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頭痛欲裂,渾身上下都難受得緊,眼皮子沉重連眼睛都睜不開。
耳邊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帶着憂慮道:「高燒退不下來,怕是不好。」
他嘆了一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這聲宣判過後,一個婦人的哭聲隨即傳來,湯嬋渾噩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還不等她抓住這一絲清明,陌生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湧來,湯嬋直接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是兩天,期間湯嬋像是看電影一般,把一位古代小姑娘的生平看了個遍。
湯大小姐,年十九。父親湯遠山出身寒門,天資聰穎,及冠時得中舉人,入國子監,並迎娶了慶祥侯府的庶房女兒龐氏為妻。夫妻二人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結縭三年後喜得愛女,取小字寶蟬。
湯大小姐七歲時,湯遠山進士及第,外放任知縣,連任兩屆,政績斐然,受百姓愛戴,後升為杭州府通判,轉年又升為同知。
湯家雖比不得名門望族一般大富大貴,卻感情深厚,生活和睦舒心。湯大小姐是家中獨女,自小得父母愛護,父親還為她訂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湯大小姐與未婚夫情投意合,只等着及笄便出嫁良人,相夫教子。
誰料世事無常,三年前,湯父突發惡疾,撇下悲痛欲絕的妻子女兒,撒手人寰。湯家並無有力親族可依,湯母雖是出身侯府,卻是早早分家出去的庶房一脈,湯家無人支撐門楣,立刻破敗了下去。
與湯大小姐有婚約的祝家出面幫忙操辦了喪事,然而等母女扶柩回籍歸來後沒過多久,祝家便上門以「湯大小姐需要守孝,家裏的哥兒耽誤不起」為由,委婉提出了退親。
話雖如此,但湯母心裏明白,世人逢高踩低,趨炎附勢,自家已經落魄,對方想要結一門更有力的妻族才是真。
齊大非偶,這種情況下,就算捏着婚約不鬆口,女兒嫁進門也過不了什麼好日子,湯母沒有多猶豫,解了婚約。
至此,兩家本還算相安無事,可等湯大小姐守過孝期,湯母開始另為女兒擇選親事時,祝家那位前未婚夫卻不知昏得哪門子頭,竟尋上門來,訴了好一通衷腸,說當初退婚一事是家中逼迫,實非自己所願,而湯家如今狀況不好,湯母給湯大小姐相看的對象都不盡人意,他不忍明珠蒙塵,依舊願意娶湯大小姐,只是要委屈她為侍妾云云。
湯母被這一番話噁心得夠嗆,剛開始還礙於修養,只是板着臉婉拒了祝文杰。沒想到祝文杰依舊糾纏不休,還很是委屈說起自己為了說服母親和新婚妻子接受湯大小姐,花費了多少努力,又說他與湯大小姐兩情相悅,定會照顧湯大小姐終身,請湯母不要棒打鴛鴦。
湯母聞言氣個倒仰,誰同你兩情相悅?
對方這樣玷污女兒的閨譽,湯母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拿着掃把將人趕了出去。
祝文杰從湯家狼狽退走,湯母把祝家寫在了記仇本上,最後的面子情也沒留下。
然而很快,一些關於湯大小姐的流言在暗中流傳了起來,有說湯大小姐與有婦之夫有私情的,又有命格不好克父克兄弟等等之說。
湯母偶然得知後被氣得渾身發抖,想都不必想,這些流言跟祝文杰脫不了關係。
然而湯母卻毫無辦法——祝家是本地望族,祝文杰的新婚妻子周氏也是個有來頭的。周氏的父親雖然只是個百戶,隔房一個叔叔卻在京中做官,並且長女因姿容秀美,被選進大皇子府做了侍妾,極得寵愛,還因生育有功被提為側妃。
如今中宮無子,彭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居長,又素有賢名,只待正妃誕下嫡子,便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儲君,周家堂姐如今是側妃,以後可就是貴妃。
有這等靠山,普通人家自然無法與這兩家做對,更別提頂樑柱已經去世、只剩孤兒寡母的湯家。
湯家閉着門,都能聽到外頭紛紛擾擾的言論,而湯大小姐自小被父母保護得太好,性格天真柔弱,自父親去後,幾番世態炎涼,讓本就心思敏感的小姑娘再也承受不住,病倒在床。
湯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今年春日,湯母帶着身體好了些的湯大小姐到城郊散心游湖,卻沒想到一個錯眼,湯大小姐竟趁着湯母和丫鬟不注意投了湖。
雖然很快被人救起,可春日湖水寒涼,湯大小姐又是典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身子本就不甚康健,受寒後更是高燒不退,兼之存了死志,小姑娘就這麼香消玉殞,等這具身體再醒來,瓤子就換成了現在的湯嬋。
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湯嬋寒窗苦讀十二年,從十八線小城鎮考到一線大城市,畢業後又不分晝夜奮鬥了十二年,攢夠存款實現縣城財富自由,安安心心準備辭職回老家躺平。
眼見着美好的退休生活向自己招手,穿了。
燭光搖曳,湯嬋盯着古色古香的床帳,生無可戀,好想罵娘。
她閒暇時會看看網文,自己卻從來不想穿越,這簡直跟一睜眼發現自己被拐賣到貧困山區給老光棍當媳婦一樣驚悚好嗎?
就算運氣好,投個好胎成了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可古代物質匱乏,高門大戶飯桌上的東西可能還不如後世普通人來得豐富,更別說古時醫療落後,任你是皇帝,小病小痛也可能一命嗚呼。
沒有互聯網,沒有電子產品,沒有空調地暖,最可怕的是身為女人,人身、戀愛、婚姻沒一個自由,不僅要盲婚啞嫁,一輩子看一個男人臉色,還要為了所謂的血脈香火,一次又一次地在產床上闖鬼門關
湯嬋:累了,毀滅吧。
躺了許久,眼前的景象依舊沒有改變,湯嬋不得不接受現實,先觀察一下處境再說。
她準備坐起身來,然而剛一動作,腳上傳來的緊繃感覺讓她不由心中一沉。
連忙掀開被子看上一眼,只見雙足被白色棉布裹得又細又直,湯嬋眼前又是一黑。
這姑娘居然是裹了腳的!
從湯大小姐的記憶中得知,纏足風氣自幾代前始,近些年在高門中愈發盛行,並且有逐漸往平民人家蔓延的趨勢。出身高貴的官宦千金自小便將雙腳纏緊,讓雙腳變得纖、直、窄、瘦,不僅看着小巧優美,且裹足以後,女子行動受限,不便走動,便更顯賢淑貞靜,有大家風範。
——鬼尼瑪個賢淑貞靜、大家風範!!!
湯嬋一臉猙獰,只覺得心裏有一萬隻羊駝狂奔而過。
她一激動,不慎弄出了聲響,外間打着瞌睡的小丫鬟瞬間驚醒過來。
見到半坐起來的湯嬋,小丫鬟驚喜不已,「姑娘醒了!」
她騰地蹦了起來,「奴婢這就去叫人!」
不等湯嬋開口說什麼,小丫鬟就轉身飛奔出去,眨眼便沒了蹤影。
湯嬋無奈,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窗邊榻旁擺着繡架,榻上小桌有個繡筐。
她下地扶着床邊站起身,慢慢挪過去——還成,走路的話,比較像是穿了特別擠腳的鞋子,沒有特別疼,湯嬋稍微鬆了半口氣,拿起了繡筐里的小剪子。
這具身體也不知多久沒吃飯了,全靠湯藥吊着,很是虛弱,湯嬋走了兩步便覺得頭暈。她閉眼緩了緩,又慢慢挪回到床上,先將裹腳布拆了。
棉布被一圈一圈解開,隨意丟在地上,湯嬋動了動腳丫子,另外半口氣總算也鬆了下去。
並不是印象中像粽子一樣的三寸金蓮,骨頭沒有折斷變形,腳趾形狀功能也都正常,想來原身若是有需要,解開纏足布,換上普通繡鞋便能正常走路。
只不知是先天原因還是因為纏足,這雙腳完全沒有足弓,是嚴重的扁平足。
湯嬋穿越前是先天性的重度足弓塌陷,走路久了腳疼,也不能負重,青春期穿矯正鞋、做了許多恢復訓練,才讓自己日常不受影響。
如今倒好,穿個越,一朝回到解放前,也不知是什麼孽緣。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湯嬋回過神,將小剪子握在手裏藏好,借袖子掩住。
等抬起頭,便見一位素衣婦人被一位年長僕婦攙扶着疾步而來。
婦人看上去年歲三十有餘,長相清秀膚色白淨,卻面露憔悴,眼睛紅腫,似是許久沒能好好休息,正是湯大小姐的母親龐氏,一旁年長的僕婦則是湯母的陪嫁心腹伍媽媽。
湯母見到醒過來的女兒,紅腫的眼睛又泛起了淚意。
她徑直撲過來,將湯嬋抱進懷裏,「娘的寶蟬,你可算是醒了!」
阿彌陀佛,自女兒昏迷不醒,她整日求神拜佛,什麼法子都試了,老天保佑,女兒總算是醒了!
湯母緊緊摟着湯嬋,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你怎麼能想不開做出這種傻事,你爹爹已經沒了,若是你也不在了,娘可怎麼辦?」
婦人身上的佛香湧入湯嬋的鼻腔,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湯嬋很不自在。
看着沒比自己實際年齡大多少的湯母,湯嬋張張口,卻實在喊不出那一聲娘。
「寶蟬?」
察覺到不對,湯母鬆開手,疑惑地看向湯嬋問道:「怎麼了?」
女人望來的眼裏滿是擔憂愛護,可湯嬋知道,這些不是給她的,而是給那個已經去了的小姑娘。
雖然告知真相對痛失孩子的母親殘忍,但不是她的東西,她不能要。
「這位夫人,」湯嬋深吸一口氣,「我不是您的女兒。」
湯母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什麼?」
湯嬋嘆了口氣,既然開了口,後面的話也好說了。
「我說,我不是您的女兒湯寶蟬。」
湯嬋語氣誠懇,「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睜眼就到了這兒。」
「佔了您女兒的身子實在抱歉,但我不是有意的——您看咱們能不能一起想想辦法,比如給我找個舒服點兒的死法,說不定我走了,您女兒就回來了呢?」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7s 4.044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