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第五天,前方依然是荒蕪的沙漠。
正午的天空刺眼而灼熱,沙漠被曬得又白又亮,仿佛要冒出煙來。零星錯落的仙人掌搭拉着腦袋,蔫蔫地蜷縮在沙丘中,顯得無精打采。
風照原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停下腳步,微微喘着氣。整整三天的不飲不食,縱然是鐵打的人,也經受不起。
師暮夏的情況比起風照原更為不如,美目黯淡,紫色的長髮蒙上了灰塵,雜亂無光。最要命的是喉嚨,仿佛塞了一塊滾燙的棉絮,嘶啞得說不出話來。
在這威力無窮的殘酷大自然面前,任何的道術、秘術,都顯得如此渺小軟弱。
風照原從懷中掏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沒有任何信號,腕錶也無法聯絡到安全總署。在這片沙漠中,所有的通訊裝置都失去了作用。
「看來是走不出去了。」
師暮夏沉默了一會,低聲道,聲音透着罕見的軟弱。
風照原回過頭,看了一眼師暮夏。沙漠灼熱的日光令他的脈輪受益無窮,雖然又飢又渴,但精力卻得到了一定的補充,不像師暮夏那樣疲憊不堪。
「現在還沒有必要說放棄。」
風照原淡淡地道,走到左側的一座小沙丘上,拔出幾棵仙人掌,剔除刺,分出大半給師暮夏,自己拿着剩下的仙人掌大嚼起來。
「這也能吃嗎?」
師暮夏接過仙人掌,神情有些猶豫。
「為了活命,尿也能吃。」
風照原捉狹地道,舔了舔嘴角滲出的苦澀綠色汁液。看到仙女般的美人因為自己粗俗的話而發窘,心中不由掠過一絲報復的快感。如果不是對方執意除妖,他也不會陷入眼下的困境。
「是我連累了你。」
師暮夏凝視着肥厚的仙人掌,許久,最後還是將它們遞還給風照原。
風照原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不由暗自佩服對方的骨氣,知道師暮夏因為心中內疚,所以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休息一會兒吧。」
風照原瞥了一眼師暮夏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臭小子,管她幹嗎?」
千年白狐不滿地叫道。
風照原微微一笑,儘管他和師暮夏並不是朋友,但在這片充滿死亡陰影的沙漠中,作為人類,都會升起互相扶助的同情心。這一點,是附身的老妖怪所不能理解的。
烈日的光芒漸漸微弱,天色暗下來。
一隻土黃色的蠍子從沙地鑽出,靈巧地爬向遠處。
師暮夏靜坐在沙丘前,以道術的方式盤膝呼吸,恢復元氣。風照原躺在離她幾米遠的沙坑裏,看着夜的翅膀慢慢覆蓋住天空,繁星鑽出夜幕,眨着眼睛,在沙漠上灑下斑駁的星光。
夜間的沙漠氣溫急轉直下,寒氣透骨,白天的火爐一下子變成了冰窖。
還能夠堅持多久?風照原心頭掠過一絲茫然。以人類正常的生理判斷,最多只能七天不喝水。現在身處灼熱的沙漠,生理承受的期限也要打個折扣。即使以他的體力,再過三天如果還是走不出沙漠,一樣必死無疑。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奧林匹斯山會發生異變,將我們捲入這片古怪的沙漠。」
師暮夏站起身,目光平靜。儘管神色憔悴,但她出塵的風姿依然沒有任何改變,說話有條不紊,沒有絲毫慌亂。
風照原點點頭:「師小姐的問題我也考慮過。」
師暮夏接着道:「奧林匹斯山,在希臘神話傳說中被稱作眾神居住的國度。神話傳說,未必沒有一點道理。也許在這座山上,隱藏着什麼不可知的東西。」
風照原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裏,和奧林匹斯山有關嗎?」
「這只不過是我的猜想。在奧林匹斯山上,可能有一條肉眼看不見的神秘空間通道,直接連向這裏。你我鬥法,正好打通了這條通道,將我們送到這片沙漠。」
風照原不由暗自佩服師暮夏的想像力,大膽想像,小心求證,是最科學的尋求真理的方法。
「天地的奧秘真是令人嘆為觀止,能夠經歷這樣奇妙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不覺得遺憾了。」
師暮夏淡淡地道。
風照原詫異地轉過頭,盯着師暮夏,後者微微一笑,如同清麗盛開的水蓮花:「死並不可怕,對於我們學習道術的人來說,不過是陷入另一個輪迴罷了。如果不能永生不滅,飛升入道,活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純粹是封建迷信嘛,風照原暗自好笑,師暮夏這一點和老妖怪倒很相似,都渴求長生不老,其實說穿了就是怕死。
「風先生好像是亞洲人,您是相龍唯一的弟子嗎?」
沉思了一陣,師暮夏忽然問道。
「我是中國人。」
風照原反問道:「師小姐不是亞洲人吧?」
「我出生在希臘,在我很小的時候,跟隨父母去中國旅遊。客船在渤海灣附近遭遇到罕見的大風暴,所有的遊客和我父母都喪生了。我是唯一的幸還者,被海水衝到山東的蓬萊島,從此與道術結下了一段奇緣。」
作為西方秘術的大師相龍收了東方人為弟子,而東方文明的代表道術卻傳授給了西方人。風照原和師暮夏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都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
「我們的比試,目前應該算是不分勝負吧?」
風照原笑了笑道。
「只要我能將你體內附身的妖狐除掉,就代表我贏了。」
師暮夏眨了眨眼睛,側過頭,對風照原微微一笑,第一次露出小兒女般可愛動人的神情。風照原看得心中一盪,千年白狐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兩人又隨便閒聊了幾句,各自休憩。經過幾天的相處,雙方的關係已經不像開始時那樣敵對。
天色逐漸發白,群星斂去。
沙漠重新變得滾燙無比,烈日鑽出天空,肆孽烘烤,像是把一鍋鍋沸水瘋狂潑下。
風照原和師暮夏繼續趕路,越往前走,就越是荒涼,滿目都是連綿的黃色沙海,就連仙人掌之類的植物也看不見了。
他們似乎走偏了方向,深入到沙漠的核心。
風照原暗暗心驚,喉嚨燥熱得仿佛要冒出火來。炎熱的風吹過,前方捲起了漫天沙塵,在火球般的太陽下飛揚着黃金般的色澤。
沙塵紛紛揚揚地灑落,很遠的地方,幾個黑點漸漸露出沙塵。
「是人,帳篷,還有駱駝!」
風照原指着前方,驚喜地大叫着,渾身顫抖,似乎在剎那間恢復了力量,箭一般向前竄去。
終於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造型奇異的石柱,孤獨地聳立在沙漠中,異常醒目。石柱旁有一座臨時搭起的帳篷,遠遠望去,帳篷外共有八隻駱駝,每隻駱駝身上都背負着厚重的牛皮水囊和乾糧袋。一個滿臉皺紋,乾枯瘦小的老人正在給駱駝飲水,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詫異地回頭,看到風照原和師暮夏,臉上立刻露出驚駭的表情。
「你,你們,你們是。」
老人的水囊從手中滑落,臉上的表情仿佛看見鬼似的,顯得十分恐懼。
「是你。」
帳篷的幔布忽然掀開,走出來的人盯着風照原,手上戒指的雄鷹圖案閃動着冷冷的光。
雪白的襯衣,黑色的領結,考究的燕尾服,鋥亮的皮鞋,黑與白在黃色的沙漠陽光下,顯得異常鮮亮醒目。
「怎麼會是你?」
風照原目瞪口呆地看着對方紅通通的臉蛋,竟然是那個在雅典街頭,槍殺鷹巢殺手的男孩。
老人看見兩人認識,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疑惑地對男孩道:「鷹先生,這位是您的朋友嗎?」
「我沒有朋友。」
男孩冷漠地看了一眼風照原,目光停留在師暮夏身上,閃動了幾下,似乎也被對方仙女般的姿容所驚愕。
「原來你姓鷹啊,小弟弟,好酷的姓名。」
風照原厚着臉皮攀關係,緊緊地盯着駱駝上鼓鼓的水囊,目射奇光,喉頭聳動。
「小弟弟?」
老人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風照原,滿臉困惑:「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裏?」
「我們在奧林匹斯山上閒逛,莫名其妙就被送到這個鬼地方了。」
風照原強忍住焦灼的口渴,暗道對方為什麼這麼不識趣,還不快點將水送上,難道還要老子開口乞討嗎。
老人忍不住驚叫起來:「難道你們也發現了奧林匹斯山的秘密?」
風照原和師暮夏對視一眼,奧林匹斯山的秘密?難道這座山真的有古怪?
「我想你們並不知道奧林匹斯山的秘密。」
男孩語氣平淡,卻讓人感覺到一種貴族帝王般的傲慢:「兩位是誤闖進來的吧。」
「奧林匹斯山的秘密,不就是有一條神秘通道可以直達這裏的沙漠嘛。」
風照原試探着道,眼角餘光瞥見老人的臉色變了一變。
「你們還知道多少?」
老人猶豫了一下,十指不自覺地緊張扭曲在一起。
「比你們知道得少一點。」
見到對方全然不懂國際人道主義精神,風照原終於不耐煩地伸出手,摘下駱駝上的兩隻水囊,也不問對方願不願意,一隻扔給師暮夏,自己拔開另一隻水囊的木塞,仰起頭大口暢飲起來。
清冽的水流入喉中,說不出的甘甜滑潤,風照原全身的毛孔在瞬間快意地舒張開來。
老人顯然弄不清鷹眼與風照原的關係,躊躇地看着男孩。後者面無表情,也不阻止風照原的舉動。倒是師暮夏拿着水囊,猶豫着不知是否該飲用。
一口氣將牛皮水囊的水全部喝光,風照原遐意地抹了一把嘴,不客氣地道:「肚子餓壞了,有什麼吃的嗎?」
「給他食物。」
男孩沉默半晌,突然對等待自己決定的老人道:「這個人本領還過得去,多個幫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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