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大人,咱們到了。」雪楓堡前,埃里克停下馬車。
在掀開車簾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還是雷文男爵嗎?
他的穿着和之前別無二致,但本來平整光滑的衣服卻滿是褶皺,頭髮亂得像是鳥窩,一張臉蒼白之中又帶着浮腫,兩隻眼睛佈滿血絲,就好像幾天沒睡覺一樣,說不出的憔悴和頹唐。
「大人您這是?」
雷文打了個哈欠,問道:「我看起來怎麼樣?」
「額」埃里克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辭:「我建議您還是再休息休息,您這個樣子很容易被教廷人員當成吸血鬼來處理。」
「那就對了。」雷文從車廂中跳了下來:「不枉我搓了一個小時的臉。」
與雄鷹堡不同,雪楓堡坐落於一座山峰上,沒有護城河,而是沿着一片山脊從低到高向上修築,與其說是城堡倒更像是一座要塞。
對於雷文的忽然造訪,雪楓堡的守軍也感到十分意外,不過在確認了身份之後,還是放下吊筐將他接到了城牆上。
在士兵的引導下,雷文來到了城堡大廳的門口,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焦急地原地轉圈踱步,時不時撓一撓蓬亂的頭髮,全無半點貴族該有的樣子。
「肯特,你怎麼看?」三樓,約翰子爵靠在窗邊,審視着雷文的表現:「這個小傢伙星夜前來,到底是在打着什麼主意?」
肯特是管家的名字,他恭敬地說道:「看雷文男爵如此焦急,應該是有急事吧。」
約翰又問道:「有沒有可能是故意賣慘?」
「可能性不大。」肯特輕輕搖頭:「您看他,腳步非常散亂,前進、後退和繞圈全無規律,那眼睛和眼袋,也不像是化妝化出來的,如果他是在演戲的話,那麼這演技實在是太過高明了。」
「那就讓他進來吧。」約翰吩咐道:「帶去我的書房。」
約翰來到書房裏,幾分鐘後,滿臉憔悴的雷文就在肯特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一見到約翰,雷文就好像見到了救星,眼中放出了光芒:「哦!尊敬的約翰子爵,我總算見到您了!」
他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長長出了口氣:「謝天謝地,感謝您肯見我!」
看他這副做派,約翰子爵原本的警惕心一下子就小了許多。
雪楓領和雄鷹領毗鄰,雄鷹堡發生的事情當然也瞞不過他的耳目。
就如同那句古話,閃光的不一定是金子。
雷文看似儀表堂堂,卻終究只是個混混,如今雖然僥倖得勝,卻也嚇破了膽,這一次估計是來借兵以加強雄鷹堡的防禦的。
「不要驚慌,這裏是雪楓堡,沒有人能傷害你。」約翰和顏悅色地說道:「肯特,去給雷文男爵倒一杯酒來。」
也許是他的安慰有了效果,雷文的神態稍稍平靜了一些,他接過肯特遞來的酒,淺淺抿了一口。
「雷文男爵,對於雄鷹堡發生的事情我深表遺憾,同為貴族,我很願意幫您加強防務,但我也知道,你手頭並不寬綽。」約翰吐露了自己的目的:「所以,要是你能把閃金鎮完全交割給我」
雷文一下子有了反應,他打斷了約翰子爵的話:「閃金鎮就是關鍵!」
約翰還以為他是想通了,笑呵呵地說道:「對,只要雷文男爵您交出」
「不,不是我!」雷文有些魔怔地大聲說道:「是您,請您務必、立刻將閃金鎮完全交還給我,否則的話大禍就要臨頭啊!」
「什麼?」約翰子爵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我交出閃金鎮?」
雷文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湊上前來,壓在胸口的右手狠狠擰了一下自己的腋窩,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約翰子爵,這一次我們雄鷹堡遭受襲擊,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從背後謀劃!」
「幕後的主使,就是斯萊特家族的海德!他想要我的男爵頭銜,我沒有答應,結果就惹了這麼一場橫禍啊!」
約翰眉頭跳動:「海德·斯萊特?」
身為閃金鎮的實際掌控者,他早就知道海德最近一直住在那裏,也曾經派人拜訪過,但卻從來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打這樣的主意!
怪不得,那些流寇放着更近的採石場不去劫掠,反而直接沖向了雄鷹堡。
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子爵、男爵再怎麼尊貴也是偏安一隅,只有做到伯爵,才有守牧一方的資格。
就比如諾德行省,大半的封地都握在斯萊特家族手中,被他們盯上,別說雷文一個根基淺薄的男爵,就算是約翰這樣的子爵也要避讓。
約翰斟酌着問道:「萊斯特家族雖然強大,但也不能無視帝國的律法,你既然已經抵擋住了流寇的進攻,沒有必要」
「抵擋?您太看得起我了!」雷文苦笑一聲,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雙手不住顫抖:「根本沒有抵擋城堡里的僕役全都死了我的私兵被殺戮了一多半,除了埃里克,現在整個城堡里,全都是聽命於海德的流寇在控制!」
「什麼!?」約翰大驚失色,但心頭馬上就浮起了一絲恍然。
是了,雷文的私兵看起來雖然不錯,那終究也就是看起來,在裝備劣勢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和一群殺人如麻的流寇抗衡!
他本來還震驚於雷文私兵的戰鬥力之高和血腥高地流寇的戰鬥力之低,如今聽到雷文的解釋,一切就合理多了。
「海德不惜勾結馬賊也要我交出頭銜,為的就是給自己謀取一塊封地。」雷文面露苦澀地說道:「所以我才來求您救救我」
「真是太過分了!」約翰子爵狠狠一拍桌子,大聲說道:「這簡直就是對貴族尊嚴和規則的踐踏!」
「雷文男爵,你先放心回去,我這就去蒙恩城,親自面見泰隆伯爵,讓他一定要嚴加管教自己的孩子!」
話雖這麼說,但約翰卻並不打算這麼做,別看他四階寒冰騎士、又是子爵爵位,看起來像個人物,但在一位實權伯爵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現在這麼說也是為了讓雷文安心,把這個貼上來的牛皮糖給甩掉。
「沒用的,約翰子爵。」雷文絕望地說道:「海德他已經瘋了!今天就是他逼我過來的,要我通知您,把閃金鎮交還給雄鷹領。」
「他說他需要一個完整的雄鷹領,而且您要是不答應的話雄鷹堡的悲劇,還要在雪楓領上演!」
約翰的眉頭皺了起來。
海德這個人他聽說過,泰隆伯爵的幼子,一個花花公子。
如果他是斯萊特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或者自身實力出眾,約翰還會高看他一眼,可惜這兩樣都不佔。
他怎麼敢來威脅我?
「海德真的這麼說?就憑空洞的威脅,就想把閃金鎮從我手中奪走?」
「不是、不是威脅!」雷文說道:「海德大人給了我四千金幣,只要您答應將閃金鎮交還回來,這四千金幣,全都是您的!現在那錢箱子就在我的馬車裏頭!」
約翰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
他當初租下閃金鎮的時候,花去了一萬金幣;如今十年過去,也從中收回了四千六百多枚,如果此時收下四千金幣交出閃金鎮,倒也不會虧得太多。
可賬不是這麼算的。
閃金鎮不僅僅是稅收重地,更是交通樞紐,周圍兩塊男爵領、一塊子爵領,物資的交換和買賣都需要通過閃金鎮進行周轉。
也正是基於此項特性,閃金鎮內幾乎可以找到一切貴族需要的工匠,鐵匠、木匠、泥瓦匠、燒陶匠、建築師、馴獸師,就連傭兵工會都在這裏有一間分會。
有了它,雪楓領才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別看十年間稅收只有四千六百多金幣,但給雪楓領帶來的正面效益甚至還要超過稅收本身。
而且區區一個海德,憑什麼這麼大放厥詞?他讓我交我就交,豈不是很沒面子?
「那這一次恐怕要讓雷文男爵失望了。」約翰說到:「閃金鎮是唐納德男爵租給我的,在合約到期之前,我並不打算放棄。」
「可是,約翰子爵!」雷文好像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答案,他聲嘶力竭地叫道:「如果您不肯答應的話,我我要怎麼辦!?」
「如果我辦不成這件事,海德是不會放過我的他也不會放過您!血腥高地上的流寇,很快就會找上您啊!」
「那就讓他來!」約翰沉下眼皮,帶着一絲不滿說道:「雷文男爵,您也是帝國貴族,要有一位貴族的體面和尊嚴!區區一個海德就讓您如此失態,您,果然還不是一個成熟的貴族!」
「我也沒有辦法啊」雷文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子爵大人,五千金幣怎麼樣?我自己還有一千金幣可以您」
約翰冷漠地搖搖頭:「抱歉,恕我愛莫能助。」
「五千金幣還不夠的話,我還可以給您三百瓶天使之淚,我」
「好了,雷文男爵。」約翰打斷了雷文的話:「如果您覺得累了,可以在雪楓堡休息一晚,我想,絕不會有人敢於打擾您的。」
面對如此明確的拒絕,雷文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緩緩搖頭:「不、不必了」
他站起身來,一個沒站穩碰翻了椅子,肯特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他搖頭拒絕,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哼,真是只沒出息的小蜜蜂,就算海德是斯萊特家族的人,他也代表不了斯萊特家族。」約翰自信地說道:「連這一點都看不透,他不配當一個貴族。」
肯特低聲說道:「您真的確定,這件事背後沒有斯萊特家族的影子嗎?」
約翰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到了雷文男爵剛剛說的話。」肯特說道:「他說自己還有一千金幣。」
約翰問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肯特說道:「雷文不應該有那麼多錢,丹妮絲自己的兒子沒能獲得繼承權,本來就不可能給他太多,而無論是購置禮服、修繕城堡,都需要大筆的金幣,他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約翰思索着:「你的意思是說,他說謊了?」
肯特搖了搖頭:「不,我更傾向於雷文男爵說的都是實話,不可能有人演得那麼好。」
「那你是什麼意思?」透過窗戶,約翰看着雷文逐漸遠去的佝僂背影,那的確不像是裝出來的:「難道唐納德給他留了遺產?」
肯特說道:「天使之淚」
「天使之淚!?」約翰面露恍然:「哦,對,就是一個月前他新發明的那種新酒,你是說,他依靠天使之淚,就在一個月內獲得了超過一千金幣的利潤?」
肯特說道:「這其中肯定有丹妮絲的前期注資,但利潤上,我想不會低於三百金幣,不然的話,無法解釋斯萊特家族的動機。」
約翰揉搓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想說,如果僅僅是海德,應該不敢來招惹我,只有背靠斯萊特家族他才有這個底氣?」
肯特默認了這一點,並回到了之前的重點上:「天使之淚這種酒,我也品嘗過,那的確是一種極為適口、奢靡的紅酒,而且市面上缺少同類競品,我想只要產能鋪開,一定可以獲得巨額利潤。」
「而雄鷹領距離血腥高地如此之近,斯萊特家族還與上面的馬賊有所勾連」
約翰倒吸了一口涼氣:「斯萊特家族要獲取雄鷹領,不光是為了一個小小的爵位,而是想要掌控天使之淚的生產,之後通過血腥高地,向菲頓諸城邦和因薩帝國進行走私,獲取巨額利潤!?」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到了正確答案。
怪不得海德首先要的是閃金鎮,而不是急於收回更易得手的鷹嘴山和千針叢林。
閃金鎮裏的工匠,可以立即調用,大幅擴充天使之淚的產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泄密的幾率!
僅憑目前雄鷹鎮的產能,一個月就可以獲得三百金幣的利潤,一年就是三千六百金幣!規模擴大十倍,那就是一年三萬六千金幣的利潤!
這已經遠遠超出一個子爵領的收益,足以讓一個伯爵家族動心!
所以海德只是幌子,真正的授意者,恐怕會是泰隆伯爵本身!
一想到要與整個斯萊特家族相對,約翰子爵就覺得背後直冒冷汗:「剛剛你怎麼不提醒我!?」
肯特心頭無語。
自家子爵向來十分好面子,真要是當着外人的面駁斥了他,自己哪有好下場?
但是話肯定是不能這麼說:「這畢竟只是一個猜測,肯定是要和海德先生聯絡過後,才好下定論的。」
「有道理。」約翰子爵點了點頭:「你現在就代我修書一封,然後拿着書信,立即去拜訪海德·斯萊特!一定要試探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肯特領命退下去了。
這一刻,約翰子爵自己變成了那隻無頭蒼蠅,在屋子裏來回亂晃,心頭焦急不已,就連最喜歡的天使之淚也變得難以入喉。
直到天光破曉,他才在書房的長椅上躺下,準備稍稍歇息一會兒,但剛閉上眼睛,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咣的一聲,家臣彭格列推開了房門:「子爵大人,不好了,肯特他、肯特他」
「慌什麼!?」約翰站起身來:「慢慢說,肯特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一副擔架被人抬了進來。
肯特就躺在擔架上,兩條腿鮮血淋漓,彎曲成了布娃娃一樣扭曲的模樣。
「約翰大人!」肯特強撐着想要坐起來。
「慢慢說。」約翰摁住他的肩膀,將耳朵湊了上去。
「海德沒有見我他讓人打斷我的腿!」
「那海德人呢?」約翰問道。
肯特嗆咳一聲,低聲道:「已經,回蒙恩城去了。」
一種徹骨的寒意爬上了約翰子爵的背脊,海德的樣子分明是不準備再談,離開閃金鎮,就是為了和接下來血腥高地流寇的大規模入侵撇清關係!
他大吼道:「備車,我要去雄鷹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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