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蘿被這突然的呼喚驚了一驚,背脊輕抖,猛地看向房門。
不是讓護衛去阻攔了嗎?
這是攔了個寂寞啊!
這點時間,她根本不足以說服謝驚塵「同流合污」,何況她剛剛還事態失控地和謝驚塵懟起來了。
當場求謝驚塵?
且不說這招根本不好使,蕭玄舟有靈力在身,一門之隔,根本不容她臨時再交代什麼——在這間客棧里,會這般喚她的人,自然是蕭玄舟。
尹蘿不確定蕭玄舟在外聽到了多少對話內容。
情勢比方才更緊迫,不容樂觀。
尹蘿冷汗涔涔,無意識地看了謝驚塵一眼,強裝鎮定地應和着門外的呼喚:「我在這裏!」
遲遲不回答嫌疑更大。
可她沒辦法馬上從容地去開門,過快過雜的頭腦風暴一時將她定在了原地,右手顫顫不安地去抓左手,剛碰上又定住了。胸膛隨着急促的呼吸起伏,這點外泄的緊張也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她的左手一直不自然地垂落着,一動不動。
謝驚塵氣息滯了滯,才注意到她受了傷。
姬令羽看戲的姿態微變:
怎麼怕成這樣?
他在這裏,她要受什麼傷,他即便不願也都會幫她擋的。況且蕭玄舟那等人,估計也不會真的動手,就是場面上有點難看罷了。
就這麼在意同蕭玄舟的婚約?
也是。
蕭玄舟年少有為,門當戶對,確實是世人眼中的好郎君。
姬令羽往後靠回椅背,悄然一哂。
尹蘿以最快速度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腳尖向前。
謝驚塵先走過去,開了門。
尹蘿:「?!」
我和你是剛吵了架,但也不必這麼主動送我去死吧?
蕭負雪尚在入定,聽到東側傳來的聲響,所見與現實交織,他幾乎以為是又一個幻覺。
隨即他意識到,可能是那名為姬令羽的半妖出了什麼狀況。
他剛出門,護衛便匆匆趕來:
「稟蕭公子,是姬公子屋裏不慎翻了東西的動靜,驚擾了您的清夢,我等會儘快處理好。」
蕭負雪的屋子和兄長所隔不遠,對話的功夫,兄長的房門亦打開了。
蕭玄舟披着件外衫,頭髮散開,視線自蕭負雪一絲不亂的規整衣着逡巡而過,定格在他反常蒼白的臉上。
「何處的動靜?」
「是東側姬公子所在的屋子。」
護衛將那番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蕭玄舟認得姬令羽手上的法器,限制了妖力要弄出這番動靜很需費些功夫,否則
他算了算時間。
自信發出後,如果日夜兼程,謝濯是有可能趕到這裏的。
既有動靜,肯定是發生了變故,免不了動手。他以自己的身份前去,沒有靈力暴露的風險便愈大。
太好想清楚的道理因果。
蕭玄舟望着自家弟弟,卻是道:「兄長可有不適?」
蕭負雪氣息略重:「我無事。」
他的腦子仍是混亂的。
怎麼會出現那樣的幻覺?
那是兄長的未婚妻。
他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真瘋魔了麼?
蕭玄舟目光清凌,口吻冷靜得近乎疏淡,全然是模仿雙生弟弟一貫的語氣:「兄長不若到我房中,我來替兄長梳理靈力。」
「」
蕭負雪仍未抬首,眼眸垂落着,遮蔽了一切情緒,「不必了,你早些歇着。我過去看看。」
蕭玄舟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說出口的便如覆水難收。
有些事一旦點明,那層掩蓋就再不能回來,沒有了回頭路。
他由此才避開了負雪今夜的交談。
護衛看了看雷厲風行的蕭負雪,見其背影都要消失在拐角了,心下焦急。
蕭玄舟叫住他。
「你家小姐呢?」
護衛一愣,隨即低下頭:「屬下不知。」
怎麼能說不知道呢?
哪怕說尹蘿此刻正在房中,也比這藉口好太多了。
蕭玄舟眸色深了深。
尹蘿出現在姬令羽的屋子裏,是為姬令羽,還是為謝濯?
門扉晃出年深日久的聲響,一門之隔,蕭負雪的手懸在半空,入目便是謝驚塵漠然的神色。
謝濯怎麼在這裏?
謝驚塵也一眼看到蕭負雪蒼白得異常的臉色。
修士的氣色不該如此。
莫不是外間還有什麼變故?
二人目光相撞,全無過往秘境中並肩行過的溫和友善。
「謝公子。」
蕭負雪率先問候,擦肩走進屋內,眼神落在尹蘿的身上。
在屋外喊她的名字,行色匆匆。
確認她無事後,反而不再靠近。
放在以往,尹蘿早第一時間站到他身邊去了,但她這會兒都不好找藉口——說了藉口再被謝驚塵現場拆穿,比直接暴雷的殺傷力更高出了一個次方。
至於謝郗,只要懂得審時度勢,就知道保持緘默不摻和才是最有益的。
蕭負雪看清了地上的人影模樣:
「發生了何事?」
尹蘿飛快地瞟了眼謝驚塵,道:「謝大公子漏夜前來,撞見謝郗意欲逃跑,便將人擒住了。」
別問,千萬別問我為什麼在這裏!
我願意獻出自己的單身身份!
蕭負雪確實沒心思去問尹蘿,他現在沒辦法面對自己、更沒辦法面對她,執意前來只是不放心。
謝驚塵微抬眼:「事態已息。倒是蕭公子,來時可發生了什麼?」
尹蘿終於發覺了蕭玄舟臉色的不對勁。
她太心虛,注意力泰半都在謝驚塵身上,往常相看兩厭,這會兒實打實地「一舉一動牽動她情緒」了。
「並無他事。」
蕭負雪不欲多談,毫無情緒的眼移向謝郗,還未說話。
謝驚塵察覺到他的意圖,道:「有勞諸位,此後的事由謝某來處理便是。」
謝郗到底是謝家人,這件事還牽扯着寧家,不論是由尹蘿還是蕭負雪出面,都不大合適。
蕭負雪默許了謝驚塵的話:
「既如此,便不攪擾謝公子的家事了。」
他看上去不怎麼想繼續待下去。
而謝驚塵——竟然什麼都沒說。
尹蘿反應過來謝驚塵作壁上觀的姿態,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死一線絕處逢生。
果然有那麼好看的手和好聽的聲音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
尹蘿給謝驚塵遞了個隱晦感激的眼神。
謝驚塵立即別開臉。
「」
算了。
可能是八字不合,心意到了就行。
「蕭玄舟,我跟你一塊兒走!」
尹蘿頓時活了過來,歡快地追上去,勢必要趁蕭玄舟沒反應過來,把最後一點危機的小火苗掐滅。
她的身影很快隨着蕭玄舟的遠去而消失。
屋內重歸寂靜。
謝郗不可思議地看着謝驚塵:「你」
謝驚塵面無表情地打暈了他。
作為屋內唯二還有清醒意識的人,姬令羽眨了眨眼,有點可惜:
還以為能看到場大戲,沒想到這琴修看着恪守成規,居然對尹蘿輕輕放過了
要是真的敗露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哭。
他還沒見過她哭的樣子。
-
「你走慢些,等等我嘛!」
尹蘿一連小跑得吃力,前方那人自顧自地大步走着,全然不似往日的體貼周到。
蕭負雪知道尹蘿一直在身後追隨,腳步漸緩,卻沒有停下。
尹蘿實在跟不上,跺了跺腳,放聲喊道:
「蕭玄舟!」
蕭負雪身形頓止。
腳步又動。
尹蘿敏銳地發現了:「你再甩下我,我——我就不理你了!」
但沒有什麼有力的威脅。
就當是情侶間的小情趣吧,絕不是她找不到威脅的事。
蕭負雪低眸,一片樹葉墜落枝頭,打着旋兒沒入院中堆積的泥土裏,在夜色下悄無聲息地不見痕跡。他那見不得光的幻覺,也應當像這片葉,連同不該滋生的種種,一併埋進黑暗的泥土中腐敗。
他再度提步。
身後沉默一陣。
急切的腳步聲錯落。
身側的手猛然被握住,第一下甚至沒抓緊,那隻手又趕忙覆了上來。
蕭負雪便想起:她的左手還傷着。
「好吧、好吧。」
尹蘿輕舒了口氣,妥協地道,「你走你的,反正你也知曉我總歸是會追上來的。」
蕭負雪手指痙攣似地抽動了一下。
尹蘿安撫地更握緊了,打量他須臾,欲言又止地問:「你到底怎麼了?」
她滿臉的惴惴不安,聲音愈低,好像怕這樣簡單的發問都會帶來加劇的冷漠:「忽冷忽熱的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
謝家侍從沒有謝驚塵的速度快,還沒趕上來。本該為謝郗之事先給蕭、尹兩家送上謝禮,如今只能暫時擱置。
謝驚塵站在窗前,負手看向夜空,驚塵琴擱置一旁,光華明滅不定。
今日所見的蕭玄舟,行事過於冷硬,少了從前的圓融風範。
他沒有提前感知到有人靠近,何況還有驚塵在旁,那麼蕭玄舟應當不是因為聽到了他和尹蘿的交談內容。
謝驚塵沉思着,手指輕輕搭上桌面的一方黑紫檀盒子,被驚擾了般,垂首無言地看了片刻,掌心輕掠過盒子上方。
一隻淡藍色的鳥雀靈動地跳了出來。
靈力傳信不似塵世的紙張信件,想要留存須得特殊的方式。謝家以陣法見長,輔佐特殊的材料與鎮靈石,能夠在有限範圍內保存靈力傳信。
鳥雀形散,化作信紙。
【盈盈一水間】
謝驚塵盯着這行字。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她倔強地站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地沖他喊道:「那又與你何干?」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傳這樣的信給他?
她身上頂着蕭玄舟的婚約,私自養了半妖。
還想將他收做入幕之賓嗎?
這膽大妄為的念頭迅速蔓延,茁壯地紮根在心間,張牙舞爪地吐露出將人腐蝕的毒液。
謝驚塵眼底寒霜凝聚,遽然揮手將這封信打散。
淡藍色的光暈逐漸暗淡透明,將近消弭於無形,謝驚塵翻手以指結陣勢,寥寥幾縷靈力絲線霎時收攏,化作靈力信回到盒中。
謝驚塵閉了閉眼,將盒子收入芥子環中,走向隔壁屋子。
謝郗被綁在凳子上。
這是比先前要彆扭得多的姿勢。
聽見動靜,謝郗笑了一聲:「謝濯啊謝濯」
謝驚塵面色不變。
謝郗見他如此,方才滿懷感嘆地說出下半句:「你居然心悅於有夫之婦。」
「閉嘴。」
謝驚塵的聲音宛若淬了冰。
謝郗不明所以地哼笑了兩聲,這到底能不能稱作是「笑」還未可知,他氣息含混,字句卻無比清楚:「堂伯父要是知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覬覦他人妻子,不知會作何感想?」
「唰——」
雪刃出竅。
佩劍橫於謝郗頸項間。
謝驚塵雙目沉沉地盯着謝郗,冷聲道:「謝郗歷來都是稱呼家主,你不是謝郗。」
「說,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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