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賀酆入座,王博方看着賀繡問:「阿繡,莊子的契約和這裏的僕人佃戶們的契約你都看過了嗎?」
賀繡欠身說道:「多謝九郎,昨晚他們都已經拿過來了,我已經大致看過。」
「沒什麼問題吧?」
「九郎放心,各種賬目冊子都是清清楚楚的。」賀繡微微的笑着,笑容裏帶着十分的客氣。
「嗯。」王博似是有些不滿,眼神從賀酆的身上瞥過,又問:「你的弟弟……也要跟着你去建康嗎?」
「不,我想讓他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王博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彭城離洛陽很近,洛陽現在已經被叛軍攻佔了,這裏也不是很安全啊。」
賀繡聽了這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王博的眉頭又皺了皺,這丫頭笑什麼呢?自己可是一本正經的說話呢
「九郎這話說的,把我剛剛收了這一個莊子的喜悅感都給衝散了。原來九郎是覺得彭城不安全了,才把這莊子給我的呀?」
「阿繡!」王博不悅的瞪着賀繡,卻又十分挫敗的嘆了口氣,說道:「這話從何說起?你若是嫌這個莊園不好,等到了建康,我再給你一座就是了。」
賀繡又笑起來,搖着頭說道:「九郎何必較真,我說着玩呢。」說着,她斂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賀酆,說道:「我覺得,彭城應該不會有戰亂的。」
「哦?為什麼?」這下輪到王博驚訝了。
「我也說不清楚,感覺是這樣的。」說着,賀繡轉頭看向賀酆,斂了笑容吩咐道:「酆兒,你下去找管事,去農田裏勘察一下,馬上就要麥收了,你看看他們準備的怎麼樣了。現在的糧食可是比金子還貴。九郎給了我們這麼好的一座莊園,我們不能讓這些田地荒廢了。」
「阿姐。」賀酆有那麼一絲不甘,畢竟能跟王九郎坐在一起,哪怕一句話不說,將來也是一種資本。
「去吧。酆兒你記住,在這個亂世中,什麼都不重要,唯有生命最重要。沒有糧食,再富貴的命也活不下去。」
「是,阿姐,酆兒記住了。」賀酆答應着站起身來,又對着王博拱手失禮,「請九郎安坐,賀酆告退了。」
王博點點頭,微微一笑看着賀酆出了屋門之後,目光依然在門外漂游着:「阿繡,你剛剛說感覺……?」
「嗯,感覺。」
「這是戰亂,這是戰爭!」王博正色道:「阿繡,這樣的事情你不能憑着感覺。」
賀繡微微的笑,心想我自然不是憑着感覺,但這樣先知先覺的事情我除了這樣說還能怎樣呢?
「阿繡。你之前說,洛陽城有半年的平安,此話也是你的感覺?」
賀繡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那次你勸我保重,說平城沒有幾日的平安了,也是憑的感覺?」
賀繡依然微微的笑着,沒接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在洛陽城遇難?」
賀繡終於搖了搖頭,說道:「九郎這話說的,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九郎會在洛陽城東遭遇叛軍呢。」
王博一雙墨玉般的眸子看着賀繡,緩緩地說道:「那你為何會在那個時候趕過來?而且還把整個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阿繡,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阿繡對九郎一直說的都是真心話。九郎對阿繡有救命之恩,阿繡當遵守諾言以命還命。阿繡之所以知道九郎在城東遭劫也是回到洛陽之後的事情。九郎不知道,我之前在洛陽城收了二百車米粟,來的時候因為護衛有限,不敢都帶出來。後來我又不放心,所以才回去了 一趟,想再運出五十車米粟出來。可到了洛陽城才聽說九郎和桓四郎出東城門被叛軍圍困了。所以我才將計就計,帶着五十車米粟從東城門出去,引起那些叛軍的注意,分散他們的兵力,然後放火燒他們的軍營,製造了那次的混亂。」
賀繡說這番話時一直都很緊張,言辭也是一再斟酌。她絕口不說自己把王九郎救出來的話,只說道製造了那場混亂便住了嘴。
王博何等精明的人,見她說到了混亂便住了口,便忍不住笑了:「阿繡,聽你這番話十分的合情合理,一定經過了你反覆的斟酌吧?」
賀繡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哈哈……」王博笑得更加暢快起來,甚至還抬手拍了拍膝頭,不停地笑着。
「九郎笑什麼?」賀繡看王博笑得很是蹊蹺。
「我笑阿繡為了瞞過自己的心,居然不惜費盡心思編造謊言。」王博猛然收住了笑,側身漸漸地伏過來,靠近了賀繡,低聲說道:「難道要阿繡承認你心裏裝着我,就這麼難嗎?」
「你……胡說什麼。」賀繡的臉驀地紅了。他挨着自己那麼近,身上清清淡淡的龍涎香味縈繞在鼻息,讓她一下子想到那日突圍的時候與他同乘一匹馬,被他抱在懷中時候的情景。
「臉紅了?」王博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到了賀繡的肩膀上,他修長的手指在她消瘦的肩頭來回的撫着,賀繡便覺得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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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你……這是做什麼?」賀繡的聲音低低的呢喃,一張小臉也紅成了煙霞。
「阿繡,悅我乎?」王博已經把賀繡半摟在懷裏,低着頭在她耳邊輕輕地問。
「九郎真是說笑了。」賀繡低低一嘆,閉上了眼睛。
「嗯?」王博微微皺眉,一時有些不明白這丫頭到底是什麼意思。
「九郎乃是天上謫仙,這世間女子哪個不愛?阿繡不過是萬萬千千之中的一個罷了。這種話,九郎何必再問。」賀繡暗暗地屏住了呼吸,拒絕那種屬於王博的氣息進入自己的心扉。
「呵呵……」王博似是有些得意,他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賀繡的肩頭,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阿繡,原來你也是愛我的。」
王博的手一拿開,賀繡的腦子裏立刻恢復了幾分清明,說話的語氣也清泠了幾分:「九郎這般對我,可是想要娶我為妻嗎?」
「嗯?」賀康被賀繡的話問的愣住。
賀繡的臉越發的冷下來,說道:「九郎不能娶我為妻,還是不要招惹的好。若是阿繡名聲狼藉不能嫁得如意郎君,對九郎又有什麼好處呢?」
「好處?」王博輕聲一笑,又靠了過來,「好處可多了。」
「嗯?」這下輪到賀繡愣住了。
「好處就是——這個世上將沒有人願意要你,然後呢……阿繡就非我不嫁了。到時阿繡再也說不出『不願為妾』的話。阿繡,你說這主意好不好?」王博的笑有些壞壞的,眼睛裏的得意之色難以掩飾。
「你……」賀繡咬着牙把他推開,恨恨的瞪着他,真是卑鄙啊!
什麼天上謫仙,什麼風流名士,什麼亂七八糟的虛名。王博這廝,分明就是個卑鄙的無賴!
「阿繡,三日後我們啟程。」王博說着,又坐直了身子,微笑着說道:「這兩日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們到下一個城池,至少需要二十多天,這一路上可沒什麼像樣的客棧,恐怕要一路風餐露宿了。」
「風餐露宿不怕什麼,只要平安就好。」
「嗯,說的不錯,只要平安就好。」
王博慢慢地站起身來看着外邊滿眼的綠色,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兩日賀繡沒有出門,她甚至沒有叫人去找賀康一次,她每日都同賀酆在一起,帶着他在田地里轉悠,每天都跟他說很多話。
自從被賀公彥趕出了家門,賀酆便整個人都變了。
之前的他還自詡為公卿士族子弟,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跟那些士大夫一樣泛舟湖上,高談闊論。而如今,他已經沉下了心來,按照賀繡說的話,安心的學習管理農莊的事情。
賀繡只嫌時間太少,她恨不得把自己上一世和這一世所悟到的東西都說給賀酆聽,希望他能看清時事,能夠在這一方土地上安居樂業,平安一生。
她還想着找個機會把娘親也接出來,讓她來這裏和酆兒一起安度餘生。所以賀酆聽的很認真,她教的更加認真。姐弟兩個有生以來從沒有像這樣貼心過。
車隊整理完畢準備要離開的時候,賀酆已經對賀繡戀戀不捨了。
「阿姐,你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這一路去建康城,至少還有一個多月的路。你一定要保重啊。」
「嗯。」賀繡點點頭,看着賀酆褪去了稚氣的臉,抬起手來彈了彈他淡青色的麻布衣衫,說道:「好生在這裏等着,到了建康我會想辦法跟父親說,讓他准許娘親來這裏陪你。」
「阿姐……」一提到娘親賀酆便低下頭去,紅了眼圈兒。
「酆兒,莊子裏的事情你要多聽管事的。祝叟和祝嬤嬤兩個人忠心可靠,他們的話你更要聽。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衝動,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明白麼?」
「是,阿姐,酆兒記住了。」
「這莊子裏有王九郎的藏書,九郎說了,書籍他不帶走。你閒暇的時候可以多讀讀那些書,外邊的人和事情你最好少過問。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現在戰亂剛剛開始,至少在十年之內,天下尚無安定。能在這一處世外桃源平安的生活,已經是十分難求。所謂富貴,所謂榮華,不過是飄渺的浮雲罷了。」
「是,阿姐的教誨,酆兒記住了。」
「嗯,我走了,我們書信聯繫。」
「阿姐一路平安。」
……
前面馬車裏的王博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了看,無奈車簾緊閉後面的情景他根本看不到。
坐在他身邊的桓裕哈哈的笑着,抬手把車簾全部掀開,說道:「九郎,想看就掀開車簾看,隔着帘子你能看見什麼呀。」
王博瞪了桓裕一眼,不悅的說道:「你怎麼又坐我的車?你自己的車呢?」
「我們不是朋友嘛。」桓裕笑了笑,輕車熟路的轉手從壁櫥里拿出了王博的瑤琴,信手一撥,一串優雅的琴聲響起,車外隨行的人頓覺精神振奮。
賀繡坐在後面的馬車裏聽着悠揚的琴聲,感慨的嘆了口氣。
「姑娘,九郎的琴真是美妙呢。」百靈拿了一塊香餅放在小香爐里點燃了,又埋上了一層香灰。一邊說着,又把賀繡的帕子拿過來蓋在香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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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璫拿了案几上的銀瓶給賀繡倒了一杯茶,恭敬的遞上去。
賀繡接過了茶來,慢慢地品了一口,淡淡的說道:「這不是九郎撫琴。」
「不是?」百靈奇怪的坐直了身子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又說道:「這琴聲分明是從九郎的車裏傳來的。怎麼不是九郎撫琴?」
「這是桓四郎在撫琴。」賀繡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百靈,繼續說道:「四郎的琴聲美妙無比,不像九郎的琴聲那麼清泠。他們都是清貴之人,但相比之下,九郎孤傲,四郎更隨和些。」
「姑娘連這個都聽得出來?」百靈驚訝的笑問。
「嗯,琴由心生。這是蘇先生給我上的第一節課。百靈,你忘了啊?」
「呃,這個奴婢哪裏懂得呢。奴婢只知道聽罷了,還是只會聽這琴聲好聽不好聽,其中的妙處,奴婢卻說不出來。」
賀繡笑了笑,說道:「我有一隻短笛,不知你們給我放在車裏了沒有?」
「有。」明璫忙把手裏的紫砂壺放下,轉身去壁櫥里拿了一根晶瑩剔透的碧玉笛來雙手遞給賀繡。
賀繡接過玉笛打量了一下,雙手一橫把玉笛放在了唇邊,聽着外邊的琴聲,找到旋律中一個合適的切口,吹了起來。
笛聲清澈婉轉,和悠揚的琴聲遙遙相和,清雅中帶着一絲清涼,在這炎炎夏日中便如一股甜甜的泉水流進人們的心田。
馬車裏的明璫和百靈都靜靜的跪坐在那裏聽着琴聲和笛聲,兩個人的心思也跟着這美妙的樂曲飛出了很遠。
有了笛聲相合,琴聲更加悠遠起來。
王博靠在馬車裏雙手背後慢慢地靠在後面的榻上,閉上眼睛認真的品鑑起來。
琴聲和笛聲正到妙處,前面的車隊忽然停了下來。後面的馬車也只得相繼停住。馬車一停,桓裕的琴聲也止住了。王博十分不悅的坐起身來,冷聲問道:「怎麼回事兒?」
前面的護衛早就匆匆的跑了過來,低聲回道:「郎君,是賀家大郎君的馬車等在前面,他說他要接阿繡女公子跟他一起走。」
喜歡她重生後,打爛世家權貴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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