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府。
李星羅靜靜地翻動着書頁,她手中這冊書,是前朝一位工匠大師的手稿,也是那位「空虛道長」拜入帝姬府之後借閱最多的書冊。
翻了一會兒。
看不懂。
但無傷大雅。
作為帝姬,她不需要成為全才,只需要有各種才幹不同的手下就好。
之前她對煉傀師不感興趣,是因為她有一個清晰的認知,那就是傀儡是一種極其低效的輔助手段。
也許它提供的戰力,能超過所有兵刃。
但它的花費,也必然是其他兵刃的好幾倍。
用這麼多花費,來換一個「人形」,她覺得這是很不理智的行為,連帶着她對所有煉傀師都產生了偏見。
直到遇到了這個自稱空虛道長的人。
那堪稱神跡的賦靈手段只是其次,讓煉傀回歸煉器的思路,才是真正讓她感到驚艷的原因。
將煉傀獨有的賦靈手法用在各種新奇的軍械上,軍械攻擊方式專精,不僅能大幅降低賦靈的繁瑣程度,還能讓其主人如臂使指。
這才是用最小的成本,爆發最強戰力。
單打獨鬥的時候,或許不如那些煉製出的所謂神兵。
但放到戰場上,絕對是極其恐怖的存在。
天才!
這個人絕對是天才!
正當她嘴角微微上揚的時候。
蒲鳴竹快步走了過來:「帝姬,他走了!」
「哦?走的時候表現如何?」
「怒不可遏!」
「倒也不是笨人。」
李星羅微微一笑,此次自己雖然會出手,但秦家的地位過於微妙,能避嫌就儘量避嫌。
這位鎮南侯世子也是上道。
拜訪就拜後門。
寒風裏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拿到布帕後,立刻假裝碰壁含怒離去。
挺好。
蒲鳴竹猶豫片刻問道:「帝姬!這次真要出手麼?您也說了,陛下那邊並不很支持。」
李星羅淡淡道:「不反對,就是支持!嬤嬤,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了?」
蒲鳴竹不急不慢道:「能裝死的都在裝死,不過鴻臚寺不打算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不少都被找上了門,那些人已經在商量明日早朝怎麼彈劾秦延瑛,才能將其處死了。」
李星羅不由哂笑:「他們想的倒是美,處死了秦延瑛,大乾一內亂,就徹底淪為他們的附庸了。」
「帝姬!那明天要搶案子麼?」
「為何要搶?」
「嗯?」
「搶案子只會陷入無休止的互相攻擊,這案子本就應該是鴻臚寺的,如何能搶?」
「那不搶?」
「不搶!」
李星羅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們審他們的,我們審我們的!」
蒲鳴竹將這句話反覆揣摩了幾遍,忽得眼睛一亮:「還是帝姬高明啊!」
「嬤嬤,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定不辱使命!」
蒲鳴竹應了一聲,便飛快離開了帝姬府。
此計雖妙,卻也艱難重重。
想要各審各的,首先要有案可審。
橫亘在面前的,至少有兩個問題。
第一,如何把案子立起來。
第二,如何才能把「犯人」提出來。
先拋開最難的第二問不提,光是把案子立起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因為想要立案。
至少得有人報案。
這個案件,即便京中權貴,也都是能躲則躲。
指望那些被捂嘴的平民站出來,簡直難於登天。
至於完全脫罪。
想都不敢想。
翌日。
早朝上熱火朝天。
數不清的官員彈劾秦延瑛囂張跋扈,濫殺妖官親眷。
各種帽子跟下雨一樣朝秦延瑛腦袋上扣。
有的說她意欲玷污妖官對大乾的忠心與馳騁。
還有人說秦家想要逼走妖官,趁着大乾空虛鳩佔鵲巢。
反正怎麼離譜怎麼來。
就是要讓皇帝賜死秦延瑛。
李弘自然一點都沒聽進去,只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案子,按照慣例交給了鴻臚寺,讓相關的官員自行審案,這才讓早朝結束了紛亂。
不過,這案子在朝堂上鬧得風風火火。
在民間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只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捂着嘴巴,可以讓嘴說不出來話。
但刻在腦海中的記憶,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昨日在場的人,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荒誕的場景。
孩童孕婦被車拉着,前面有一條碩大的蛇屍,還有一個渾身鱗片的雄壯男子凶神惡煞地跟着,被捆着的犯人,卻是頗有威名的秦延瑛將軍。
那一幕,讓不少人都做了噩夢。
不過有些人,比他們更加煎熬。
夜已經深了。
青條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付貴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娘子,還不睡啊?」
「我如何才能睡得着?」
青條苦澀一笑:「秦將軍救了我們之後就被抓走了,到現在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付貴打了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壓低聲音告誡道:「別想這些事情了,這種大事根本不是我們這種屁民能參與的!」
「為什麼不能?那妖蛇想要吃孩童,難道我還不能作證了?」
「真需要你作證,哪還需要放你回來?」
付貴神情無比嚴肅:「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只綁秦將軍,不綁那個想要害你們的妖蛇?」
青條理所當然道:「是因為秦將軍出手太及時,我們沒有出現傷亡,所以才讓那妖蛇鑽了空子。」
「怎麼可能?」
付貴自嘲一笑:「你還記得那個打斷我的腿的小衙內麼?他可是當街打的,有人抓他麼?為什麼只綁秦將軍不綁妖蛇?不是因為妖蛇沒來得及害你們,就算他害了你們,也不可能被綁。
因為只有那些貴族老爺的命是命,我們平民的命不算命!
所以秦將軍犯了罪,那妖蛇一點罪責都沒有!
莫說是妖官!
就算是那些人族權貴也是如此。
權貴殺民,一點浪花都不會有。
但如果有人因為他殺民而把他殺了,那事情就鬧大了。」
「天下哪有這般的道理?」
青條氣得渾身發抖:「那秦將軍豈不是有理都變沒理了?不行,不能這樣!」
付貴嚇了一跳:「你想幹什麼?」
「我要給秦將軍當證人!只要把這件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定秦將軍的罪。」
「你怎麼當證人?又怎麼鬧得人盡皆知?你甚至連秦將軍在哪裏審都不知道。」
「我去報官!」
「哪個官敢接你的案子?」
付貴急了:「娘子!大乾離了妖官,邊境會亂,離了我們,什麼影響都不會有!你可以不怕死,難道就不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一下麼?」
青條咬牙道:「可如果沒有秦將軍,我昨天就已經死了!還有少將軍,如果沒有他給的荷包,我現在哪能攢夠給你治腿的錢?當家的,人不能沒有良心,我也不希望我們孩子有一對沒良心的父母!」
「那你想過沒有,你去報案,可能案子都還沒立,我們就已經死了?」
「我」
「而且不論如何,那妖蛇沒殺得了人,你可以堅持真相,別人呢?他們要是被威脅呢,他們要是收了錢呢?你一張嘴,說得過他們麼?」
「可是」
「還有!」
付貴急切道:「到時你怎麼作證?大庭廣眾下,說你收了錢,去給人當轉運珠?以後你我夫妻還能活得下去?我們的孩子,又會怎麼被人指指點點?」
青條懵了,身體都哆嗦了起來。
以前的她,總在說服自己,不去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
可這一瞬,她過往忽略掉的所有鄙夷成倍地還了回來。
夜很黑。
但她卻感覺屋頂冒出了無數雙眼睛。
這些眼睛仿佛在看垃圾、蕩婦,滿是輕視,又充斥着色慾。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利刃一樣,恨不得把她的肉一刀一刀剜下來。
她顫抖着
在某一瞬間,失聲痛哭。
可就在哭聲剛剛響起時,房間裏忽然響起一個不屬於夫妻兩人的聲音。
「倒也不必哭得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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