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淖中嚮往 第18章 東施懷春

    夢毒不喜歡那個女人,但他分明感覺到,那個他不願詢知名姓的女人卻喜歡他。

    在當時的夢毒看來,長得黑而且丑的那個女人——那類型的女人是不會做出浪漫多彩的夢的,她們的夢肯定總是黑色和灰色相交替,更不會有着對鮮花和白雲的憧憬。多年以後,他才發現,他的觀點大錯特錯;他才明白,長相併不影響那類女人對美好愛情的嚮往,並不影響她們的想像與夢幻里出現容貌俊美、風流倜儻的白馬王子。

    那個女人也是那類女人中的一員。

    所以,當那個女人看到夢毒的第一眼時,眼光頓然間拉直了,好在她沒有忘記保持女兒家的嬌羞之態。她的心如撞到了一頭小鹿,她委實沒有想到,多少女人渴望中的白馬王子,她竟然有幸遇上了。貧乏的文化知識沒能讓她懂得什麼叫作一見鍾情,但她卻體會到了一見鍾情的滋味兒。

    女人本就比男人要早熟,加之她比夢毒大出三歲多,心智上便比夢毒要成熟得多;更何況,由於只讀過不足三年小學,她的成熟是吸吮着所有的世俗而形成的,她與當地的世俗民風可以和諧相處,她能在世俗民風裏如魚得水,她為世俗民風而生,世俗民風為她而存。哪像夢毒,與世俗民風格格不入。

    遠比夢毒要通曉世相的那個女人,以她那雙眼球突出的單眼瞼眼睛,看出夢毒雖然十八歲了,但卻尚未脫掉小男孩兒之氣,目光純淨,臉上雖有一點點兒憂鬱,卻掩不住陽光燦爛。現在她還沒有意識到,幾年以後她才驚心地發現,夢毒是那類可以長久保持少年氣韻的男人,而她,卻跟他走向兩極。

    相親過後,幫她去「相」的人聚到了她家,這當中包括她的老娘,她的四個姐姐及她的二嫂,還有近鄰的沒出五服的大爺大娘們。很多人不過是去捧場的,自然不會發表實質性的意見,就連她的二嫂也不會多說,她很了解這個小姑子個性極強,不敢為她拿主意,以免日後落埋怨。哪怕是她的大姐二姐和四姐,雖然內心裏着實希望這個小妹幸福,但跟她說起話來仍是陪着小心,只有與她關係甚篤的三姐苟懷韭敢於照直說出心中所想,她的三姐苟懷韭與她性格相似,卻能處到一塊兒去,常常能夠同仇敵愾。苟懷韭說:「俺看行,俺覺得那小伙子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這樣的男人,聽話,好管。」

    這話正中那個女人的下懷。

    大姐輕聲說出了她的看法:「俺怎麼覺得,這個小伙子年齡上太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哩。」

    那個女人馬上回大姐道:「他現在小,總會長大的。」

    那個女人的四姐說:「不是找人打問過了嗎?那個孩子犯過事兒,坐過牢,到底是真還是假呢?」

    那個女人的二姐回答道:「是俺找人打聽的,聽說,那個孩子是被冤枉的哩。看起來,好端端的孩子不像個壞人。」

    「那就放心了。」那個女人的四姐說。

    的確,夢毒一臉清純的孩子相,難怪那個女人一家人談論起他來稱他為「那個孩子」或「那小伙子」。

    那個女人的二姐又說:「要說毛病,也有一點,就是打問到了,那個孩子的爹娘都老了,像咱的娘一樣老了,家裏挺窮的。」

    那個女人說:「俺又不是嫁給他爹他娘,俺是嫁給他哩。」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別人就不好勸說出什麼不同意的話來了,妹妹似乎非那個孩子不嫁的樣子哩。

    聽着眾口之言,那個女人的老娘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道:「到底成還是不成,晚上就知道了。」


    聞者們知道,她們的老娘是要求助於她口袋裏的卦簽與羅盤等占卜工具了。

    興許是怕自己的老娘算出她不想要的結果,那個女人硬硬地說道:「不管你怎麼算,俺都是嫁給他的命。」

    這世上最被苟娘譏笑的一句話就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她像個民間哲學家似的,聽到這句話就笑出聲來。因為她對這句話嗤之以鼻是有足夠理由的,世人只看到她一隻眼睛明亮一隻眼睛混濁,無不以為她看世界用的是明亮之眼、瞎掉的是混濁之眼,卻不知恰恰相反,她看人看事用的是混濁之眼,盲眼才是那隻明亮之眼。當她用厚厚的黑布遮住明亮之眼為他人算命卜卦之時,卻還能準確算出被卜之人的長相,令人無不嘖嘖稱奇。

    她出生於算命世家,吃的是開口飯,為人看不起。不知是命里如此還是別種原因,她家與算命有着解不開的惡緣,不知從哪一輩起,總是要出現一個身體殘缺之人,要麼是個瞎子,要麼是個聾子,要麼腿腳不靈便,就是由這種人接下了算命的營生。到了她,父母卻只生她一個女娃,她從小跟着父親出外擺攤算命,自然也略通了些命理之類的玩藝兒,但父母還是想着能讓她不再以此為生了。而形勢也確似讓她擺脫跟算命的孽緣,她長大後嫁到了苟宅子村,不再從事此業;而時代也很火熱,把寺廟還有算命市場通通燒光,誰若不從,那就批倒批臭。她為男人生下二子五女,並且做了奶奶。看上去,她是定不會再與算命重續前緣了。

    可是後來形勢有了鬆動,佛寺有了,道觀有了,算命卜卦者又形成了市場,多少人對此篤信不疑推動了這個市場的繁榮。她的那顆心有些蠢蠢欲動了,在家裏先試着給自己卜了一卦,卜完後大驚失色,她的命里竟然只有一子。可是她的兩個兒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何況大兒子是家裏最大的孩子,已經為她生下孫子了哩。接下來的幾日,她提心弔膽,對誰也不敢說出占卜結果。對那次的占卜,她後悔得要死,明明知道算命人不給自己算命,她卻犯此大忌。也許真的是命該如此。幾天後,她的占卜竟然應驗了,且是應驗在了大兒子身上。大兒子在一家磚廠打工,做的是苦力活,在一個中午出窯時,磚垛轟然塌了,還有些滾熱的磚塊忽啦啦將她的大兒子埋住了,被別人救出時,大兒子已經一命歸陰了。三個多月後,成了寡婦的大兒媳婦帶着孩子另嫁他人了。沒了兒子,又沒了孫子,老伴兒一急一悲一怒一氣之下七竅流血昏倒在地,家人及眾鄰將他送到縣醫院時,卻早已斷了氣。

    承受着家敗人亡的沉重打擊,苟娘戴着幾層重孝足不出屋整整五七三十五天。第三十六天上,也就是家人為她的老伴兒上過五七墳後的第二天,她走出屋子,手裏拎着一個褡褳,緩緩地坐在了磨盤前的一把木墩上。已嫁和未嫁的女兒們及二兒子苟懷砣皆圍攏到她身邊,看向他們的老娘。他們發現了,他們的老娘不止蒼老憔悴,淚水在臉上刻出痕跡,更讓他們驚心的是,他們的老娘左眼混濁無比像是罩了厚厚一層塑料,不知是因了左眼的對照還是怎麼的,右眼愈顯得明亮了,眨動時閃亮如電。兒女們都是去過早經去世的姥爺姥姥家的,就連還尚未成年、將成為夢毒眼裏的那個女人、她的最小的閨女也模模糊糊知道姥爺會為人算命,但兒女們卻都還不知道他們的老娘也略通皮毛,只要這皮毛有了個突破口子深入下去,更能精於此道。

    已經深篤命運的苟娘從褡褳里掏出卦簽及羅盤等算命占卜物件,啞着喉嚨說:「這是命。」

    隨後,她叫上她最小的閨女,她最小的閨女拿起牆邊一支一米半長的竹竿,一頭自己握着,一頭交給她的老娘,出了門,走上集鎮,走入算命市場。眾人皆以為她雙目失明,她卻實話實說,說自己一隻眼睛瞎掉了,另一隻眼睛還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點兒;卻沒有明說是哪隻眼睛瞎掉。於是,她家,她家族與算命的惡緣重新接續上了。她堅定地認為,她這是在為家消災哩,免得全面敗落。

    果然,自此後,家裏的經濟狀況有了好轉,人煙也似乎在旺起來,女兒們嫁人的嫁人,二兒子苟懷砣也早早娶了媳婦,生下了孫子,她又重做奶奶了。她最小的閨女也在那樣氛圍的耳濡目染下長大成年,最小的閨女雖不願接受這門長技,但實際上已經薄技在身,哪怕是偶爾為之,也算是接過了她的衣缽。更讓她欣慰的是,因了每日裏浸潤些三教九流,最小的閨女還會哼唱小曲兒呢。可她心裏又是有着擔憂的,擔憂小女兒在接過衣缽的同時也接過身體殘缺的命運。但看看小女兒那麼健壯旺盛如一頭小母牛,她的心裏又存起僥倖,心想萬一小女兒命硬可以壓住身體殘缺之命呢?於是自我安慰地想,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由它去了。只不過,她叮囑過最小的閨女,給別人算命可以,給家人算命也可以,但千萬不要給自己算命,這是她的血與命的教訓。

    那個夜晚,苟娘一宿未睡,面前擺放着羅盤卦簽算命占卜所用的一應物件。她難住了,她竟然從未遇上過這樣的毒中之毒的八字,這八字還有些紊亂,猶如一座七拐八繞的迷宮,讓她無從探出準確的走向;她的一隻混濁一隻明亮但亦如同遮了濃濃陰翳的眼睛前,又現出夢毒的手相,當她抓住夢毒的左手時,混濁之眼擠動了幾下,其中的一下忽如閃電,那閃電讓她看清了夢毒的左手上所有的紋路,那些紋路錯綜複雜紛亂無比,一如他的命理,也是一座無法走通的迷宮,特別是手心的那條橫紋,也就是很多人常說的感情線,夢毒左手心的那條佈滿荊棘的紋路,哪裏是什麼感情之線,分明是一條由女人的髮絲盤繞交錯而成的辮子。她兀自點了點頭,恍悟過來這個生在五毒之日的孩子為什麼叫個「夢毒」了,定是有高人指點,想以毒克毒嗎?還是要毒上加毒?

    她把夢毒的命理推算了多遍,又將夢毒與她的小閨女的命理結合起來占算,可後來把自己也算糊塗了,她不敢算下去了,她怕再算下去會算出什麼厄運來,索性推開了羅盤卦簽等物件。她眼前忽亮了一下,心裏也亮了一下,她明白了,不管算與不算,不管算得准還是算不准,她看得出聽得出她的小閨女的心思,她更加了解她的小閨女的脾性,認準了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迴轉的。既如此,何不投她所好,滿足她的心愿呢?

    所以,早晨,當她的小閨女問老娘算得如何時,老娘笑說,她跟那小伙子是天作之合,如果嫁給了他,她的旺夫之運便會顯露無遺。

    苟娘的小閨女雙手合在一起,說:「俺就說嘛,嫁給他,就是俺的命。俺認命。」

    可是,她的二哥苟懷砣卻不同意這門親事。雖然購買彩禮那天,苟懷砣在見過夢毒之後就對他的妹妹大搖其頭,但卻阻不住。哪怕是當天下午,電視機、自行車等彩禮已經壓在他們家,但到了晚上,他幫人卸貨歸家後,仍然明確說出了他對這門親事的看法:「你跟那個小伙子純粹就是騾子和牛一起拉車,會把車拉翻的。」

    他的妹妹問:「為什麼這麼說?俺偏要試試。」

    苟懷砣說:「你也不看看他那張小白臉,也不看看他那雙手,俺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根本就不是個能幹莊戶活出大力的人。你要是跟他成了親,以後家裏什麼粗活兒都得你干,你非累個半死不可。」

    「俺還不讓他幹活哩。」

    苟懷砣真是旁觀者清,他看出那小伙子壓根兒不喜歡他的妹妹,還覺得他們二人根本不般配,只是怕傷了妹妹的自尊心不好明說,但還是委婉道:「俺提醒你,免得你以後受罪。那個小伙子的心還沒長大,等他的心長大了,不定會出什麼么蛾子哩。」

    「如果俺天生是個受罪的命,那俺就去受好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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