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夫人,昨日你們家老三媳婦可是說了,知縣都要對你們禮讓三分,還會治我多管閒事的罪。如今知縣在此,你看,該治我一個什麼罪?」
馬知縣當場就愣住了:怎麼這也能牽扯到我?
孫老夫人的手微微往左挪,戳了戳替她承受力道的那條腿。
腿的主人……那個十八九的年輕女子立刻會意,「這都是我三嬸多嘴所致。世子妃您也瞧見了,她就是那種拎不清的人,請您多多諒解。」
拎不清?好一個拎不清!
如果再跟這種拎不清的山野農婦計較,可就是她太小心眼了。
方知雨沒處發泄,心頭的惱意逐漸集聚,轉而衝着知縣道:「馬知縣,多嘴罵人可有罪?」
馬知縣愣了一下,忙道:「管閒事不入罪。多嘴罵人,可能入罪。」
方知雨淡淡一句:「哦?」
馬知縣又道:「據我大周律,若非讀書人,不可隨意謾罵陌生人。否則,便會觸犯『罵詈』之罪,輕可杖責,重至絞刑。」
屏風後的方知雨順口問道:「若是旁敲側擊責罵世子,又當如何?」
馬知縣愣住了,事涉世子可就難辦多了。
就連孫老夫人也怔了一瞬,「世子妃,昨日宅門之前雖然有所衝撞,可我等對世子並無半點不敬之言啊!」
這話若由方知雨接,既不好當眾發怒,又不便揪着不放。
杏兒接過話頭,代她怒斥:「我可清楚記得,有人對着世子妃吼:『你家男人沒教過你閒事莫管?』你敢說沒有!」
孫老夫人啞了。
這的確是有的,可那個時候,誰會料到他們家遇着的外地人是世子妃呢?
「言語之粗鄙,行為之粗俗,手裏還拿着一根木棍,對着世子妃耀武揚威!若不是有人護着,那棍子說不定已經招呼下來了!」
這這這……也曾發生過!
孫老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家真的挺理虧!
杏兒卻依舊憤憤不平:「那人還罵世子妃『沒長眼』呢,可凶了!」
這句話是罵杏兒的,可罵她跟罵世子妃有多大區別?
既然世子妃授意自己將對方罵人之罪誇大其詞,那就越誇張越好!
知縣瞧見孫老夫人止不住瑟瑟發抖,便知這些都是實情,內心也漸漸搖擺起來。
孫家嫡系一脈傳到今時今日已經男丁稀薄。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凡孫家老大……如今的族長呼和一聲,近千旁支還是會聽從號令。
雖不至於對世子妃做什麼,可人一多了就容易亂,一亂起來流言的風向就可能不利。
要是被京城裏的某位大人物知曉,連他的烏紗帽也保不住。
就在馬知縣腦中急思之時,突然響起一個柔柔的聲音:「世子妃,這世上有一個道理——『不知者不罪』。」
講話的正是跟在孫老夫人身側的年輕女子。
她道:「世子妃素有高節清風、寬懷仁義之名,又怎會與小門小戶的鄉下漢子斤斤計較。」
一句「不知者不罪」,四兩撥千斤——若世子妃繼續揪着不放,就是不夠寬仁大度。
看來孫老夫人帶她前來,是早有準備。
杏兒和龔嬤嬤齊齊看向方知雨,一時都拿不定主意。
方知雨反而不惱不怒,問道:「怎麼稱呼?」
「小女孫霄睿。」
能飛上天的睿智之人?
看來給她起名的,也非凡人。
馬知縣認定世子妃不了解上善,立刻在旁解釋:「先帝景順七年,孫家旁支出了位舉人,正是這位姑娘已經仙逝的祖父。」
只提「舉人」之名,未論其他……這就說明,孫霄睿的祖父只是中舉,未能通過會試,也未有做官機會。
作為孫家旁支,這一脈也光宗耀祖過,也對孫家如今的地位起過作用,如今人已去,留下的只有舉人名頭,和這個聰慧的孫女。
方知雨心頭留了意,卻並未產生懼怕。
她祖父還是定國公呢!論才學,論智謀,這位連官都沒做過的舉人,恐怕還差得遠!
只是,這場交鋒從孫老夫人與世子妃,變成了孫霄睿與她方知雨!
「孫姑娘所言確實在理,可……昨日謾罵於我之人,真的不知我是何身份麼?」
方知雨淡淡一句,又把鋒芒轉回了孫家。
「你我在此爭論也沒什麼用。這樣吧,把人帶過來問一問。」
問……有何意義?孫霄睿不明白,這不明擺着只有一個答案麼?
無論她們孫家在上善如何,在皇帝詔令天下的旨意中又如何,誰敢對世子妃口出不遜?
他們是真的不知,所以不該有罪!
方知雨見孫霄睿拿不定主意,又把矛頭轉向知縣,「馬知縣,獨木凳坐着如何啊?」
馬知縣的腿都快失去知覺了,恍惚間應道:「獨木難支。」
「是啊,天下有淮王,也有荊王和永王;吏部有左侍郎和右侍郎;這上善縣,自然有姓孫的,和不姓孫的。」
馬知縣立刻明白過來,世子妃是在提點:孫家就是那根獨木,支撐不住他的烏紗帽!
而且他早已看清現狀,世子妃是鐵了心要給孫家好看,與其居中搖擺,倒不如早早站隊。
於是立刻應了。
他正準備反身出去,卻聽世子妃又道:「對了,昨日在孫家宅門口拿棍棒的人可不少,我也記不清到底是誰……煩請馬知縣將人全都帶來。」
孫老夫人一聽就亂了心,忙出言阻止:「世子妃!昨日是我三兒言語不敬,您要拿便拿他一人!」
他們直系若闖出禍端牽連旁支,可能會影響自己長子的威嚴,以後再想一呼百應,恐遇困境。
方知雨想的卻是:這是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肯送來給她解氣了?
她偏不順此意,「你說是你的三兒子,可我哪裏認得誰是誰。一併帶來,我認一認吧。」
馬知縣得令,立刻奔出去,吩咐自己帶來的衙役速去拿人。
衙役一頭霧水:「昨日我們都不在場,怎麼知道該抓誰?」
馬知縣摸着下巴上的短鬍鬚,故作高深:「拿誰?拿多少人?不重要。先把孫家老三逮了,對他用點小刑,讓他自己供出來,再一家家抓。」
雖說他選擇站在世子妃那一頭,但上善始終以他為父母官,總不能真的讓世子妃弄出人命吧?
先把孫家老三打一頓,既表了自己的忠心,又避免世子妃身邊的人下重手,倒是可以保下這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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