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富庶,遍地可見寶馬香車,殿堂樓閣,達官顯貴數不勝數。按百姓們的話說:隨手往近水樓外扔把瓜子,都能砸出幾個無所事事的貴族子弟來!
話雖如此,貴人們也分三六九等,其中當以皇親國戚為首。撇去皇城不談,他們大多住在南邊的雲都坊,而雲都坊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兩座外形肖似,比鄰相守的精緻府邸。
左邊那座是薛家新府,住的是薛家小姐,她今年芳齡十六,據說聰明過人,秀外慧中。
右邊那座是端親王府,住的是端王殿下,他是出了名的品貌非凡,淑人君子。
薛家乃喬木世家,門第高雅,家學淵源。往朝堂看,薛家曾出過兩位一品大員,地位非凡。往後宮看,當今皇后是薛家女,其子端王雖非太子,卻穎悟絕倫,雍容大度,實乃皇子表率;薛家小姐身為薛皇后的嫡親侄女,時不時被召入宮中小住,對其之偏愛人盡皆知。
端王殿下與薛家小姐是親表兄妹,再有月余,更要喜結連理,親上加親。
街頭巷尾,百姓們對這門婚事津津樂道:
「聽說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不摻半點水分嘞。」
「一個是世家貴女,一個是天潢貴胄,門當戶又對,當真是天作之合,不成親都說不過去。」
「我偶然見過端王殿下,那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這薛小姐十分神秘,甚少露面,不知相貌怎麼樣?配不配得上端王殿下?」
「嗨,薛小姐的母親生前是開封第一美人,她父親亦是風采卓然的武狀元,生下的女兒豈會平庸?要我說,她定是位花容月貌的絕色少女,光看一眼都能讓人神魂顛倒!」
不遠處的書局前,薛滿微側着身子,高豎起耳朵,裝作不經意地偷聽路人對話。
聽到他們夸薛小姐與端王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時,她唇角輕揚,眸里泛開漣漪般的笑意。
聽到他們頭頭是道地猜測薛小姐是位大美人時,她肩膀微塌,伸手摸摸臉頰,若有似無地嘆出一口氣。
抱歉了呢,她爹娘顏值出眾,祖母更是冠蓋滿京的美人,但她不像爹也不像娘,只遺傳了祖母的六分相貌,是個姑且能算好看的小丫頭,與絕世美女卻毫不搭邊。
首先,絕世美女的臉很小,身材婀娜多姿
她愁眉苦臉地轉過頭,問婢女明薈,「明薈啊,你說我是不是該減減重,變得再苗條纖細些?」
又來了!
明薈對她的心事了如指掌,熟練地回:「小姐,您已經很瘦了,不需要減重。」
「可我的臉好圓!」
「您才十六,還沒完全長好身子,等再過兩年,褪去嬰兒肥就好了。」
「真的嗎?」
明薈仔細地端量自家小姐,因要出入市井,她裝扮低調,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普通的鵝黃衫裙,仍掩不住似雪肌膚與剪水明眸。她相貌可人,氣質靈動,身形纖穠合度,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俏姑娘,若真要雞蛋裏挑骨頭,那便是臉型偏圓潤,雖討喜,卻並非時下最流行的鵝蛋臉。
那又如何?圓臉的小姐也照樣好看。
明薈第五百四十五次嗯,也有可能是第五百四十六次斬釘截鐵地道:「真的,比珍珠還真。」
見薛滿還是將信將疑,明薈只好搬出殺手鐧,「小姐,三公子說了,要是再發現您減重,便要將您私藏的話本燒了,一本都不留。」
薛滿呆滯了會,悻悻然地作罷,「成吧,那就暫時不減了。」
她記起今天出門目的,抬頭望向身後的書局,低落一掃而光——趁着三哥還未回來,她要仔細地挑選話本,挑好多好多的話本回去看!
本朝民風開放,男女皆可入學,貴族家的小姐們更會私下聘請先生,教詩詞歌賦,通曉古今典故,以求博聞多識。而薛滿對這些都興趣平平,反倒對民間的話本異常着迷。
話本有很多種類,鬼怪、傳奇、武俠、遊記、情愛等等等等。薛滿身為一個妙齡少女,最喜歡的自然是你儂我儂、纏綿悱惻的情愛糾葛。
什麼貧窮書生與富家小姐跨越門第的絕世之戀,清正道士與妖嬈狐妖不得不說的那些事,善良醫女與英俊俠客三見定終生的天假良緣
這些話本在民間流通甚廣,評價褒貶不一。許多人(譬如端王裴長旭)覺得它是異想天開式的風花雪月,會給閨閣少女們帶來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譬如薛滿)堅定地擁護話本,認為它給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裴長旭不讓薛滿看,薛滿便偷偷地看,日子久了,裴長旭見她只作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也便睜隻眼閉隻眼,隨她去了。
前些日子裴長旭因公外出,薛滿愈發膽大,帶上明薈溜出府邸,親自上雲瀾書局挑選合意的話本。
書局掌柜見她氣質不俗,一看便是捨得花錢的主,便鉚足勁向她推薦新出的話本。薛滿也不負所望,揮揮手全部拿下。
掌柜樂得合不攏嘴,麻溜地動手替她打包。薛滿在旁等候,目光閒晃,無意間落在一旁的書柜上。
櫃裏擺着整整齊齊的書籍,其中有本書上停棲着一隻小東西,與藍色封面幾乎融為一體。
是只藍色的蝴蝶!
薛滿不由自主地靠近,伸手想要捉住蝴蝶,豈料剛碰到,它便在眼皮子底下靈活飛走。
她還來不及遺憾,一本書倏然掉落,正好砸在鞋面上。
她撿起書,眼中竄入五個大字。
「婢女奮進錄?」
聽起來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她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掌柜的,這本也包起來。」
兩刻鐘後,馬車馱着好幾摞話本回到薛府。薛滿換好衣裳,用過晚膳,趁着天色未暗,坐在院裏的鞦韆上開始看新話本。
春日裏的晚風溫柔,帶着清新的花草香氣,悠悠拂過院落。
薛滿逐漸看得入迷,這是本名叫《舊雨重逢》的故事,講述一名貴公子與心上人相愛,卻礙於祖輩的恩怨被迫分離。幾年後,貴公子按捺不住愛火煎熬,情願拋棄一切也要與愛人相守,就在此時,遠方傳來心上人的死訊。貴公子悲慟欲絕,一時大意,在女配的設計下被迫與她訂婚,可在成親前夕,心上人忽然死而復生
看到這裏,薛滿不知想到什麼,猛地頓住動作。
明薈誤以為她嫌光線太暗,「小姐,要不回屋點上燈再看?」
薛滿合好書,興致缺缺地搖頭,「算了,改日再看。」
她倚在鞦韆上,環視周遭。薛府巍峨氣派,奴僕們恭敬侯立,但在一片柔軟的暮色中,依舊縈繞着絲絲縷縷的寂寥。
世人皆知,薛小姐幼年喪父喪母,幸有皇后姑母與表哥端王真心疼愛,此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可惜府邸空曠,珠寶冰冷,再優裕的生活都填補不了親人的缺失。
夜色傾襲,屋檐下的燈籠次第亮起。薛滿跳下鞦韆,眺向隔牆的另一座府邸,問道:「今日是初幾?」
明薈道:「回小姐,今日是初六。」
才初六,離三哥回來還有兩日。
薛滿沒精打采地「哦」了聲,自從定親後,無論三哥多忙,都會抽出時間來陪她。他這次離開了好些天,着實令她有些不習慣。
難得自由的喜悅已消失殆盡,她將話本遞給明薈,道:「去準備水吧,我要洗漱歇息。」
明薈瞧出她的低落,正想勸幾句,忽聽外頭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
「阿滿。」
薛滿回身,見半圓形的拱門前佇立一道頎然身影。他身着一襲竊藍色蘇羅常服,頭戴琥珀發冠,腰間佩玉,容姿出眾,貴不可言。
「三哥!」
她眼眸一亮,提着裙擺飛奔向他。
裴長旭張開雙臂,眼見薛滿就要撲入懷裏,她卻堪堪停住步子,規矩靦腆地站好。
裴長旭挑眉,「怎麼?」
薛滿略顯扭捏,「我是大姑娘了」
裴長旭失笑,沒錯,阿滿是大姑娘了,很快要嫁給他做妻子。
他改為拱手作揖,「五日不見,長旭問薛小姐安好。」
薛滿行了側身禮,同樣板正地回:「薛滿也問殿下安好。」
禮畢,二人相視,不約而同地笑出聲。
「三哥,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提前辦好事,便提前趕回來看你。」
薛滿心口一暖,拉住他的袖子,低聲道:「三哥,你真好。」
裴長旭輕撫她的頭頂,「傻姑娘。」不對她好,又能對誰好?
「你用過晚膳了嗎?」
「還未。」
「那我叫廚娘給你做幾道菜,這會的筍子正嫩,就做個油燜春筍,涼拌三絲,再來個蔥醋雞,蓬糕」
「都依你。」
膳後,裴長旭並未立刻回府,而是來到薛滿的書房處理公務。
僕人們對他們的相處習以為常,關上門後,安靜地候在外頭。
書房內擺着一大一小兩張桌案,裴長旭在大桌案上翻閱賬本,薛滿則在小桌案上,支着臉頰,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
「三哥,工部最近很忙嗎?」
「算不得忙,只不過臨走前,總要將經手的事都辦妥當。」
薛滿明白他的意思,按理說,除去東宮太子,其他皇子們成年後封王娶親,半年內便會攜妻前往封地,從此除非有聖上親召,否則不得回京。
她與三哥的婚期漸近,也意味着離開京城的日子不遠了。可這裏是他們從小長大的地方,若是離開的話
薛滿問:「三哥,你捨得離開京城嗎?」
裴長旭反問:「不捨得又如何?」
薛滿不假思索地道:「或許我可以讓姑母推後婚期?」
裴長旭蹙眉,輕斥:「胡鬧。」
薛滿自知失言,連忙坐直身子,可憐兮兮地攤開手,「我錯了,你罰我吧。」
裴長旭從抽屜里拿出戒尺,在她手心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婚約之事,豈能兒戲?」
「是是是,三哥說得對。」薛滿乖乖認罰。
裴長旭一想便通,點破她的小心思,「阿滿,你在害怕?」
「有點吧。」薛滿躊躇片刻,老實回答:「一想到要離開京城,去往全然陌生的地方,總覺得忐忑難安。」
聞言,裴長旭牽住她的手,無奈中帶着嘆息地道:「別怕,無論去哪,總有我陪着你。」
是啊,從八歲起,陪在她身邊的人便從爹爹換成了三哥,哪怕中間有過一段插曲,他還是留在了她的身邊。
薛滿的顧慮退散,笑道:「三哥,你繼續忙吧。」
「你呢?」
「我看着你忙。」
「不困?」
「不困,我還很有精神。」
「成。」裴長旭道:「那你跟我說說,這些日子都幹嘛了?」
薛滿便開始絮絮不休:清晨吃了碗美味的餛飩,花園裏見到無瑕的白雲,新買的胭脂上臉特別顯氣色
都是些日常瑣事,裴長旭卻聽得認真。
待到戌時中,薛滿的眼皮子直往下掉,戀戀不捨地與他告別。
裴長旭眼瞧着她屋裏的燭火熄滅,才緩步走出薛府,正打算回王府休息,忽見護衛杜洋一臉欲言又止。
「說。」
「回王爺,是江姑娘那邊,方才傳了信來,說又犯病了,希望您能趕過去看看。」
「」
裴長旭垂眸,神色看似平靜,又夾雜着莫名晦暗。
「去一趟吧。」他道。
馬蹄聲踏破沉寂,載着裴長旭前往京城的另一個方向,噔噔噔,噔噔噔,越跑越遠,不多時便沒了蹤影。
月亮悄悄爬上樹梢,薛滿剛進入夢鄉,對這一切毫無所察。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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