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慢悠悠地討價還價,最終兩個硬塑塑料瓶的成交價格為18貫5疋,還包括原野的真皮錢包當搭頭,「土倉」的番頭甚至還想買他的登山包和登山衣,只是他暫時錢已經夠用了,婉言謝絕。
一貫永樂錢七斤多,好在體積不大還串在一起,不算難攜帶,大部分包成兩個包袱由桃六郎和井七郎背着,原野依舊背着自己的登山包,裏面塞進去五貫多——換成金銀肯定更方便,土倉也願意以金銀交易,但原野沒敢要,他沒有辨別金銀真偽的能力,土倉這種典當鋪一樣的地方也絕非良善之地,哪怕笨重一些,還是銅錢保險,這玩意傻子也能分出真假好壞。
他對這次交易很滿意,18貫500文已經可以保證他和傻兒子吃喝用好久,久到足夠確定他們還能不能返回現代,久到他能想辦法在這時代站穩腳根,而且這金額也不算大,不至於讓「土倉」冒着砸招牌惹出大麻煩的風險起歹意,去劫殺一個不知底細的武士,安全方面也不用太擔心。
說實在的,要是那兩個破塑料瓶能賣出一千兩黃金的高價,他也不敢拿出來賣,被迫賣了也不敢把錢全收下。
只要有點腦子的中國人都知道什麼是「懷壁其罪」,小兒鬧市持金更是取死之道,現在這樣就很好。
原野順利完成了今天最大的任務,接下來就是愉快的採購時間。
他先去書屋買筆墨紙硯,畢竟要早些把《赤腳醫生手冊》用拼音抄下來,買這些是必不可少的。
很順利,這裏提供「筆馬袋」,一種可以在裏面固定筆墨硯的厚布袋子,可以掛在馬鞍上,方便騎馬時攜帶這些易碎的文具,全套只需要450文,還算便宜。
呃,其實也不算便宜,買雜麥夠貧民吃一年了。
紙則是美濃紙,摸起來類似宣紙,大概是產地近的原因,一沓只要87文。
原野還順便花了22文買了一沓尾張本地產的草紙,準備用來擦屁股,他覺得自己的菊花應該不會喜歡樹葉和小木棍。
接着他又去找成衣店,沒有,便去了織屋買布。
他和孟子奇需要這時代的衣服,眼前情況雖好,他們的「奇裝異服」很奇怪的沒有引來麻煩,但他覺得為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要入鄉隨俗。
他挑好的買,布是「松江細棉布」,產地雖未必是松江但應該是大明江南一帶,是通過界町轉運過來販賣的輕奢品,店裏高端產品像是織錦、絲綢、精工印染棉布皆是大明物產,看起來大明有人在搞走私,規模還不小,甚至都能說一聲猖狂——都賣到尾張國了,這可是曰本中部地區,想來曰本九州、界町、京都附近更嚴重。
出貨量非常高,肯定是大規模走私,搞不好有個大型利益集團。
粗綢、粗棉布、木棉布、苧麻布這些倒是尾張、美濃、三河產的,很便宜,他又花了九百多文買了些粗棉布和棉絮,主要是兩個跟班衣服破到都快露屁股了,他不想天天看男人屁股,而且還想做幾條被子蓋,特別是傻兒子需要格外注意保暖,必須要有條厚棉被。
他還想買口鐵鍋自己試着炒菜吃,但沒有現成的,需要定做,便暫時算了,倒是調味料和茶買了一些——酒屋裏有香料和茶賣,像是胡椒、茴香、茱萸、茶餅、散茶之類都有賣,就是價格昂貴,對平民百姓屬於奢侈品。
酒的話,一石價格接近兩貫,看起來還很渾濁,品質很差。他不喝酒,只是看了一眼價格便走了。
雜七雜八東西越買越多,錢也太重,三個人都拿不下,他乾脆又繞圈去了馬市,花一貫九疋零五十文買了輛二手「兔馬車」用來拉貨,以後也可以當代步工具——他不會騎馬,馱馬也不耐騎,戰馬又太貴,他現在買不起,總體而言還是兔馬性價比最高。
至於什麼是兔馬
兔馬就是驢,曰本古代很少有關於驢的記載,但實際上對驢的使用並不少。中國唐代就大規模應用過驢,城市裏有大量驢驛租驢給人代步,曰本在平安時代全面學習唐制,自然也把驢引進了,同樣視為重要畜力,但他們以前沒見過驢,引進後將其視為馬的一種,稱為兔馬。
比如在平安時代末期編寫的字典《色葉字類抄》中就將驢標為「兔馬」,其描述為:兔馬,馬形馬相,兔耳,聲如雷,喜溫厭濕,食少耐累。
所以在古代曰本各類筆記中,驢以及騾子被包括在馬裏面,算是馱馬的一種,並不單列一類,於是少見於文字,同時馱馬的價格才看起來那麼便宜——把驢和騾子當馬賣,馱馬的均價當然就下來了。
現在原野到中古世代的曰本,就搞了這麼一輛二手「兔馬車」,正式成為有車一族,雖然「兔馬」牙口老了點,車破了點,但坐起來感覺還可以。
最後,他趕着車去了米店,買了一石玄米,半石精米以及三合鹽——鹽是粗鹽,土黃色,偶爾還會閃一下奇異光彩,一看就重金屬超標,但沒辦法,他沒找到精鹽,暫時只能硬着頭皮吃了。
至此,衣食住行全部解決,生存計劃第一步很順利,他和傻兒子已經有了穩定生活的基礎。
作為一名有身份的「高級武士」,哪怕是裝的,粗活自然不用他來干,桃六郎、井七郎以及米店夥計負責把長桶狀、用稻草編的米俵往車上搬,他就抄着手在一邊監工。
正無聊呢,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琵琶聲。
米店旁邊陰暗潮濕的牆根處,有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正抱着曰本琵琶在彈奏,曲調緩慢壓抑,陰森至極,令人隱隱心慌不適。
嗯,曰本民謠俗曲的一貫風格,半音太多太擠,天然陰鬱,甚至有一種女鬼在旁窺視的恐怖感。
原野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曲子他不喜歡,聽了有點讓人心裏不安,像是有什麼人準備要害他一樣,但這小乞丐的彈奏技藝水準很高,放在現代說不定能混成個小網紅,生在這時代真是可惜了。
不對,不應該叫他小乞丐,準確的說,應該叫他「盲眼法師」,一種靠彈奏曰本琵琶討生活的街頭藝術家,多以盲人為主,技藝也大多不精,通常還在面前擺個碗,日子久了,就被歸類到乞丐里去了。
原野望着那個小男孩靜靜品鑑當地民謠,那小男孩似有所覺,轉頭向他望來,眼睛裏白茫茫一片,毫無光彩,而且衣着相當破舊,身形也瘦小,不知道多久沒吃過飽飯了,看起來十分可憐。
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原野剛剛獲得穩定生活的好心情散去大半,在音樂的影響下,心裏甚至有些煩燥。
哪怕商業還算繁華,這仍然是個糟糕的時代;哪怕他能在這裏能活得下去,這依舊是個糟糕的時代。
他不喜歡這裏,大概所有的現代人穿越到古代,都不會覺得舒服吧,都會不適應吧,都會有一種趕緊逃離這裏的衝動吧!
琵琶聲漸漸低沉到停止,只余餘韻環環,原野從口袋裏掏出剛才買米找回來的幾文錢,走過去放到小男孩的碗裏,不過沒說什麼,這種事他管不了,也輪不到他一個時空過客來管。
他的善良也就這麼多了,給幾個零錢行點善舒緩一下心情也就差不多。
等車裝好,他往草包上一坐,由桃六郎牽着驢,井七郎戴着斗笠扛着竹槍在旁步行跟隨,直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就輕鬆多了,畢竟現在他已經晉升為「有車一族」,還可以四處亂停車沒人敢罰他的錢,比他在現代強十倍。不過速度沒快多少,來時花了四個多小時,坐驢車回去也差不多四個小時,等到了彌生家院子裏,天已經黑了。
彌生母女看到原野去了一趟那古野城下町就運回來這麼多東西,即驚訝又高興又覺得理所當然,趕緊幫忙搬米拿布,隨後又升火煮飯。
阿平尤其喜悅,原野不吃她家的糧食,這真的去了她好大一塊心病。也別怪她小氣,這年頭,糧食就是命啊,誰知道接下來一年是好年景還是荒年呢?
家底吃空了,到時全家去死麼?
有時候人是不得不小氣的。
原野則把銅錢都搬到土座,然後查看孟子奇的狀況,又去探望了一下次九郎,說了幾句「還咳嗎」「身體感覺怎麼樣」之類的廢話,而次九郎已經聽妻子說過他被原野救回來的事,虛弱着表達了一番感激之意。
原野趁機表達了想繼續借住一段時間的意思,毫無疑問得到同意,然後道謝兩聲,回到主屋吃飯。
他也確實餓了,在那古野城城下町,雖有料理屋、鯨屋、居酒屋和路邊攤,飲食不缺,但他人生地不熟,並不打算在那裏用餐,完全做到了速去速回,中午飯壓根兒沒吃,這會兒真是餓的前心貼後背,吃得相當香甜。
主要是因為吃的是精米,他終於吃上白米飯了,就是米粒依舊有些硬,但總比吃玄米要好許多。
桃六郎和井七郎完全沒想到投靠家主第一天就能吃上大米,這完全是精銳郎黨的待遇,需要拼命才能吃上的飯,就着醃蘿蔔抱着陶碗往死里刨,活像餓死鬼投胎。
嗯,只有原野在土座有三菜一湯,可以吃精米,他們蹲在土間吃玄米+醃蘿蔔條+米湯,以曰本封建時代嚴格的上下等級制度,有原野在場,你讓他們進土座他們也不敢,那起碼也要混成家臣才行。
彌生也混到了玄米飯,主要是她在土座服侍用餐,原野也不是苟刻的人,至少還沒習慣拿人不當人,自然讓她也順便吃點,只是她堅決不吃精米,對自己身份認知十分明確,比後世孩子要早熟一百倍。
至於阿平,她同樣有分寸,煮好飯後就回去吃自家的稗子蕎麥豆子去了,不過同樣很高興——原野不但給了她日常買菜的錢,還將所有布料移交給她,請她幫忙製作四個人的衣物,順便再給他和孟子奇做幾條大褲衩子和棉被,餘下的布和棉絮就送給她當加工費,想賣想自用都隨便。
當時買布的時候原野仔細算過的,阿平有的賺,這也算某種意義上的結好和房租。
等晚飯吃完,桃六郎和井七郎已經撐得不能動彈,他們一人至少幹了三斤米飯,這還是原野發現不對,緊急制止的結果,不然說不定這兩個半大小子會活活撐死。
在確定這兩個人沒撐出毛病後,原野就讓他們回家去睡覺,而桃六郎和井七郎面面相覷,現在原野這裏就是他們的家,他們還能到哪裏去睡覺?
他們打算睡在土間,但原野晚上要對着手機抄《赤腳醫生手冊》,屋裏不方便有人,最後沒辦法,這兩個人只好去牛棚和驢一起睡——彌生家沒有牛但有牛棚,畢竟每年村里都要租牛,牛通常就寄放在他們家,得有個破棚子給牛遮風擋雨。
冷是冷了點,但堆上稻草,還可以抱着驢取暖,想來也能湊和。
等彌生服侍他洗漱完離開後,原野輕輕吸了口氣,轉身從登山包里取出電棍,默默檢查電量,臉上日常掛着的溫和笑意慢慢收斂,變得平靜無波,目光也漸漸深遂。
一人不進屋,二人不觀井,三人不架梁,這可是句老話了。
孤身出門,切記不要被人一招呼就進屋,一進屋光線突然變幻,視野模糊,難以防備死角,最容易被人打悶棍或捅刀子;
兩個人不要去看井,你伸頭往井裏看,別人抱着你的腿往下一豎,你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是死路一條;
三個人不要一起去抬重物,左右兩個人要是心存歹意,突然鬆手,你不死也要截癱,直接任人宰割。
丞相一生唯謹慎,出門在外,從來都是小心行得萬年船。
原野幼時生活坎坷,他的酒鬼老爹不但對他極差,還經常和外人打架,他也以小孩子的身份多次被迫和前來索要賠償金的事主拉扯糾纏,求助時更是受過不少親戚的冷言冷語和厭惡嫌棄,無端受過許多委屈,甚至大伯送他到曰本來留學,也是為了讓他儘量躲開這些煩心事,別被毀了人生。
所以,他也算是見過人性之惡的人,絕非什麼單純小羊羔。
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曰本戰國時期的「武士狩」相當有名,有不少知名武士都是落單後慘遭村民糞叉撅死,誰敢保證裏面不會有他呢?
之前他就有對次九郎一家所防備,昨晚都不敢先吃飯,要彌生嘗過沒問題他才敢下嘴。那現在自己弄出來一筆小錢,雖說不多,似乎不值得殺人越貨,但現代曰本有為了幾千日元就搶劫加油站殺掉店員的事兒,誰敢說古代就沒有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他現在身上可是兩條命!
能不能在這裏久住,就看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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