復又忙不迭的垂首跟上,一時再也不敢多言。
蕭子窈只管輕車熟路的往裏間走。
只不過,這一回,她卻不曾招着小巧一道,反是讓人在外候着。
她自顧自的坐去了上座。
那掌柜的一見她來,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於是好水好茶競相奉上,只待她坐定了方才問道:「夫人今日想看些什麼?」
蕭子窈莞爾一笑:「我聽說時下流行薰香手串,不知您這邊可有沒有麝香的串子?」
「自然有、自然有!」
那掌柜的連聲應道,「不過我店裏的這串用的是老麝香,女人家戴起來要小心,夫人偶爾戴着出門亮亮相還可,平日裏最好不要天天佩戴。」
他話畢了,蕭子窈便微一頷首:「勞您掛心了。那便請您把這串子取來吧,我要了。」
之於蕭子窈這般的大客,明眼人自然都是殷勤的。
於是,那串子不刻便盛在金盤裏呈來,卻見是烏黑細滑的一串,雖然纖巧精美,可並不甚起眼,那掌柜的唯恐蕭子窈不能入眼,立刻便就振振有詞的開了口。
「夫人,您別瞧它樣子上看不出什麼名堂,但這可是上等貨啊!您要玩薰香串子,那玩的就是個『香』而非『串』!什麼檀木啊、沉香木啊,那些到底都是木頭,做香做串子的工藝都簡單。可麝香不一樣呀,這可是實打實的『黑金』呢,工藝只要一差、料子馬上就廢……」
誰知,他正還口若懸河,蕭子窈那廂卻直接拍了板。
「不必再說了。我就要這一串了。」
說罷,她便將那串子施施然套上了腕心。
想當初,她只將那端午的五彩小繩系上沈要的腕子,但願他平安順遂、一切都好,誰曾想,現如今,她卻為自己戴上一道清算的鐐銬,再也不敢懷上他的孩子。
反正,他與她的孩子生下來也是受苦,倒不如從頭到尾徹底了斷了的得好。
她怕再失去一個孩子,也怕再擁有一個孩子,更怕擁有後再失去,於是總也患得患失。
所以,只有宋曉瑗的藥方還不夠,她只盼能有更多更多的枷鎖。
不自由的安全也算安全。
她至少還可以苟延殘喘。
誰知,她正想着,門外卻有人言。
那掌柜的聞聲便道:「夫人,我先上外頭看看,您且吃些點心茶水。」
蕭子窈於是應笑准了。
小巧還在等。
她心下始終不明,為何蕭子窈方才不肯攜她一道。
難道、難道竟是蕭子窈對她起疑了?
怎麼會!
她分明已經……
小巧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她只見銀樓上下金尊玉貴,來往貴客也珠光寶氣,若非蕭子窈,她此生定然無緣踏足此地。
——更不會識得那囂張跋扈的趙思琳。
一切一切,大約都是天意。
她又見門下有香風過鬢,卻是一位美艷絕倫的女郎,不能再面熟,到底都是冤家路窄、都是沆瀣一氣。
小巧於是規規矩矩的福了福身子:「見過趙小姐……」
趙思琳掩面一笑,眉峰卻挑:「真巧呀,小狗,我們又見面了。」
卻見她四下飛掃一眼,眼裏有算計、心下有主意,果然,再一開口,聲音自然壓低了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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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沒蕭子窈你可進不來,但她不帶你進廂房,想來是看出什麼來了吧?」
趙思琳幽幽問道,「真看不出來,你還真下得去手,難道當真把嗎啡片換給她吃了?」
誰知,她說罷了,小巧卻言而不答。
「趙小姐,之前……之前是我打擾您了,這些事情只求您以後不要再提。」
趙思琳詫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後悔了、還是怕了?哼,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蕭子窈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疏遠一個人,你以為現在再向她認罪討饒還能活命?」
「……不是的!」
小巧陡的抬眼,只一瞬,她眸光清澈竟似新雪洗過,「我不後悔,也不怕!因為我最後根本就沒有把嗎啡片換給夫人吃!我只把維生素片原原本本的交給夫人了!」
「——你竟敢耍我!」
「夫人對我那般好!」
她顫聲、好像自言自語,「雖然你說的話也許是真的,但是……但是我猜,那些人的死一定不是夫人故意所為,她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不然夫人為什麼要特意去教一個自己想害死的人識字呢……」
小巧爍爍的瞪大眼睛。
她直覺眼眶發熱,卻又不敢就此落淚,唯恐蕭子窈撞見了便要用那昂貴的絲帕替她擦臉。
她根本配不起她、也根本配不上她。
「我不求趙小姐幫我了,我不求了……我只想跟着夫人伺候她,哪都不去了……」
她輕輕的念着。
誰知,她原以為一切都將在此塵埃落定,可是、偏偏,造化弄人。
她人生的第八環就此上鎖,解不開、斬不斷。
趙思琳一瞬失笑。
是譏笑,是冷笑,也是獰笑。
「果然,小狗就是小狗,當真是好騙呢。」
卻見她紅唇輕啟,彎彎如月,仿佛一道不懷好意的銀鈎,照盡死水深潭。
「我就說,小狗最容易餵熟,萬一蕭子窈對你有一點兒好,你若到時候想起來了、臨陣脫逃了,那我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更何況,你那麼膽小,瞧着也不像是能成事的!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你能把嗎啡片換到維生素片的瓶子裏去。」
她話音至此,小巧便一下子怔住了。
「那、那你,你難道……」
趙思琳輕聲一笑:「——對。其實呀,那瓶維生素片早就被我掉包了!所以,不管你換不換瓶子,最後蕭子窈吃進嘴裏的,都只會是嗎啡片!」
喜歡窈窈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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