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閔星兒,出生在西南部一個深山偏遠處的農村家庭。
父親叫閔強柱,母親白芝鳳,家中還有奶奶和四位姐姐,大姐閔春花、二姐閔翠霞、三姐閔小秋、四姐閔小丹,及我的龍鳳胎弟弟,唯一的男孩兒閔佳俊。
我家在小鎮上有一個小小的鋪面,從我太爺爺那一輩,家裏就以務農和出賣米酒為生。
賣出的米酒主要是母親用平日裏我們捨不得吃的上好白米製作的糯米為原材料,按照傳統工藝蒸釀和發酵,口感醇良,頗受鄉親歡迎。我家的米酒在當地又叫做「閔家釀」。
由於地處貧困地區,生活較為清苦,我們的米酒價格比較低廉、利潤薄,掙的收入也僅夠維繫基本的溫飽。
如果說我弟弟的出生給這個窮困家庭帶來了一絲傳宗接代的期望,那麼我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一個包袱而已。
我沒有見過父母和其他親人的樣子,也看不到這個世界的一點甜蜜。
我是個盲女,從我出生起面對的即是一片黑暗。
由於誕生了男孩兒,我母親總算坐上了一個有婆母端來糖水雞蛋養身的月子,但由於雙胎早產和長年勞作,產後的母親仍然虛弱不已,特別是母乳少得可憐。
「去,」奶奶頓了頓腳,下了很大的決心對我父親說:「家裏的母雞和老鴨都暫時不賣了,殺了給佳俊媽下奶用吧。」
又手指我三姐閔小秋:「三丫頭也別閒着,慣會到處胡作非為,在家也是玩兒,這段時間你就去河裏給你媽和你小弟多摸一點鯽魚,帶上你二姐和你四妹,幾個人能多摸一些也好省一些雞鴨。」
二姐正用鋤頭為她剛挖來的橘子樹苗打窩兒,四姐閔小丹不甘地將頭從破舊小凳子上方的書本里抬起頭來。
奶奶不以為然地瞅了一眼四姐:「成天看書、寫字有啥用?在家也不知道幫着大人做事兒,女娃遲早都是要嫁人的,看這麼多書也是賠錢貨。」
三姐立刻去廚房提她的小塑料桶和小魚網,脫掉看不清楚顏色的塑料拖鞋,清脆地說:「奶奶,我一個人去就成,二姐和四妹就跟家陪着媽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看你猴跳武跳地,一叫出去玩兒巴不得馬上人花花都跑沒影子。」
奶奶一撇嘴,又斥責上了三姐,立刻就忘了剛才是她本着捨不得家裏的雞鴨「消耗」太多,讓三姐去河裏摸免費的魚的。
雞湯和魚湯陸續為我母親補了些元氣,她能夠為弟弟進行哺乳了。
閔佳俊張開嘴,大口大口吸吮着母親的乳汁,母親用雙手慈愛地抱着他:「兒子啊,兒子,多吃點兒啊;看你這伶俐勁兒,以後啊,」
「長大當個大官兒,把你爹媽也接到城裏享個福去。」她一面說,一面用粗黃的手指愛戀地摩挲着弟弟的臉龐,吃飽喝足的閔佳俊很快呼呼大睡,母親為他輕輕拍打後背,忘記身體的疲憊,愉快地哼着她知道的那幾句民謠。
沒有吃上奶的我,依舊蜷縮在舊棉絮里,只輕柔發出了兩聲微弱的哭聲;母親哄睡了弟弟,終於看到了我。
「你呢,該咋辦呢。」
她無奈地也伸出胳膊抱起我:「你說你,我們這麼個窮家兒,你跟着跑什麼吶?現在幾個妹仔,老的小的吃食都不夠,還有我寶貝兒子,你呀,就可退讓些吧,如果能順利活出來呢,也是你的造化。」
說着,她喊了奶奶來,讓奶奶在做米酒底子的優質大米里,少弄一些給我做米糊。
「得了吧,吃啥不是吃,今天午飯的米給她勻一些做點得了。」
奶奶不耐煩地一揮手:「我們都能吃,她吃不得?當是啥千金小姐呢。」母親立刻就不吭聲兒了。
吃上摻雜稻穀米糊的我,也知趣地沉沉睡去。
漸漸地,閔佳俊圓潤地長大,臉龐黑紅又肉嘟嘟的;而我很少啼哭,睜大像星星一樣清亮的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家人沒過多久發現我的異常,奶奶嘆息着:「這丫頭竟然還是個睜眼瞎子,在家白養着,大了也找不到婆家。」
父親更是跳腳:「一個兒子搭個賠錢貨不說,養大了嫁不掉,少一份彩禮錢又白搭嫁妝,幫襯不了不說,還要從給么娃子娶兒媳婦的錢里摳點兒供她吃穿長大!」
說罷對妻子一推搡:「你以為你多大功勞是不是,一個男娃搭一個瞎子賠錢貨!」母親青灰着臉,垂下頭不發一語。
「我說娃他媽,你自己想想清楚。」奶奶癟了癟快掉光牙的嘴,昂着頭從裏屋出去了。
母親獨自抱起我,凝視着我不同於弟弟的白皙的面龐,只是由於太瘦弱,面色並不紅潤多了些許蒼白。
我感受到親生母親的撫慰,看不見的雙眼朝她呼吸的方向,撲閃着,溫暖體溫包裹着我,我努力向她溫柔地微笑。
母親抽搐了兩下,有些驚慌地將我放回原位。第二天黎明,我吃上了第一頓母乳,香香的,甜甜的。
隨即,我連同舊棉絮一塊兒被裝進之前裝雞蛋的竹簍,父親抱起竹簍,母親收拾了乾糧和水緊跟着一塊兒出了門。
只記得他們從黎明走至日暮,母親給我餵了母乳,將我裝進竹簍里,放在離家足一天路程的莫安溪邊。
臨別,母親遲疑着向前,回頭看了我兩眼,被父親不耐煩地催促:「還看什麼看,這丫頭子作為一個負擔,扔這之後有人願養就養,沒人養能不能活也看她的造化。」
母親隨即撇過頭,收回不曾滴出的眼淚與父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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