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此人,行事起來總比動嘴更快。
只不過,他卻也不是個嘴笨的,遇見旁人自是懶得多說,遇見蕭子窈卻是不敢多說,如此這般,反倒更顯得他性子陰沉不好相與、最是難以得罪。
那小販又見他肩配軍章,想是來頭不小,便再也不敢怠慢,忙數了五十個竹圈遞與他去:「那是自然!只要套到了都可以帶走。軍長您請!」
沈要便就接過那圈子掂量一下,果然,五十個摞在一起都嫌太輕,但也並非全然不能使得,他有準頭。
於是,卻見他細意的微微一瞄,腕心再一動,竟是以殺人的身手動起了真格!
他用的是巧勁兒,那圈子飄飄的飛出去,立時即中!
頓時,攤前眾人都喝大彩:「好!」
沈要立刻看向了蕭子窈去。
「子窈,我套中了!」
他一字一句都認真,眼睛也晶亮,仿佛一條搖頭擺尾的狗,只管將那九連環獻寶似的獻給她去,「這個,送給你。」
蕭子窈於是笑看他一眼,好似眉目傳情,偏偏嘴上卻很輕巧,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嗯,不錯。那你再接着套吧。」
誰知,這一回,沈要竟是如何也不肯了。
他只管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面上雖無什麼顏色,卻也隱約能夠瞧出幾分微微的喪氣。
她便故意裝傻道:「怎麼?這就玩不起了?」
他很固執:「先誇我。」
蕭子窈一瞬失笑:「是你說好的要逗我開心,怎的到頭來竟還是換我哄你?」
然,話雖如此,她卻還是心中歡喜。
於是招一招手,沈要便乖乖的低下頭來。
夜裏燃花,她連指尖泛出的顏色都好看,微紅的喜色,似羞赧,落在他臉側又漸漸的暈開。
「呆子,謝謝你。」
卻聽得她溫聲細語道,「我很開心。」
只一瞬,他果然快樂得明明白白。
他努力的再多,到底不過是為博她一笑。
如此,一切都算值得。
他於是更加的認真起來,再小的玩意兒也要斤斤計較的套住,仿佛那輕飄飄的竹圈竟能一點點的套住她的心似的。
那小販當即犯了難。
沈要的準頭實在厲害,已然一連迭的套中了半數的獎品,偏偏圍觀之人氣氛也熱,他簡直難以收場,也許今日當真要賠個血本無歸。
「軍長,我這是小本生意!您若是把東西全套走了,我這一天課可就白幹了。您要不……」
他壓低了嗓子舉手求饒,誰知,沈要卻根本不應。
「不行。說好的五十個,一個也不能少。我答應了她的。」
正說着,便有些討好、又有些期待的偷瞄了蕭子窈一眼。
她無可奈何的笑笑,無限寵溺。
「呆子,算了,人家也只是出門討生計的,我只要那個九連環就好了。其餘的,一半還給他去,一半送給旁邊的小孩吧。」
他不太情願,卻又不敢不從,便很試探的問道:「那你現在有沒有很開心?」
蕭子窈拖長了聲音:「唔,這個九連環是你套來的,又不是我。我自己什麼都沒有套中,當然還是不算特別開心。」
沈要一瞬情急,忙丟了竹圈站起身來,然後一板一眼的拉着她兩手相握圍成一圈,再一彎腰,立刻便從下面鑽進了她圈套似的懷抱里。
誰知,偏他身量太高,如此的姿態反倒像是她黏人得緊、只管不依不饒的掛在了他的身上。
她實在羞得厲害,然,卻還來不及呵斥,竟被沈要開口搶了先去。
「你套中我了。」
他小心翼翼的擁住她的腰身,心甘情願的被她套牢,「蕭子窈,這樣我就是你的東西了。」
他愛她愛得很有些咬牙切齒,軍帽歪了也顧不得扶正。
她是他一心一意的全心全意。
蕭子窈終於順勢攀上來他去。
「怎麼辦?我套中了好大一隻狗狗。若是難以馴養可就糟糕了。」
「我會聽話。」
沈要卻見蕭子窈眸光微黯一瞬,好像一個急轉直下的命令,她的愛總有條件,他須得循規蹈矩。
「那我要去聽戲班子唱戲。」
——這實在是他意料之中的條件。
他於是微一語滯,卻還是應了下來。
「好。」
「我都答應。」
「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
今夜月不西沉,廟會還很熱鬧。
蕭子窈只管向那騰龍躍虎的戲台子走去。
那戲台子搭的不算太高,正擺在路中,為的是來往遊人看個新鮮,若要去那祭祖的廟堂參拜,還有好一段長路要走。
她也許只能走到此處了。
蕭子窈心中暗想。
卻見又是那無甚出彩的小班在上高唱,黃忠退張合、計斬夏侯淵,上回唱的也是三國,要斬曹賊,偏偏曹賊殺不盡。
她見蕭子山又將自己畫成猢猻逗笑,五色的眉眼,一顰一笑都是恭維,已然看不出當年那插花走馬少將軍的模樣了。
那一層面彩,徹徹底底隔絕她兄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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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馬來在枕頭上,那旁來了送死的郎——」
是時,那紅臉的黃忠陡的一喝,又猛甩花槍、破開人群,竟然劈面直指她去!
砰——!
蕭子窈直覺耳邊有勁風呼嘯而過,只一瞬,便是天旋地轉、人聲鼎沸!
滿堂無彩,只有駭人的鳴槍!
竟是那戲子一見她現身,立刻便從袖中拔槍而起、抬手就射!
沈要一下子將她重重的撲倒在地!
他抱着她拼死伏低了身子,緊要得好似自己的性命,然後掏槍反擊,一槍正中那人的膝頭。
他出手極快,見血之後立刻調轉槍頭,直指那白衣花臉的猢猻。
「沈要,好久不見。」
蕭子山微微一笑,「你果然是梁顯世的走狗。」
與此同時,四下忽又有人高喊道:「見蕭子窈如見虎符!今日我們定要梁賊與其部血債血償!殺!」
只一瞬,整片街道如落驚雷,遊人轟然驚惶四散!
可人潮洶湧、更加廟會之上魚龍混雜,眼前之人是敵是友根本難以分清,或許是那唱戲的班子、或許是那討食的乞丐、又或是那賣貨的挑工……
人浪翻卷着打來。
蕭子山順勢而下,立刻混入人群之中。
「蕭子山!」
沈要冷叱一聲,卻不敢深追。
他只管死死的護住了蕭子窈去。
眼下,他這一雙臂膀分明已是她唯一的庇佑了。
他絕不能棄她而去。
偏就此時,他身後不知又是何人兀的舉刀來刺!
但見那銀亮的匕首又快又險,他面無表情,手上卻凌厲抓過身側一個半大的孩子來,復又挾領猛推一把,那小小的胸膛於是迎刀直上,哭音頓止。
立斃。
他冷冷丟開那尚存餘溫的屍體。
那行刺之人怔忪萬狀,旋即怒吼道:「你竟然連孩子也不放過!」
沈要默不言語,卻是迎面輕點此人一槍。
熱血飛濺,噴他滿面黏濕腥咸!
他草草的抹了一把臉。
「蕭子窈。」
他垂眸看她,眼睫還掛着血滴子,好像殺神,偏偏語聲溫柔。
「你放心,我不會讓人動你分毫。」
他說罷了,梁家兵馬便已傾巢而來,轉瞬間,人海之中槍聲迭起。
蕭子窈顫聲問道:「你早就認出他是我四哥?」
「嗯。」
「所以你是故意裝作毫不知情,背地裏卻又將蕭家餘部統統放進廟會,為的就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對。」
沈要漠然說道。
他只管交與她一把槍去。
「拿好。」
他一寸寸攥緊她的指尖,卻不知那指尖沁紅究竟是沾染了誰人的鮮血。
也許是方才那個無辜的孩子,也許是那被他一擊斃命的陌路之徒。
又或許,是她自己恨得透骨。
沈要輕輕的將她推進一道暗巷。
「在這裏等着。」
「你讓我在等誰!?等你、還是等我四哥!?」
蕭子窈撕心裂肺的叫道。
可他卻不曾回答。
那廂,廟會終路,祭祖的亭台居高而臨下,梁顯世便在此處拭目以待。
只此夜宴,這一出瓮中捉鱉他實在滿意得緊。
「沈要此人雖然難馴,但一旦將他收為了己用,當真是很有用處的!若他能夠長長久久的定下心來,以後我這大帥當的便也樂得清閒了!」
梁延聽罷父親的喟嘆,立刻便上前說道:「父親儘管放心!這一回……他勢必要站隊了。」
蕭子山幽然穿過一條冷巷。
他記得這條路,年少時,城中每逢佳節便要舉辦廟會,一路喧喧嚷嚷難跨山海,只這一條近道僻靜又隱蔽,可以直通那祭祖的高台。
他隱約還記得,那年蕭子窈方才及笄,正是艷若桃李的年紀,他這么妹天生貌美,桃之夭夭自然引得桃花無數,是她嫌那路上吵鬧方才尋得此路的。
當是時,一切如今,火樹銀花不夜天。
「四哥,若我有朝一日要嫁人了,到時候是你背我上轎子、還是爹爹背我上轎子?」
「雖然理應父親來背,但四哥私心重,還是想自己親自背你。」
「若是我嫁了個不好的婆家又該如何?」
「那四哥就把你接回家去,以後養你一輩子。」
「那可不行!若是四哥一輩子都光顧着養我,以後豈不是不能娶妻了?」
「那便不娶!旁的女子哪裏能同我家子窈相提並論?你是四哥最寶貝的妹妹。」
信誓旦旦,終於成空。
他一瞬停下了腳步。
——沈要在後持槍而立。
「你是怎麼追過來的?」
蕭子山靜靜的回首,眼裏無悲無喜,「是子窈告訴你這條路的嗎?」
下弦月,燈花零落,燃起烈火熊熊,冷巷微有迴響。
沈要搖一搖頭。
「她什麼都沒說。」
他又笑,這次終於無限淒涼:「是嗎?看來到底是我委屈了她。」
「你何止是委屈了她!」
沈要陡的舉起槍來,「你以她為令大動干戈,難道就不怕刀槍無眼,她萬一出了什麼閃失!」
「她是蕭家的女兒,本就應該有此志向。待我殺了梁顯世,屆時重整兵馬救國救民,大功圓滿了我自會下去陪她!」
哈、哈哈。
真可笑,他又見一個愛她卻不護她的人。
原來蕭子窈並非什麼掌上明珠,卻只是他一人的玫瑰罷了。
這樣真好。
沈要兀的暗自想到。
可他還是問:「你憑什麼替她做決定?」
蕭子山冷然一笑:「你又憑什麼?沈要,你可別忘了,我蕭家到底為何淪落至此?」
他分明一針見血,誰知,沈要遽然一瞬癲狂。
「我憑什麼?就憑我對她從一而終,所以這句話只有她可以問我!」
「你敢說你們蕭家有誰在乎過她的想法嗎!你們口口聲聲都說愛她,最後還不是一個個的都棄她而去!」
「只有我!只有我選擇了她!你們的愛就是不管她的生死也要報國!就是不惜她今夜曝屍街頭也要報國!」
他斥得燒紅了眼睛,然後見蕭子山輕聲問道:「沈要,在你眼中,國重要、還是她重要?」
「這世上只有她問過我餓不餓或者疼不疼。」
沈要一字一句的說,「無她,無我。」
塵埃落定了。
他與蕭子山雙雙舉槍。
誰知,卻是此時,暗處竟有人語。
「四哥……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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