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前面拐角處,古小麗正朝大家招手。
她身邊正好是一堵紅色宮牆式樣的圍擋,又有一尊漢代石雕的辟邪獸。
古小麗半個身子正好從那漫漶的石雕邊探出,一張臉白慘慘的,笑容也多了幾分陰森的意味。
她招着手,還用那開朗的語氣,招呼說:「大家都看好了嗎?看好的話,從這兒上樓,我們去下一個展廳。」
古小麗背後是樓梯口。
孫聆雪幾人距離最近,一聽她招呼,兩位老人答應了一聲,抬腿就想過去。
孫聆雪拉住了他們。
「小姑娘?」二老有些奇怪。
孫聆雪不及作答,兩隻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就在古小麗露面的一瞬間,那股腐木的氣味變得異常濃郁,幾乎像針一般刺着她的皮膚。
「不要過去。」幾秒鐘後,她才說出這麼一句。
「快來呀,注意時間」古小麗還在呼喊,但那張笑面隱隱變得僵硬,聲音也更機械。她的目光轉向孫聆雪,兩隻眼睛都黑洞洞的。
這時,「噠噠」的鞋跟敲地聲響起,是張穎快步走來。她剛剛似乎和劉耀豐又吵了幾句,拉着臉,對詭異的氣氛渾然不覺。
她從孫聆雪身後走來,經過時竟突然用肩膀撞了過來。
孫聆雪專注四周,沒有注意,被撞得往邊上一晃,她飛快盯了張穎一眼,皺起眉頭。
「你幹嘛擋路?」張穎聲音嬌滴滴的,又帶了一絲趾高氣揚的意味,「怎麼,你擺一張臭臉給誰看?你以為還是以前嗎,人人都捧着你?」
孫聆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目光冷森森、黑洞洞,看得張穎心中一突,但她不願意示弱,便又哼了一聲,踩着小高跟涼鞋快步往前走去。
「劉耀豐,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她走到拐角處,轉頭看向古小麗,聲音陡然僵住。
下一刻,她尖叫起來,扭身就想跑。
然而,一根尖刺陡然刺出,擦過了張穎的肩,好懸沒把她刺個對穿。
饒是如此,鮮血也在燈光下迸射而出,配合着張穎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將所有人都震在原地。
「怪物怪物!!」
張穎捂着傷口,跌跌撞撞地跑,帶着哭腔:「劉耀豐救我——!」
這時,古小麗走了出來
不,真正走出來的,是長着古小麗上半身、擁有蜘蛛下半身的怪物。
它挪動着毛茸茸的八條腿,另有兩根前肢揮舞着,其中一根還滴着鮮血。
它似乎沒注意自己已經暴露原型,那人形的一半還在笑着,口中還發出那開朗又僵硬的呼喚:
「大家快來啊,現在才來了一個人,你們怎麼都站着不動?我們一起出來,可不能走散了」
說着,它的上半身緩緩轉動,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去。
「大家」
直到這時,眾人終於悚然驚醒,尖叫着四處逃竄。
然而,從出口的位置也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燈光在牆上映出一道巨大的蜘蛛影子,上面卻也有一顆人形的頭顱,看帽子的形狀,正是大巴車司機。
「這是什麼東西啊!」
「救命救命!」
「報警啊!快報警!」
「媽媽嗚嗚嗚」
一片混亂中,孫聆雪後退了幾步,仍舊保持着冷靜。
這隻怪物突然出手,是因為到了它的老巢,沒必要再遮掩了?但它看似可怖,面對張穎都捕獵失手,看來也沒那麼厲害。
更重要的是,她雖然被腐木的味道熏得頭暈,但並未察覺到真正的危險。相比起捲髮女人給她的毛骨悚然之感,這隻蜘蛛怪物要差多了。
僅此而已了嗎?
就在孫聆雪升起這一絲疑惑的時候,她眼角餘光捕捉到了兩個人的影子,那是劉耀豐和張穎!
在突發的混亂中中,劉耀豐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而找到目標一般,朝着某個方向快速跑去。
在他身邊,是跌跌撞撞跟着的張穎,現在她不抱怨腳痛了,只伸手拽着劉耀豐的衣服,不停驚恐地重複說「不要丟下我」。
燈光掃過男人的臉,照出他興奮的表情。
他果然知道什麼!
而且,劉耀豐跑過去的位置,正是腐木味最淡的方向。
那邊比這裏安全?並且有寶物?
孫聆雪當機立斷:「往那邊!」
一句「往那邊」沒說完,孫聆雪已經彈射般奔跑出去,經過兩位慌張的老人的時候,她兩隻手各拽上一個,拉着一起飛奔。
在混亂中,人類就像羊群,會喚醒跟隨的本能。
孫聆雪聲音果決,其他人聽了,立即跟上,根本沒有思考為什麼的空間。
前方是消防通道,劉耀豐一直往下跑,孫聆雪也跟着往下跑。背後是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密密麻麻的窸窣聲響——蜘蛛也跟過來了!
老人家的反應要慢很多,孫聆雪都把他們拽着跑了半層樓了,他們才反應過來,但也只是忍着驚慌、不斷喘氣,咬牙跟上,顧不得其他。
【情感聯繫程度5%,協同進化開啟共享,收穫正面情感10點】
她的異能提示了什麼,但孫聆雪沒來得及仔細看。
她發力狂奔,一點不覺得累,只感到源源不絕的力量,這也讓她心中更有底氣了一些。而讓她欣慰的是,兩位老人家竟也健步如飛,比她預想的情況好。
一路跑到地下,撞開一扇門後,眼前竟然出現了一片廣闊的地下空間。
空間寬闊又高大,還亮着大功率的白熾燈,像個秘密倉庫。
在空間上方,密密麻麻結着一張巨大的蛛網,上面到處結着大小不一的白色繭,形狀如同木乃伊的棺材。
網的中心,倒掛着一隻龐大如小型飛機的蜘蛛。它呈金棕色,渾身交織着黑色花紋,間隔又有大小不一的白色斑點紋。
從它的腹部吐出一根絲線,連接蛛網,它自己則緩慢下沉。
【「洞察」成功,發現d級能量生物流浪漢蜘蛛(被寄生)】
【當前能量值95/100】
那股腐木氣息的源頭,就在這隻巨型蜘蛛身上!
可是明明是跟着氣味最淡的方向走,怎麼反而撞進了這種地方?這隻蜘蛛體型比外面的大多了,一看就是蜘蛛老大。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它也是被寄生的狀態?
孫聆雪疑竇叢生,不禁停下腳步,緊盯着前方。
她身後也陸續傳來不同的腳步聲,再使勁把門蓋上。
那些恐怖的窸窣聲響都止於門外,似乎並沒有闖進來的打算。
人們好不容易敢多喘口氣,然而,在看清前面的場景之後,他們的腿再次嚇軟了。
「woc這」
「你把我們帶哪兒來了?!」
「媽媽嗚嗚嗚」
「噓。」孫聆雪只說。
這時,一個人忽然指着前方,抖着聲音說:「那、那不是家暴男和他女朋友嗎?他,他在幹什麼?」
不錯,在那隻倒掛的蜘蛛正前方,站着劉耀豐和張穎。
此時,劉耀豐正把張穎錮在懷中,任憑她如何喊叫、掙扎,他都沒有鬆手。
如果是平時,對張穎而言,他那強壯的身軀或許是安全感的來源,也是上網大秀情侶身材反差的得意素材。
可現在,這只是她無法掙脫的枷鎖。
更別提她才受了傷,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也浸濕了劉耀豐的衣服;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寂靜的空間裏發出緩慢的「滴答」聲。
「劉耀豐你放開我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麼!」張穎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已經叫破了嗓音,透出極致的恐懼。她不由軟了聲音,從呵斥變成哀求:「耀豐,耀豐你放開我,你,你到底」
蛛絲閃亮;上方的蜘蛛緩緩降落。
「就是這東西」
劉耀豐面對那巨大的、反常的怪物,聲音里不是沒有恐懼,但更多的是狂熱的興奮。
「穎穎,你說過愛我,現在到你證明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發力,手臂上那在高級健身房、僱傭高價私教而鍛煉出的肌肉一塊塊鼓起,連同他繃緊的軀幹核心一起,緊緊抓住懷裏小雞仔一樣瘦弱的女友。
「穎穎,為了我——苦了你了!」
劉耀豐大喝一聲,將他曾經無比讚賞的纖美柔弱的軀體,整個扔向了蜘蛛!
「不不不要啊——!」
張穎尖叫,四肢在半空倉皇地舞動。
下一刻,蜘蛛抬起鰲肢,精準無誤地鉗住了張穎,繼而突出白色蛛絲,開始包裹張穎。原來蛛網上那些白色巨繭,都是它的儲備糧。
張穎的慘呼瞬間變得斷斷續續,口中、身上到處都是湧出的鮮血。鮮血不斷流淌,染紅了包裹她的白色蛛絲。
在蜘蛛動作的時候,劉耀豐先是愣愣片刻,繼而發出一長串怪異的笑聲。他好像也被自己的舉動嚇着了,卻更多是感到興奮,才能從喉嚨中擠出公雞打鳴似的、發抖的笑聲。
他一邊笑,一邊面向蜘蛛展開雙臂,雙手竟憑空燃起金紅色的火焰。
在那火焰燃起的同時,上方,已經被蜘蛛絲包裹得只剩一個頭的張穎,也突然燃燒起來!
——用張穎點火,這才是他的目的!
【「洞察」成功,發現d級異能者】
【當前能量值90/100】
火焰發動的剎那,孫聆雪也收到了「洞察」的提示,果然,只有正在使用異能的異能者,才能被她感知。
火焰迅猛,一瞬間傳到了蜘蛛身上,並順着蛛網蔓延;密密麻麻的蛛絲,一轉眼化為火海,那些白色巨繭也染上火焰,空氣里頓時傳來蛋白質烤焦的氣味。
蜘蛛掙扎。
張穎竟也在掙扎。
她重傷至此,又被火焰灼燒,可生命的頑強恰恰在瀕死之際體現,她掙扎着、發出模糊的尖叫,那張完全失去本來模樣的臉,轉向劉耀豐的方向,嘴一開一合,仿佛在說着什麼。
孫聆雪不喜歡張穎,否則也不會冷眼看她送死,但在這一刻,她忽然有點恨自己視力太好、聽力太好,將這一幕看得太清楚、聽得太清楚。
——她清楚地聽見,在這一刻,從張穎口裏斷斷續續說出的,是無限淒涼的三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問為什麼!
這一刻,孫聆雪感受到了一種冰冷的憤怒。
這憤怒層層燃起,凝固如冰,冰里禁錮着沉默又爆裂的吶喊:原因有什麼意義?他害了你,他親手害了你,只需要知道這一點,你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應該用盡一切力氣詛咒他!
她憤怒,不是為了張穎,而是為了自己:她也曾為了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而將自己餓得頭暈眼花,還自欺欺人說不要錢的工作的每一天是在鍛煉自己。
她想起來多年前的一幕:她剛剛踏入高中,第一個同桌就是張穎。第一節課,張穎一直在盯着她看,下課後細聲細氣地說:你好漂亮,我們能不能做朋友。
那是無關緊要的往事,如今想來,並不會讓她原諒當初張穎的造謠,也不會讓她多一分後悔——後悔沒有盡力救張穎。
這件無關緊要的往事,只是讓她更加清楚地看見了張穎的無能為力。
因為無能為力,15歲的張穎不敢正面追求劉耀豐,只敢背地裏用謠言捅向孫聆雪。
因為無能為力,25歲的張穎柔柔地依附男友,死到臨頭才驚覺無力反抗。
有人說這是愚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怎麼會想着靠男人?
但在最開始,那只是一點動物般的念頭:「想要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想不用爸媽求人塞錢才能念好學校」、「想有新衣服而不是撿親戚孩子的舊衣服」、「想一家人和和睦睦而不是為了沒買到晚市打折的菜而吵架」
但憑自己很難做到。平庸的頭腦,平庸的體能;父母毫無助力,當他們抬起那被生活刻下風霜的滄桑的臉,眼中唯一的期望,是指着孩子出人頭地、讓自己晚年有靠。
憑自己做不到,可就是想要——怎麼辦?
拿美貌和柔順換取,為什麼不行?犯了哪條法律,傷了哪個人的心?
就是這樣一點點走上依附的道路。要往上依附,要儘量往上,要讓咬牙低下的頭顱換來櫥窗里閃閃發光的包包,要讓深夜的淚水落在豪宅的地毯上。
是這樣的念頭,這樣的邏輯,這樣的行動軌跡,勾勒出平庸的花瓶的庸俗的人生。
多麼愚蠢
因為順利過,因為成功過,因為確實憑藉自己的「魅力」讓富二代折腰,於是忘記了:真正的力量只有一種,是我想、我要、我能辦到。
取決於他人的力量,不是真正的力量。
以為的「換取」,只是拿年華打了水漂。
其實也不是忘了,只是自欺欺人。
若真能憑自己上青雲,誰想要伏低做小?
一直自欺欺人,漸漸也就真信了。騙了自己,真信美貌為王。
多麼愚蠢的確愚蠢。
張穎的確是個愚蠢的女人。
而孫聆雪自己?也不遑多讓。
她也曾擁有過這樣愚蠢的時光,騙自己愛情與麵包可以兼得,為了抓住那一根通往「更好生活」的繩子而不斷塑造自己,最後卻被無情拋棄。
她和張穎的區別很大嗎?一點都不!也許她更早地迎來失敗,也許她更早醒悟和蛻變,也許她更幸運、擁有了新時代存活的本領,也許她們已經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但——
她們的命運,依舊同根。
她們是愚蠢。
但也只是愚蠢。
而有的人,是該死。
孫聆雪看向劉耀豐,目光倏然歸於寧靜——刀光出鞘前一般的寧靜。
她的心情也一片寧靜,如無波的湖面。
湖水不動,心念不動,唯獨訴說着一個念頭:
——張穎既然死了,這個男人又有什麼活着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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