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蘿在一艘船上。
碧波飄搖,周遭的交談聲由模糊逐漸清晰。
放眼望去不少人聚在甲板上,三兩湊堆皆望着海面。
「這裏果真能看到鮫人麼?」
「應當說,世上真的有鮫人嗎?別有了那幾個耍劍問道的年輕人,就覺得這世上儘是些神鬼怪志。」
「你這話可得當着蘇絳霄的面說去,人一劍斬斷東流江水的場面,合該讓你見見的。」
鮫人?
尹蘿跟着湊過去,好奇地張望。
深藍海面不知何時凹下去一個小小的漩渦,尺寸之遙,船上眾人半是驚喜半是驚懼,有人叫嚷着快轉向,那道漩渦又悄然出現在更遠的地方。
一道人影從漩渦中心浮現。
長發曳入水中,與海水同色融為一體的耳鰭,半身陷在海面下仍然自如,無一不彰顯出他與一般人的不同。
「鮫、鮫人!」
「好美」
說話者兩眼無神地注視着,到了甲板邊緣眼看着就要栽進海里,身邊人手忙腳亂地趕忙拉住了。
客觀來看,這鮫人確實生得好看。
但尹蘿沒太受觸動,好像她曾經見過某個比這更妖異蠱惑的存在,眼前之景在無意識地對比下便顯得乏味了。她卻記不得那究竟是什麼。
端「坐」在海中的鮫人粲然一笑,於是連那身邊制止的人都跟着失了魂魄,前仆後繼地撲通下水,試圖接近。
一片混亂中,不為所動的尹蘿便尤為顯眼。
鮫人定定地看着她,笑容轉淡,忽然開始唱歌。
尹蘿:「」
空靈飄渺,清澈悅耳。
尹蘿依然毫無觸動。
她仿佛也聽過更好聽的聲音
那種心弦為之撩撥顫顫的感受,即便同樣無法回憶具體,仍然留存在她腦海中。
鮫人徹底不笑了,不再歌唱,面無表情地盯着尹蘿。
浮在海面的人群紛紛向深處砸落,詭異地沒有任何人發出求救驚呼,甘之如飴地墜入深海。
尹蘿左右看了看,這艘遊船上找不到粗繩子。
她一動,鮫人倒是發覺了什麼,復又笑起來,無形的大力將人群更猛烈地按下去。
隨即,人群整整齊齊地漂浮了起來。
鮫人面色一變。
青色蛟龍魚躍而出,口吐人言,是女子的聲音:「何必傷無辜之人性命?」
「他們打擾了我,怎麼算是無辜?」
鮫人的視線移到蛟龍身上,忽而展顏一笑,「我喜歡美麗的東西,如果你生的美,我就勉為其難放過他們。」
旁聽的尹蘿:你才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
「不需要你放過。」
青蛟擺了擺長尾,風浪頓起,「先禮不管用,當然是要後兵。」
一鮫一蛟就這麼打了起來。
尹蘿坐在隨着海浪顛簸的船上來回晃蕩,想吐又沒什麼可吐的,眼淚都搖出來了,又不能出聲,怕人家神仙打架殃及自身。
鮫人落了下風,見勢不妙就要撤退,瞅准了青蛟救人的空隙沖向尹蘿。
尹蘿忍着頭暈目眩,看不清有什麼東西過來,只感覺撲面而來一陣風。
「錚——」
鮫人利爪與橫空而來的劍身幾乎摩擦出星火。
混亂中最最靈敏的便是聽覺。
兵刃相擊後,是一瞬沉重而放鬆的呼吸,落入懷中清晰可聞的不規則心跳,感官隨之調動甦醒。
尹蘿鼻端充盈着來人身上的氣息,肩膀撞進胸膛泛起疼意,促使她一下抓緊了掌下的手臂。
蕭負雪低頭看她的狀況,下一劍更為凌厲,滿載殺意,直取鮫人命門。
適才對招,劍身上磅礴的靈力已將鮫人反震得內傷。
這一下根本躲閃不及。
作壁上觀的青蛟竟折身,甩尾將鮫人捲入海中。
蕭負雪眉眼沉了沉,召劍追去。
「閣下何必窮追不捨?」
青蛟反身來擋。
蕭負雪並不言語,仍未收勢。
青蛟看了眼他懷中女子,想起事情因果,道:「你還是先好好照看這位姑娘的狀況吧,她許是受了不小驚嚇。」
劍身果然遲滯些許。
蕭負雪再次垂首。
青蛟迅速卷了鮫人離開。
尹蘿有氣無力地靠在他肩頭,雙眸緊閉,面無人色。
「尹蘿?」
蕭負雪抱着她落在甲板上。
周圍重新回到船上的人不敢靠近,先前嚷嚷着出海看鮫人,見是見到了,小命差點不保,逞一時意氣的後果就在眼前,故而沒一個人再「以身犯險」、憑着好奇冒然接近這騰空御劍的仙人。
尹蘿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看見蕭負雪,愣神地盯了好一會兒。
「尹蘿。」
蕭負雪又喚了聲她的名字,認為她這狀況實在令人擔憂,索性御劍直接將她帶上岸去找醫館。
尹蘿乖乖蜷縮在他懷裏,也不問他要將自己帶去哪裏。
見到這個人她便有種熟悉感。
隱約記得,應該是要同這個人在一起的。
還有一股沒來由的吞噬欲。
可能這便是喜愛的情緒吧,感覺他身上的某種存在十分有吸引力,讓她很想得到。
尹蘿嗅着他的氣息,像是聞到什麼美味的食物,力道很輕地壓進他頸窩,鼻尖無聲地蹭了蹭。
平穩劍身忽地歪斜。
蕭負雪條件反射攬住她。
兩人撞在一處,愈發緊貼。呼吸交錯相融,肌膚相觸,連細微的起伏變動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蕭負雪心神驟亂,匆促落地。
他立即放開了尹蘿。
「我們身處幻境,應先尋破解之法。」
方才他竟全然忘了這點。
尹蘿滿心滿眼只有在一起的目標,「幻境」並不能引起足夠的注意,她口吻柔軟地應和道:「好啊,我聽你的。」
蕭負雪望着她,聲音低了一點:「既是幻境,便不用去醫館了。」
尹蘿點頭:「嗯,那就不去了。」
蕭負雪沉默稍許,召出佩劍:
「上來。」
他對尹蘿伸出手。
尹蘿沒有猶豫地搭了上去。
這一幕與當初前去摘月樓的景象重疊。
那時並非掌心,而是手臂。
蕭負雪喉間門輕滾,緩慢地握緊了,帶着尹蘿一同踏上劍身。
目的地是醫館。
「?」
尹蘿用眼神表達了困惑。
蕭負雪啞口無言,避開她的目光進了醫館。
體虛,靜養。
這般醫師叮囑好似也聽了多遍。
說是幻境仍有模有樣地替她拿了藥,加錢給醫館幫忙熬。
尹蘿不想喝藥。
蕭負雪拿出一小包蜜餞:「喝完就給你吃,不會苦的。」
尹蘿好奇:「你什麼時候買的?」
「店裏有。」
蕭負雪言簡意賅。
他沒有讓尹蘿離開視線過,不會離她太遠。
端藥過來的夥計就聽了這麼一句,隨聲道:「這是備着給那些不聽話又怕苦的孩子吃的,省得鬧騰。」
尹蘿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端起來躊躇了一小會兒,長痛不如短痛,一飲而盡被苦得五官變形。
蕭負雪欠身,投落下來的影子將她籠罩得結結實實,他再次將蜜餞遞過去:「我擋着,別人瞧不見了。」
尹蘿速度塞了顆。
蕭負雪見她神色緩和,遂將整包蜜餞都放在她手心裏。
「這個幻境構築頗為真實,我尚未發現破綻。」
蕭負雪道,「需往我們出現的地方尋找突破口。」
尹蘿一番折騰已經足夠,御劍於沒有靈力的人片刻新奇後算不得什麼很好玩的事:「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蕭負雪道:
「我們一同去。」
在此事上,蕭負雪意外地堅持。
「好吧。」
尹蘿答應下來,「那你要怎麼補償我?」
蕭負雪平靜注視着她:「你想如何?」
尹蘿道:「背我。」
蕭負雪面上並無多少情緒,看着捉摸不透,聞言卻堪稱縱容地鎮定接受了。他在尹蘿面前屈身蹲下,衣領外的後頸微微彎折,姿態近乎馴服。
尹蘿準備的一大堆話無處發揮,趴在他背上還有種虛空被噎的淡淡憂傷,入目所見便是他微紅的耳朵。
她伸手,輕輕地彈了下。
「」
蕭負雪反手逮住她握成拳的右手,嗓音繃得有些緊,「別鬧。」
尹蘿沒說話。
好一陣,她都沒再有動靜。
蕭負雪疑心自己是否對她太嚴厲,下一秒,耳尖便被不輕不重地咬住了。
「你抓住我的手,我也是有辦法的。」
她稍顯得意的聲音傳來。
大約沒有回應,她沒再言語,身軀不大自在地僵硬。
「為什麼?」
蕭負雪的聲音輕得飄忽。
「嗯?」
「你知道我是誰嗎?」
尹蘿半是玩笑地道:「你又知道我是誰嗎?」
「」
我當然知道。
正因為我比誰都清楚你是誰。
蕭負雪閉眼,仿佛就能再現夢中她嫁給兄長的情境,眼睜睜看着她名正言順成為另一人的妻子,卻如噩夢般死在等候的洞房裏。
他知道兄長再度向她求婚。
但兄長並不珍愛她。
也不曾護好她。
兄長能做到的,他未嘗不行。
既然是模仿兄長貪得的歡愉假象,兄長的痕跡不可磨滅,然而那份感情中也永遠帶有他的影子。
蕭負雪用力地閉了閉眼,將這些荒誕不可磨滅的想法暫且從腦中揮散,目光掠過下方,忽然改了方向。
他將尹蘿放在屋檐下的陰涼處,去買了對丁香耳墜。
尹蘿不明其意:「向我道歉嗎?」
蕭負雪反倒怔了怔,道:
「瞧着仿佛襯你,你戴上該會很好看。」
尹蘿驀地失語,垂下眼:「那——你替我戴上吧。」
蕭負雪俯身,屏息靠近。
他沒做過替女子着釵環配飾的事,並不熟練,胸腔間門心跳聲聲愈烈,尹蘿呼出的熱流涌動在鬢邊耳畔,無意催發了種種情緒。
他幾次失敗,只好捏住她的耳垂。
餘光里她肩頸處微縮。
似乎想躲。
蕭負雪兩難之間門,臉頰被溫柔輕盈地短促觸碰。
女子聲息如蘭。
「我等了好久。」
「你不吻我,只能我吻你了。」:,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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