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星從第六星區轉道十三星區,下了飛艇,從基站出來。
小雨霏霏,她抬手招了一輛懸浮飛車。
車窗外樓房低矮,道路寬闊,稀稀拉拉的人影遊走在道路邊緣。
和擁擠不堪、繁華如沸的第二星區相比,十三星區像一座遠離喧囂與欲望的邊境小城。
飛車停在路邊,遊星撐傘下車,瞬間被水汽包裹。
她微微揚起傘,仰頭看去。
薄薄的霧氣中,矗立着一棟半新不舊的灰綠色公寓。
天鵝絨公寓,位於十三星區中心城邊緣。
綠植環繞,交通通達,相鄰的街道有小型商超、水果店、餐館。
一路過來,遊星都在觀察,環境比預期好很多。
遊星心下微定,朝公寓正門走去。
大門緊閉,門邊貼着一張通知。
【非公寓住戶,未經允許,不可擅入。請按門鈴,說明來意。】
門邊有一個老式門鈴,遊星盯着門鈴看了片刻,按響,告知來意。
不久,大門打開。
應門的是個機械人。
只到遊星腰際高,圓滾滾的腦袋和身體,亮銀色的身軀上裹着一套不甚合體的西裝。
看體型和外觀,應該是清潔機械人。
機械人用眼睛掃描遊星全身,確認身份,富有情感的電子音響起:「新來的宿舍管理員?等你好久,公寓長有事外出,你的辦公室和宿舍已經收拾妥當,我帶你去看看。」
遊星微微遲疑,掃一眼公寓內部,站在門邊沒動。
機械人察覺身後的人沒跟上來,扭過身,似乎有些無措:「我叫言真,職位是公寓長助理。遊星,我們是同事哦。」
穿着不合體套裝的機械人低着腦袋,對手指,興奮中帶點靦腆。
遊星眨了眨眼睛,眉心微蹙,陷入思考。
改造機械人?
這個型號的清潔機械人出產多年,特點是便宜高效,但是很古板,只能執行清潔打掃指定區域的任務。
第二星區的街道時常有這個型號的機械人成群穿梭而過,遊星確信不會認錯。
眼下這位叫言真的助理機械人有着清潔機械人的外殼,卻更像高智能工作機械人。
遊星唇角微微上翹,抬腳踏進天鵝絨公寓。
言真腳下有滑輪,他咻一下滑到遊星面前,仰起腦袋,有些驚奇:「你在笑我?」
遊星定定點頭。
言真不解:「為什麼?我做了好笑的事?」
遊星又搖頭:「沒有,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遊星從來沒有預想過會和機械人成為同事,言真還在追着問「為什麼你覺得我很可愛」。
言真纏着遊星鬧了一陣,突然記起自己正事在身,一秒恢復冷靜,帶遊星到辦公室轉了一圈。
管理員的工作區域就在一樓,正對公寓大門,靠左邊的走廊拐角處有一間帶洗手間和休息室的辦公室,側面開了一扇窗,像一個諮詢接待處。
言真:「沒有公寓長的允許,住戶不能擅自出去,所以需要你幫忙收外賣、快遞。偶爾還要盯着住戶,不要讓它們偷跑出去。」
遊星:「確定這裏是公寓,而不是監獄?」
言真低下腦袋,似乎在思考,好一陣才抬起頭:「只是白天不讓它們出去,晚上不用管。工作區域和內容就是這些,其實都是些簡單的工作,但是我們招人好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管理員。幸好你來了,遊星。」
遊星:「」
我可能馬上就要走了。
言真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說漏嘴,高高興興招呼道:「我帶你去宿舍,你先收拾一下,明天就正式上崗。」
遊星本來只是打算先來了解一下工作環境和工作內容,聽完工作說明,只覺處處透着詭異,心底暗暗打了退堂鼓。
然後她到了十三樓,天鵝絨公寓最頂層的一個小套間。
言真推開門:「這裏是你的宿舍,我和公寓長姑且按照人類的喜好佈置了一番,希望你喜歡。」
姑且按照人類的喜好
遊星不動聲色地消化言真有意無意透露出的信息,抬頭望去,眼瞳微微一顫,走進宿舍。
這套私人宿舍大約一百二十平米,客廳、主臥、書房一應俱全,還有飯廳、廚房,帶大浴缸的盥洗室,客廳外帶大陽台。
採光極好,視野寬闊。
房間裏暫時只有床架、桌椅一類簡單的大件家具。
遊星在空曠的屋子裏轉來轉去,心砰砰直跳。
第二星區屬於高層星區,人口稠密如蟻巢。
像遊星這樣的打工人,最初那一兩年只能與人合租,私人空間極小,根本沒有真正的私密性。
租客早晚使用公共衛生間的時間很集中,無論是正在使用、還是等待都極為尷尬;偶爾遇到合租人帶男伴或是朋友回來,當時的遊星還買不起屏蔽屏障,隔壁徹夜不停歇的聲音和閒談都極為難熬;永遠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時常找不到自己的東西,那種無力感遊星想起來仍是氣悶。
工作幾年,攢下些許積蓄,遊星才有能力租房獨居。
她住了三四年的那間出租屋,只有一個房間,帶一個狹小的衛生間,合起來也就新宿舍的臥室大,床、衣服、所有生活用品都只能堆在一處。
後來遊星攢錢買了個基礎版本的空間戒指,塞了很多東西進去,住處才稍微寬敞一點。
新的工作環境和宿舍,遊星真實心動。
言真仰着腦袋,天真地眨眨眼,繼續道:「你的工資是稅後一萬五千星元,職工保險我們會想辦法繳納,另外每天還有一百星元餐補。遊星,只要你留下來,我們會全力保障你的生活和安危。」
遊星垂眸。
言真說得正經,卻透出一股「我們偷電瓶車養你」的詭異感。
宿舍管理員,看似是一份和平、與世無爭的養老工作,又隱隱透出不穩定和危險性。
但是!!!
遊星回頭看着空曠又寬敞的宿舍,她在第六星區入住的酒店,房間面積只有宿舍三分之一,三千星元一晚。
宿管私人宿舍不僅寬敞,採光和視野優越,還免費!!!
工作八年,長期與個性鮮明、強勢的人類同事共事,遊星內心冷硬且麻木,遇到萌萌軟軟、好說話的機械人同事,也覺得新鮮不已。
工作內容聽起來不難,就如她來時所期待的那樣。
而這份工作隱隱透出的詭異之處,慢慢探究也無妨。
遊星只猶豫了小片刻,決定正式入職。
言真看起來很開心:「那你好好休息一晚,我先回去工作。」
房門拉開又合上。
遊星在宿舍里晃了幾圈,萬萬想不到一間寬闊敞亮的宿舍就能令自己如此興奮。
快樂,好像也沒有她之前以為的那樣難以獲取。
或許,只是她喜歡的東西和二十多歲時不一樣了。
遊星有一枚五立方米空間的空間戒指,重要的東西和生活用品都收在戒指里。
離開第二星區時,她已經退了出租屋,收拾好重要的物品。
她從戒指里取出乾淨寢具和幾樣必要的生活用品,準備簡單佈置一下房間。
正式熟悉之前,遊星不打算拿出戒指里所有的行李。
***
言真從遊星的宿舍從來,坐電梯下樓。
剛走出電梯門,看見又在找腦袋的103住戶,言真打了聲招呼,準備繼續回去站崗。
公寓長外出,宿舍管理員還沒有正式上崗,監管公寓住戶的工作暫時由他負責。
103脖子以上空空蕩蕩,碗口粗的黑色橫切面上氤氳着些許暗紅色的霧氣。
他緩緩扭身,面朝言真,聲音像是從震顫的胸腔發出:「助理先生,你有沒有感覺到新鮮的人類氣息?」
言真:「新的管理員剛到,是個年輕的人類女性。公寓長回來之前,你們稍微收斂一點,不要嚇到她。」
新來的管理員素質不如以前招的幾位,或許是因為精神值偏低,感官也不夠敏銳,完全沒有察覺天鵝絨公寓不是普通公寓。
言真微微搖頭,因為不敏銳,交流起來反倒比以前那幾位容易。
遊星脾氣很好,性格也穩定。
言真仔細研究過遊星的工作履歷,曾經在c級怪談攻略研究所任職五年,對怪談的接受度應當比普通人高。
103聽到關鍵信息,突然不急着找頭,上樓找鄰居嘮嗑,散佈新管理員入職的消息。
***
翌日清晨,六點五十。
遊星睜開眼,明媚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灑在距離床鋪半米遠的地板上。
整個房間都沐浴在暖色的明亮光暈中,遊星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
她起床燒了熱水,轉頭去洗漱,換衣服,一切有條不紊。
待收拾妥當,遊星沖了咖啡倒進水杯,又從空間戒指里拿出兩個三明治,一起拎着下樓。
宿舍管理員的工作時間早八晚六,工作時間略長,勝在工作強度低。
遊星下樓時,沒有遇到住戶。
她從電梯出來,徑直走到管理員辦公室,用昨天拿到的鑰匙開門。
門上新帖了一張管理員守則,內容只有三條——
【一、只有鑰匙可以打開管理員辦公室,請一定妥善保管。】
【二、管理員不需要加班,下班時間請立刻打卡離開,不要在工作區域逗留。】
【三、公寓裏的住戶都很正常,請管理員務必做好本職工作,不要探究住戶私隱。】
管理員辦公室的鑰匙很重要,大概類似安全道具。
管理員不需要加班,按字面意思理解即可。
公寓裏的住戶都不正常。
遊星看完管理員守則,面無異色,推開門又反手關上。
辦公室近期打掃過,窗明几淨,拎包就能上班。
遊星拉開窗邊桌子後面的椅子,坐下來喝着咖啡吃早餐,目光掃過旁邊挨牆而立的一塊懸浮顯示屏。
公寓只有正門大廳這一塊有監控,正對緊閉的公寓大門,畫面里空空蕩蕩。
遊星吃完早餐,收拾乾淨桌面,桌子上的電子時鐘正好跳到上午八點整。
開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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