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暖,鳥兒站在鼓着花苞的枝頭,不時傳來清脆悅耳的啼叫。
湯母伸手推開窗楞,看見窗外枝頭左顧右盼的幾個毛團,不由露出一個笑容。
她坐在窗下鏡前,任由伍媽媽幫她梳頭。
伍媽媽感覺到湯母心情舒暢,不禁也跟着露出笑,「夫人近來氣色可真好。」
湯母微一怔,隨即笑容更深了幾分,「我這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伍媽媽自然知道,湯母口中的喜事是自家姑娘的婚事。
同湯母一樣,伍媽媽也萬萬想不到自家姑娘能有嫁給世子的造化——雖然此姑娘非彼姑娘,伍媽媽自己的心情十分複雜,但湯母喜氣洋洋,侍候湯母多年的伍媽媽到底跟着高興。
「老夫人很是看重咱們嬋姐兒呢,」伍媽媽笑着說吉祥話,「還特意請了相國寺的住持大師合八字,咱們嬋姐兒可真有福分。」
湯母笑道:「畢竟是侯府,家大業大,逸哥兒又是世子,婚事自然不好輕忽。」
不過說到湯嬋湯母心中不自覺閃過一絲不安。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湯嬋太安靜了。
湯母還清楚地記得湯嬋剛知道消息時與自己的爭吵,她不願意嫁給逸哥兒,但自那之後,湯嬋一直出乎意料的安靜,至今也沒鬧出什麼事。
湯母一時覺得湯嬋這是認了,一時又隱隱覺得對方不像這種人,過分的安靜讓她心中不安,總覺得要出什麼事。
許是自己想多了罷湯母吐出一口氣,搖搖頭不再亂想,「走罷,去給老祖宗請安。」
到了福禧堂,湯母正好在門口遇上侯夫人。
侯夫人似是已經接受了湯嬋這個不合自己心意的兒媳人選,對湯母態度很好,兩人笑着寒暄幾句,一同進了屋子。
老夫人正坐在炕上,下首龐侯爺居然也在。
屋裏氣氛有些不對,兩人表情都不是太好,湯母不自覺心裏一突。
果然,等侯夫人與湯母問過好後,老夫人嘆了口氣,緩聲對湯母道:「惠娘,逸哥兒跟嬋姐兒的事,怕是不成了。」
湯母腦袋一懵,反射性地問道:「這,這是為何?」
老夫人嘆息一聲,「老大,你來說吧。」
龐侯爺也嘆了口氣,語氣惋惜,「咱們不是請了清遠大師給兩個孩子合算八字嘛,今日我去拜訪,卻得了清遠大師『不宜成婚』的批算。」
他指了指桌子上擺放的一張紅色紙貼,「大師說,兩人的八字分開來看,都是一生富貴平安的好命格,但合在一起便有不利子嗣、家宅不合之相,叫咱們好好考慮這樁親事。」
不利子嗣?
湯母懵在當場,一旁的侯夫人也是又驚又疑。
她霎時便想起湯嬋體寒不易有孕的事,難道這也能算出來?
相國寺傳承千年,又是國寺,清遠大師作為主持,有如此能耐倒也不奇怪
侯夫人心裏不由扼腕,看來如果二人成婚,確實很可能沒有孩子,一切便得來全不費工夫,可惜被大師出手攪合了!
想着便不由自主道:「怎得偏生就八字不合呢」
老夫人沒注意到侯夫人的神色,但她初初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跟侯夫人這句話一模一樣。
她是極為相信命格一說的,更別說是清遠大師的批命。
沒有孩子,那可萬萬不行,哪怕老夫人再看好湯嬋,也不會同意二人的親事了。
可惜了嬋姐兒老夫人心裏很是遺憾,她對湯母道:「惠娘,你怎麼說?」
湯母心中亂糟糟的,始終沒回過神來。
她既覺得荒謬,卻又沒有太過意外,反而因為之前的不安預感落實,隱隱有種「果然」的落定之感。
湯母強笑了一下,「都聽老夫人安排。」
老夫人哪裏看不出湯母的失魂落魄,她溫聲安慰道:「天暖了,各家都開始辦宴,嬋姐兒也一起跟着去玩吧。你放心,嬋姐兒這樣好的孩子,又有咱們侯府,定能有個好歸宿。」
*
「姑娘,」秋月從府外回來,遞給湯嬋一個小荷包,「這回春桃送來的繡品賣了三兩半銀子。」
湯嬋正跟雙巧偷偷在屋裏下五子棋,雙巧皺着小眉毛冥思苦想,聞言不由分了神,驚訝道:「三兩半?竟然比上次還多」
「不愧是老夫人房裏的丫頭,可真有錢啊」湯嬋也感慨,「收起來吧。」
秋月應下,將碎銀子放到湯嬋床頭的小匣子裏收好。
小匣子裏是湯嬋的私房錢,裏頭有湯嬋剩下的月例,還有許多小金銀錁子,都是長輩賞的,再有的就是從春桃那得來的意外之財。
這段日子,春桃送來各種零零碎碎的小東西賣了十幾兩,再收下去湯嬋都要覺得虧心了
秋月顯然也覺得這麼下去好像不是個事兒,她將小匣子放好,「姑娘,咱們就這麼繼續任由春桃送東西嗎?」
湯嬋落下一子,「沒事兒,很快她就不會來了。」
秋月眨眨眼,剛想問為什麼,門口傳來通傳聲,湯母來了。
湯嬋趕緊做賊似的把棋盤收起來,起身迎了上去,「母親來了?」
嘶,這個臉色可不怎麼好湯嬋心有所感,果然,湯母開口便冷冰冰地道:「今兒侯爺帶回來消息,你跟逸哥兒合婚不成,婚事作罷,你可滿意了?」
哪怕有所預料,聽到消息的湯嬋還是眼睛一亮,「真的?」
終於!
事情總算是解決了,小舅舅,靠譜!
看着湯母沉沉的臉色,湯嬋連忙收起喜意,招呼湯母坐下。
炕桌上擺着今日剛送來的桑葚,湯嬋把盤子朝湯母推過去,「挺甜的,您也來一些?」
湯母沒動,只冷眼瞧着她質問道:「你做了什麼手腳?」
湯嬋叫屈,「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麼大能耐,能指使動人家算命的大師?」
她確實指使不動人家相國寺的住持,湯嬋也不算說謊。
已經漸漸熟知她本性的湯母卻不買賬,「你肯定做了什麼。」
她再怎麼也想不到,湯嬋能膽子大到指使龐逸去找解家人,讓龐逸的舅舅去「安排」合婚的結果。
但湯母直覺湯嬋絕對不無辜,她指着窗邊繡架,紅綢上頭的鴛鴦圖案跟她兩天前來看時對比,幾乎一模一樣,「你早就知道婚事不會成,所以你這些日子絲毫不慌,我讓你繡嫁妝,你也只是做做樣子給我看!」
一邊說着,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湯嬋沉默下來,再也擺不出嬉皮笑臉的態度,想要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又咽了回去。
湯母淚流不止,她心中有辜負老夫人的愧疚,有湯嬋不聽話的憤怒,但更多的,是感知到自己掌控不了湯嬋的無力。
她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那聽話、順從、貼心的女兒已經不在了。
老天爺怎麼會這樣對她?
湯母哭泣女兒的再一次死亡,湯嬋遞上手帕,沉默地待在一旁。
很久之後,湯母才疲憊地開口道:「你究竟想怎樣?」
湯嬋輕聲道:「我只想過些輕鬆日子。」
什麼叫輕鬆日子?
湯母只覺得疲憊,她是管不動面前這個人了,淡淡道:「老夫人交代,近來侯府去參加宴席,你也跟着一起去。」
這是要趕緊找一戶人家把她嫁出去了,湯嬋輕輕應了一聲。
湯母說完就要走,湯嬋想要起身相送,卻被冷着臉的湯母拒絕。
湯嬋知道她現在做什麼都是火上澆油,也只好目送湯母的背影離開,等湯母情緒冷靜下來再說。
*
另一邊,從福禧堂出來的侯夫人滿心不愉地回到院裏。
潘媽媽察覺到侯夫人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奉上茶,「夫人消消氣,可別悶壞了身子。」
侯夫人哪能不憋氣?
堪稱完美的算計功敗垂成,侯夫人實在難受得緊。
大丫鬟彩霞見狀,遞上一沓帖子,「夫人,這是今日收到的請帖。」
侯夫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暫時壓下心思,接過這些帖子,「可有重要的?」
春暖花開,各家都開始辦宴,侯府每日都會收到許多請帖,自然,各家交情厚薄不一,有些必須要去,有些送禮即可,還有些不必理會。
彩霞已經篩過一遍,「富寧侯府的老夫人後日過壽,莊華長公主三日後辦花宴」
莊華長公主?
侯夫人動作一頓。
她眉頭微動,若有所思。
片刻後,侯夫人像是想通了什麼,身體放鬆眉頭舒展,吩咐道:「你去湛露院走一趟,三日后庄華長公主的花宴,讓表姑娘一塊兒去。」
潘媽媽不知道侯夫人想到了些什麼,只覺得侯夫人好似情緒突然好了不少。
她一邊猜測一邊應下,「是。」
*
「二爺,事情都辦妥了。」
大理寺衙門前,解瑨剛出來,捧硯便轉達了相國寺傳來的消息。
解瑨點了點頭,彎腰上了軟轎,「回府吧。」
轎子走得又快又穩,直到路過一處無人小巷,轎子突然停了。
「二爺,」外頭傳來捧硯的聲音,「有位大人攔轎。」
轎中閉目養神的解瑨睜開雙眼,伸手挑開青色杭綢面的轎簾,認出了來人,「葉兄。」
攔轎之人是通政使司的葉大人葉盛,兩人雖差了些年紀,交情卻十分不錯。
葉盛拱手回禮,「解賢弟。」
解瑨的轎子還算寬敞,葉盛抬步上了轎子,將袖中一封摺子遞了過去。
葉盛湊近低聲對解瑨道:「今日遞進通政司的摺子,我瞧見就截了下來,還未呈送內閣。」
解瑨眉心一跳,接過翻開一看,竟是岳父許正儒奏請立大皇子為儲君的摺子。
他心下一沉。
解瑨將摺子收了起來,對葉盛拱手,神色鄭重,「我欠葉兄一個人情。」
「好說,」葉盛擺擺手,「只是我能截一次,卻不能截兩次三次,解賢弟還是儘快同家裏人說明厲害才好。」
解瑨微微點頭,「多謝葉兄。」
葉盛拍拍他的肩膀,下轎走了。
捧硯一直候在轎邊,感覺到氣氛不對,始終未敢開口。
片刻後,轎子裏才傳來一聲語氣淡淡的吩咐,「去許府。」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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