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要不您就把我廢了吧。」
岱宗秋時,漫山遍野的金扇銀邊,
風吹起,掀起層疊花浪。
在遠處的外人,看不出太多異樣,
只能看到孝子摻着慈父,父子二人面帶微笑說着什麼,
劉徹沉默片刻,
眼中閃出複雜的神色,再看向天地開闊,父愛的火焰又熄滅了,
「你無罪,朕如何能廢你?」
「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想要孩兒有什麼罪,直接定就是了。」
太子據眼中的感情,也熄滅了。
父子版本1.0,
劉據被立太子,父子合力推倒淮南王,只有合作。
父子版本2.0,
爺倆暗流涌動,劉徹欲敲打衛家,太子據左擋右撥,對抗相比合作要多些。
父子版本3.0,
劉徹要以衛、霍平匈,平胡為首要大事,父子二人合作要比對抗多些。
父子版本4.0,
兩條龍博弈撕咬,最後只能留下一條,
全無合作,只剩下對抗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劉徹把這句話在嘴裏反覆咀嚼了好幾遍,嘗到了淡淡苦味,「你以為誰能繼你之位?」
天子和太子,父親和兒子,
兩人隨口說着國儲廢立之事,就好像從前父子二人在甘泉宮內談論着晚上想吃什麼,
「爹,這不是孩兒能插嘴的。」
「來嘛,說說,朕想聽。」
劉據轉頭,看向東側,眾娘娘皇子皆立在此處,視線在母后的身上稍作停留,
「選三皇子吧,這孩子頭腦簡單,您也輕鬆。」
劉徹、劉據把手中的牌全攤開在桌案上,
開始明牌打了!
「三皇子賢,最類朕,對了,六皇子異怎麼樣?」
「挺好,」劉據面無表情,「孩兒倒覺得六弟最類您。」
「......你真這麼以為?」
「是啊,這孩子有鼻子有眼的,多像您啊。」
「咳咳,」劉徹望向祭壇邊的數百年華蓋大樹,話鋒一轉,「這樹倒長得好,只是長到朕的祭壇邊上了,不合適。」
「所以孩兒說,不如砍了算了。」
「不好砍啊,這樹幹也粗,枝幹也粗,根深蒂固,要朕怎麼砍?」
「您要是想砍,哪棵樹不能砍?」
「這棵朕不敢砍啊。」
「還有您不敢砍的樹?」
「唯獨這一棵,就怕無緣無故砍倒此樹,敗壞了朕的盛名。」
「爹,孩兒忽得想起一事。」
「哦?說說。」
父子二人站在那,聊天的時間太長,終於是讓群臣意識到不對勁,
衛、霍身子都跟着繃緊,
李敢望向暗處,數十個光點還是瞄着殿下,
重新握緊祭弓,他管不了別的,只要瞧到破綻,就要把殿下搶回來!
泰山上的風一茬接着一茬,吹來隱秘又強烈的殺意,
劉徹突然彎腰拍了拍吹到冕服上的火紅花葉,
只是一瞬的工夫!
都來不及跟其他人呼應,李敢強拉祭弓,意圖射倒劉徹,可李敢力道太大,祭弓又太脆,
啪得一聲,就被拉斷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在父親身邊的李陵最先反應過來,撞開身邊士兵,強搶一把弓,扔給父親,
唰!唰!唰!唰!
劉徹身後,箭如狂濤直射李敢!
李敢隨手拉過一人,擋住箭矢,
「父親,接弓!」
接住李陵拋來的勁弓,李敢盲射出一箭,箭支直衝劉徹頭顱!
被突然閃出的一道黑影擋住!
這禁衛豁口,其盔甲制式都是眾人第一次見!
見行刺失敗,怕大將軍、霍將軍為了照應自己跟着送死,
李敢咬牙,拉過兒子,轉身毅然跳下山崖。
中貴人包桑嚇傻了,看着空蕩蕩的山崖處,
尖聲吼道,
「護駕!護駕!」
期門軍和羽林軍後知後覺的圍過來,
劉據用眼神止住大舅和表哥,隨後滿眼悲慟的看向山崖,
李敢、李陵都跳崖了,
生死不明。
被刺殺的劉徹,反倒像沒發生過什麼,看向太子,笑道,
「看吧,這棵樹的枝幹太粗了,
朕精心呵護着這棵樹,不知不覺,都快長得比朕大了。
你該慶幸,朕沒被李敢射死。朕死了,你也就死了。」
「爹,您還真愛名聲,怕孩兒在您死後編排您?」
太子據聲音沙啞,可還是強定下心神。
祭壇下的百官都驚魂未定,不知所措。
李敢刺殺陛下?!
他反了?!
可怪異的是,李敢暴起發難,讓百官生出一種感覺,好似就該如此。
霍去病衝到山崖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雲層,看不到別的,
「李敢!」
霍去病重重捶地,又騰身而起,
可怕的是,霍去病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動,瞬間從軍隊中叛出數百人馬!
甚至之前都完全沒有溝通過!數百人就陪着霍去病出來送命!
衛、霍在軍中的威望,實在太恐怖!
雙眼血紅,拔出佩劍,為據哥兒衝殺過去,
數百人馬自髮結陣,如箭射出,可無奈被源源不斷的禁衛分割開!
步兵以少勝多,相比於騎兵,還是太難了!
劉據手中的三叉戟,轉眼折斷兩根,
只剩下衛青了。
看向霍去病,劉徹眼中閃過惜才之情,
誰都能殺,可劉徹真的捨不得殺霍去病!
揮揮手,示意押下去,
「是啊,朕怕啊,」又高聲道,「搜山!找李敢!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衛皇后眼中滿是怒火,想要上前,可看到被劉徹拉着的兒子,又只能默默退回去,
太子據閉上眼,
「爹,那我說了?」
「哈哈,朕倒是忘了,咱爺倆接着說,想起了什麼事?」
父子言語平淡如故,周圍卻全都亂套了,
「孩兒想起,勾踐臥薪嘗膽,積蓄力量,又殺到吳王宮,
夫差請降,勾踐不許,
夫差請奴,勾踐不許,
夫差請死,勾踐許了。」
劉徹眼睛一閃,
「你是勾踐?還是夫差?」
太子據怔怔望向山崖,又望向母后,再望向表哥,最後看向父皇,
沒回答,自顧自接着說道,
「夫差請降不許,請奴不許,是因為勾踐想讓他死。
可是現在,孩兒請廢、請降、請死都不成,您是想幹什麼呢?」
「朕只是想修剪好枝幹。」
劉據沉默片刻,兀得問出一句,
「您不怕我自殺?」
聞言,劉徹眼中現出慌亂,
下意識看向百官中立着的司馬遷,司馬遷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太子若是自殺,這事一定會被司馬遷賴到朕的頭上!
劉徹害怕太子自殺,但又不想表現出害怕,
只能強作鎮定,
「哈哈,哪有那麼嚴重?」
「爹,你需要孩兒露面,所以孩兒想自殺,你攔不住。」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自殺便是不孝!」
「呵呵,」
劉據滿眼無奈的看向父皇,這視線把劉徹又是刺的一痛,
「我要你不許搜山,回京之後安然無恙的放了表哥,這些人馬,一個不許殺,對今日之事,再不可追究!」
太子據臉上現出瘋狂又兇狠的表情,
「你若不從,我就死在這!
讓你好事變喪事!」
風又起,祭壇邊上的華蓋大樹,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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