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無終的哥哥應是挺忙的,汪宇航陪着勒無終看完一部電影,又看新電影看了快四十分鐘電話才響。
接通後,男人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抱歉,我這邊有點忙,你們等久了吧。」
「沒有。」勒無終回道,「哥哥,你先忙你的事就好。」
因為視力問題,勒無終的聽力非常好,甚至超越了一些動物型異能者。
他聽到電話那頭除了男人的聲音,還有類似風吹過的沙沙聲,以往打電話是沒有這種聲音的。
他好奇地問道:「哥哥你現在是在外面忙事情嗎?」
「是,我幫小隨辦點事,不過現在已經忙完了。」男人回道,「汪宇航呢,他還在嗎?」
男人問起後,一直被勒無終用眼神威脅的汪宇航可算能說話了,他道:「我在的,大哥。」
「你的事無終跟我說了,我大致能理解你的感受,安慰和開導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只問你幾個問題。」男人溫和的聲音傳來,可說的話卻一點也不溫和。
他問:「汪宇航,你恨府君嗎?」
汪宇航僵了下,苦笑着回道:「如果是五歲那年,我肯定會恨府君,可現在我自己也不清楚,大哥,我現在就是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你不恨的。」男人肯定道,「你如果恨府君,在棠姐告訴你的一瞬間你就該離開天衡山了,你也有能力這麼做。」
「可......」汪宇航沒什麼力道地反駁道,「大哥,萬一我只是還沒想明白呢?」
「你早就想明白了。」男人又道,「汪宇航,你要是真恨府君,你現在就可以報復他。」
「你可以大肆使用神降,然後讓府君替你承受全部反噬,你還可以直接打電話到總局,告訴對方關於天衡山的情報。」
「依我對總局現在這批高層的了解,你只要說一句天衡山真正的話事人是世俗的影帝侯涅生就夠了。」
「倘若你怕小隨知道這事派人截殺你,你還能藏在幕後找人把關於府君的情報散播出去。」
「除了這些,你還有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方法,你知道府君最致命的軟肋在哪,去把那個人.......」
「大哥,別說了。」汪宇航聽不下去地打斷男人,「我不可能去做那些事,永遠不可能,不止是我,山上誰要敢這麼做,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人除掉,我......我......」
他猶豫着不知如何說下去,又或者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答案這不就很明顯了嗎?」電話那頭的男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汪宇航,你不恨府君,你只是不知如何原諒在那一瞬偏心府君的自己。」
「你無法原諒自己在知道這件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如何替父母報仇,而是幫府君辯解,告訴自己府君肯定是有什麼苦衷的。」
汪宇航無法反駁男人,因為他第一反應就是男人說的這樣。
尤其是從壁畫上知道府君的過往後,他甚至偏心到覺得府君就是可以這麼做。
等第一反應過去,他又聽到允棠一遍遍地幫府君解釋。
他的心越來越偏向府君,也越來越無法原諒這個偏心府君的自己。
過去和現在的自己在那一刻形成對立。
中間流逝的歲月像一場美好的夢,夢醒後,他恨不了給予自己美夢的人,也恨不了叫醒自己的人,只能恨這個不願面對現實的自己。
汪宇航沉默了好一陣,電話那頭的男人有些擔憂地問:「汪宇航,你還好嗎?」
「還好。」汪宇航下意識回道。
男人又問:「真的嗎?」
「我......」汪宇航支吾片刻,改口問道:「大哥,我要是一直無法原諒自己該怎麼辦?」
男人想了想,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汪宇航正想開口,勒無終狠狠瞪了他一眼,蒼白的指尖也抵在他脖頸上,幾乎是明着威脅他不准說男人的不好。
「大哥你很好。」汪宇航如實回道,「說句實話,單就大哥你來說,我還挺羨慕端木隨那傢伙的。」
勒無終少見地認同了汪宇航的觀點,不爽端木隨但又怕那頭的男人聽見,只是低低地「哼」了一聲。
可男人似乎還是聽見了,他笑了笑才繼續問道:「汪宇航,你知道我妹妹的事嗎?」
在男人真正離開天衡山前,他總會定期下山一趟,去找他失蹤已久的妹妹,這點山上所有人都知道。
「知道。」汪宇航回道,「大哥,你突然提起這事做什麼?」
男人道:「你知道我在找妹妹,那你知道我妹妹是被我父母賣掉的嗎?」
這事汪宇航確實不知道,畢竟他二十三年前來天衡山時,大哥就已經定期下山去找人了。
只聽男人緩緩講述道:「我出生的年代是婚育高峰期,家家戶戶最多的就是小孩,可不是所有人家都養得起小孩。」
「因此,當時不止有人販子拐賣小孩,還有很多人會主動賣小孩。」
「那年一個正常家庭的生活費只有四十元,可賣一個小孩,無論男女,最起碼能得兩百塊,幾個月的生活費就輕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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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貧苦人家看中了這個商機,生男孩就留下來幹活和傳宗接代,女孩就聯繫人販子早早地賣了。」
「我的父母也是如此,在我出生後,他們連續生了三個女孩,也全部賣掉了。」
「不過我年幼不記得這件事,一直在找的妹妹則是我真正能記事後,他們生的第四個女孩。」
「當時在我們這些被留下的男孩中有個恐怖傳說,村子裏有個可怕的大妖怪,專靠吃女孩為生,女孩只要生下來當晚就會被吃掉。」
「因此,母親肚子大起來後我就整天守在她旁邊,我害怕這是個女孩,一出生就會被怪物吃掉。」
「看到我這副模樣,他們希望肚子裏是個男孩,可孩子降生後,他們發現這又是個女孩,還是個聾啞女兒。」
「可因為我時時刻刻看着妹妹旁邊,他們一時間找不到機會將妹妹抱走,還真讓我把她留到了一歲多。」
「我的父母不想繼續拖下去了,在某天讓鄰里跟我關係很好的孩子把我騙出去玩。」
「那天,我沒抵住誘惑跟他們出去玩了,晚上回來後,我的妹妹不見了。」
「如果只是這樣,我可能過上三年五載就忘了,和村中別的孩子一樣正常長大,重複這悲慘的輪迴,直至某天外界發現這是個販賣人口的村子,被抓入監牢之中。」
「可一個月後,我親眼看到別家買賣女孩的場景,我的父母也在,他們可能沒想到我會突然回來,親口說出了自己賣掉妹妹的事。」
「也是那天從他們和人販子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原來在我和妹妹之間還有三個仿佛從未存在過的女孩。」
男人溫和的聲音逐漸哀傷起來,「我寧可妹妹是被虛構出的怪物吃掉了,可她不是,吃掉她的是人心、貪婪、貧窮。」
「那一刻,對我來說這個村子就是地獄,大人是吃人的夜叉,孩子是不知情作惡的小鬼,以後也會慢慢長成新的夜叉。」
「我不要成為吃人的夜叉,我要去找被賣掉的妹妹,也是這天晚上我離開家偷摸上了那些人販子的車。」
「除去妹妹這件事,我的父母其實待我很好,可那天我走得毫不猶豫,沒有半點留念。」
「汪宇航,這樣的才是恨。」男人道,「真正的恨能讓人的信仰在一瞬崩塌,你的離開或是報復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同樣的,你無需原諒現在這個與過往對立的自己。」
男人像在傳授過來人的經驗,溫和的話語間多了一絲無奈和酸澀。
這點我也一樣,時至今日,我依舊沒有原諒那年出去玩的自己。」
「很多時候,我分不清自己找妹妹究竟只是想再見一見她,還是單純在為那年貪玩的自己贖罪。」
「你看,對你們來說我或許是個足夠好的人,可於世俗而言,我依舊不忠不孝,離經叛道。」
「可那又如何,所有世俗觀念里的善惡是非只能只是當下。」
「百年之後,你我不過是地里的一捧塵土,所行之事在史書里最多也就一兩行字。」
「有多少人一生都被困於世俗,死前回望一生,除了遺憾還是遺憾。」
「汪宇航,你生長在天衡山,這裏是唯一不忠世俗的地方,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夠了。」
「順從你的本心,遵循你的第一反應,不要因為一時的糾結讓你往後餘生都在後悔和遺憾。」
「不會的......」汪宇航輕聲呢喃道。
百年之後,世人不記得,下輩子的他也不會記得,可府君和棠姐都會記得。
該選誰,該怎麼做,他其實非常清楚,在知道這事的那一刻就清楚了。
堵在汪宇航心底的鬱結逐漸散去,他笑道:「大哥,多謝你的開導,我現在想明白了。」
「能想明白就好,有些時候.....」男人還想說什麼,頓了兩秒又改口道:「小隨找我有點事情,無終,我晚點再回電話給你。」
「沒事的,哥哥,你先忙吧。」勒無終的聲音聽着要多乖就有多乖,可臉上的表情卻恨不得把端木隨活剝了。
等男人電話一掛,他更是立馬起身,拽着汪宇航的領子將人往外拽,「走,趁着還有時間,陪我去練武場玩玩。」
汪宇航切形態力氣都未必比得過勒無終,何況現在還沒切形態,他掙扎着喊道:「停,別拽了,你放過我行不,端木隨攪的事,你別找我瀉火啊!」
「沒有,我只是看你坐着閒得慌,讓你稍微活動活動而已,再說了......」勒無終回了個蒼白病態的陰鬱笑容,「要不是為了開導你,哥哥哪需要回憶起這些傷心事。」
汪宇航:「?!」
不是,這也能怪到我頭上啊?
「你快放手!道理不是你這麼講的!」他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但卻沒有任何用處。
眼看就要出中殿藏書閣大門了,他又猛然想到什麼,大喊着提醒道:「勒無終!馬上六點了,天快亮了,你別......」
話沒說完,勒無終已經把他拽出來了,可外面灰壓壓一片,完全沒有要天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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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了,還要過段時間天才會亮,足夠我倆玩玩了。」勒無終拽着汪宇航無情地朝練武場走去。
汪宇航欲哭無淚地嚎道:「蒼天啊,大地啊,我當初到底為什麼要來找你啊?!」
無論他怎麼嚎,十幾分鐘後,他還是和勒無終站在了練武場的兩端。
「先提前說好,勒無終,你下手輕......」汪宇航話說一半猛地朝一側躲去。
他直接躲到幾米開外,摸着眼下的細小血口,有些無語地問:「不是,你來真的啊?」
「怎麼呢?」勒無終站在汪宇航先前站立的地方,又低頭看了看指尖的血漬,笑道:「我這是真心實意地相信你能躲掉。」
汪宇航:「.......」
這變態那次在海島究竟幹了什麼,一回來就愛上摳眼珠子了。
不管勒無終是不是確定他真能躲開,反正汪宇航是用上了十二分的認真。
畢竟只要不死,勒無終都能把他瞬間治好,他可不想被打得缺胳膊少腿的。
黎明前的山間練武場上有兩道身影在快速閃動。
這似乎是場最原始的決鬥,以至於雙方的衣衫都帶了血。
允棠站在上方的懸崖邊緣靜靜看着這一幕,鬆了口氣似地呢喃道:「我究竟在不放心什麼,這可是把身魂都交給天衡山的傻瓜啊。」
「列缺藏鋒,碧虛魂歸,客蝶尋覓.......曾經久別的故人在現實先後重逢。」
明明是讓允棠開心的事情,可她抬頭望向天邊,看到的黎明前夕無窮無盡的黑暗。
深秋入冬的冷風吹在身上讓她感到寒涼,甚至她分不清這冷意是風帶來的,還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
她用極輕的聲音問:「侯涅生,你謀算千年,不惜捨去大半的力量究竟是要做什麼啊。」
黎明前呼嘯的寒風吹散了她的聲音,一如這看不清的未知前路,也無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蘇祈位在珠舟市的巡迴演唱會第一站圓滿結束。
喧鬧的狂歡隨着退場的人群逐漸平息,人聲鼎沸的體育場也重新安靜下來,這座城市似乎即將恢復往日的寧靜,
喻朗庭是珠舟市本地人,聽完演唱會直接就能坐地鐵回家。
此刻,他坐在地鐵上,低頭快速在一個新添加的演唱會群里打字。
【我有一個很奇怪的預感,新世界要來了。】
【真的,聽完演唱會後突然冒出來的。】
【這是我的錯覺,還是你們都有,感覺就跟做夢一樣。】
他剛發完就有人秒速回覆:【得,又來一個,你往上翻聊天記錄,還有好幾個人也說過這話,你找他們私聊去,反正別在大群里疑神疑鬼的。】
喻朗庭往上翻了翻,還真看到有好幾個人說了同樣的話,還有人建了個小群把二維碼發在了群里。
可能是說這話的人太多,管理髮了個公告,還把加群的二維碼掛了上去,讓有同樣問題的人去另一群聊。
喻朗庭果斷掃碼進群,此時群里聊得正火熱,信息一股腦地往外竄,多到險些看不過來。
他往上翻了翻,發現大家都跟自己冒出了一樣的念頭,也都在討論這個新世界後,立馬加入了聊天。
他聊得忘我,險些坐過了站,像有癮似的,為了能快點繼續這個話題,他一下地鐵就拼了命地狂奔回家。
回到家後,他衣服都沒換就躺到床上拿手機看群。
這時,正好一個群友道:【我受不了啊,真的是受不了,我要先一步去往新世界了。】
群里短暫地沉寂幾秒,又立馬沸騰起來。
【我也是,真的好累啊,我也想去新世界。】
【對,他們都說自己是這麼過來的,可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也要去。】
【算我一個,你們誰在珠舟,約個線下一起唄,我一個人害怕。】
【我也在珠舟,說實話我以前就這麼想這麼做了,但我一個人一直都不太敢。】
【我是珠舟本地的,約個地方一起唄,反正能不能去成,都不用繼續熬下去了。】
【巧了,我也珠舟的,算我一個。】
......
這些人越說越激動,但始終有股壓抑沉悶的氛圍環繞其中。
喻朗庭似乎對此適應良好,立馬重新加入到聊天中,但對於他們說線下的事卻沒太想參與。
凌晨一點多,喻朗庭的母親見他房間的燈還亮着,推開一點門縫提醒道:「朗庭,時間不早了,快點關燈睡覺。」
「還有,演唱會媽媽讓你去聽了,還是向學校請半天假讓你去的,你別忘記自己答應我的,這次期中務必考進班級前十啊。」
喻朗庭在最好的重點班,班級前十就是年級前十,而他一直都在班級二十名開外。
更重要的是,他和母親保證的明明是考進班級前二十。
他以為自己母親是搞錯了,急忙坐起來提醒道:「媽,你是不是記錯了,明明是前二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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