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力全開!
陳以勤平等的罵了整個內閣。
張居正、李春芳是黑心。
高拱是眼瞎。
身居高位,就註定脾氣不會好。
但這番有理有據的謾罵,就連高拱也只能在原地漲紅着臉,喘着粗氣,想還嘴都做不到。
作為內閣首揆,張居正始終有個很好的優點,那便是唾面自乾的本領。
張居正以弟子禮,朝着陳以勤一躬到地,請問道:「逸甫,若有改農人之苦的法子,不妨明說就是。」
再罵。
就是把他們仨罵死了。
穀賤傷農的問題還擺在那裏。
有解決方法就說,要是沒有,那就有點純粹罵人的意思了。
陳以勤也不在意首輔話中的機封,正色道:「洪武初年勸農桑,這是因為大亂之後,要百姓安心種地。
永樂初年勸農桑,這也是因為大亂之後,要百姓安心種地。」
洪武年間,是從元廷手中奪回天下,永樂年間,是靖難過後山河殘破。
亂象,有所不同。
陳以勤所說,張、高、李不禁點頭,表示贊同。
「而洪熙初年往後,是蒼天不仁,歷代先皇方勸農桑,此為天下之民活路,繼續要百姓安心種地。」
陳以勤講述着勸農桑的變化,「如果想不傷農,那便要准許農人種植其他東西,等來年糧價上漲,百姓自然又會去種糧食。」
太祖高皇帝的鎖籍制度。
不光鎖了人的籍身,還鎖了其他的事物,就以農人為例,一塊地里被規定種什麼東西,就只能種什麼東西。
即便土地更換主人,而土地性質卻一直沒有發生變化。
種稻子的地,一百多年來就種稻子,種高粱的地,一百多年來就種高粱。
農人的悲劇就在這裏,糧價賤了,也不能在地里種其他更有價值的作物,年年種,年年豐收,年年糧食賣不上價,一年日子比一年更窮。
高拱心裏「咯噔」一下,冷着聲調,「你想更改太祖高皇帝祖制,開放地籍於農人?」
你誅我心,我便誅你身!
祖宗之法在上。
陳以勤的話,就屬於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其罪,當誅!
張居正、李春芳眉頭微皺,望着高拱的眼神略微一變。
同朝為官,如同乘一船,先落水後落水,誰都不能倖免。
同在內閣,更該同舟共濟,雖然被罵了幾句,但也不能直接拿大帽子殺人啊。
陳以勤毫不動搖,迎着高拱想殺人的眼神,道:「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這大帽子!
我接了!
張、高、李頓感一股寒意從尾巴骨竄了上來。
這「三不足」,出自北宋名相王安石在整個熙寧變法期間的堅持,人事,在天變、祖宗、人言之上。
此刻的陳以勤,仿佛站在了王安石,站在了大明朝數以千萬計的肩膀上,高喊出百姓的名字。
倘若真以太祖高皇帝祖制將陳以勤拿下,史書留筆,恐怕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後世百姓戳脊梁骨。
人,是在不斷重複過往的錯誤不假,但人又不傻,不會不知道誰在替自己說話,誰在真正替百姓做事。
高拱,掏出了把「刀」,伸到了陳以勤身前,而陳以勤不僅不躲不避,反而告訴高拱位置不對,然後,幫着高拱把刀放到了心口上,示意高拱往這捅,狠狠地捅。
陳以勤是在替天下農人說話,等同站在了天下農人身前,捅死了陳以勤,等於在朝着天下農人心口來一刀。
一招以退為進。
高拱轉瞬間攻守異形,坐蠟了,鼻孔里發出「哼」聲,卻根本不敢接話,伸刀。
見此情形,張居正只覺得頭疼,閣員惹出的禍事,要他來收場,閣員無法說的話,到最後還要他來說,「逸甫,少安毋躁,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自有太祖高皇帝的考慮。
放開地籍,勢必會讓農人追逐更能賣錢的作物,此利於農人,卻又不完全利於朝廷。
如若我大明朝無有農人再種植糧食,我大明朝又將以何物而食。
我知道,這般說話或顯得絕對,在多數時候,多數百姓,不用朝廷督促限制,也會去種植糧食。
但大災常有,而豐年不常有,我非是詛咒我大明朝,可事實如此,讓農人去逐利而行,恐傷我大明朝糧食之根本。
而農人之苦…朝廷不是不知,可為了我大明朝江山社稷為計,為農家以外的三教、八流為計,可否再等一等,等到大盛之世降臨,朝廷定然補償農家所受之苦。」
三教九流。
儒、佛、道三教,儒家者流、陰陽家者流、道家者流、法家者流、農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縱橫家者流、雜家者流共稱九流。
糧食。
是大明朝百姓生活基石。
穩定糧食產量,是朝廷必須關心的事,而糧食價格,嗯,可以往後等等。
總而言之,再苦一苦百姓,等到大盛之世,會補償農家的。
「大盛之世?」
陳以勤望着張居正,詢問道:「敢問元輔,何謂大盛之世?我泱泱華夏,又幾時有了元輔所說的大盛之世?」
這大盛之世,就和儒家的大同社會一般,虛無渺茫,騙了華夏農家幾千年。
張居正沉默了。
適才的話本就不能推敲,是給內閣所有人的一個台階,但陳以勤沒有絲毫借坡下驢的想法,步步緊逼。
身為當朝內閣首輔,被人逼到牆腳,心裏也生出了幾分火氣。
他就想不明白,名家望族出身的陳以勤,怎麼就在農人的問題上寸步不讓?
天下糧價,與陳家何干?
高拱也在沉默。
李春芳感受着內閣肅殺的氛圍,也不知該從哪破冰。
「看來,元輔,次相,對我無話可說,對兩京一十三省農家疾苦置若罔聞,既然如此,我便入宮面聖。」
陳以勤轉身走出了政務堂,朝着玉熙宮而去。
與陳以勤關係不錯的李春芳,瞅了眼張居正、高拱,咬了咬牙追上了老友。
事已至此,張居正、高拱在政務堂是坐不下去的,乾脆跟了上去。
玉熙宮門前。
李春芳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陳以勤道:「逸甫,為何要給農家出頭?」
「為了我陳家!」
「嗯?」
「普通家族,只需要努力撈錢就可以了,但我陳家,想要的是長治久安的承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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