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未經允許不得對他人出手」的禁令,那天,騎士是生生被物業們趕出自己窩點的。
雖然他當場解除隱形魔法就能把揮胳膊的幾個小人類嚇瘋,雖然他變回人形不言不語往前一站也能用氣場把他們嚇退,雖然他哪怕什麼也不露偷偷使個小魔法就能避免半個月的流離失所
然而,大帝的禁令是「不得對他人出手」。
那幫人又拿出了大帝的親口口諭(電話錄音)。
所以,即使懷疑那口諭是偽造的,他也不能做出反抗,而在騎士直線的思維里,「不得出手」這個寬泛的範圍便限制了太多太多東西。
不像人類,這頭龍並不會鑽命令的空子,更不會打歪腦筋。
——所以他縮起尾巴,縮起骨翼,一點點退了出去,比幼兒園小孩挪板凳還乖巧、小心。
可噸位擺在那裏,再小心地避開人往外挪,匆忙中他依舊一頭撞倒了停車場天花板的白熾燈管——
隱形的鱗片發出金屬剮蹭的火花,燈管到處搖擺,嚇得下面的物業人員迅速蹦了出去,幾個人「啊啊啊啊」地捂緊帽子,轉身逃離,一路狂奔找電工去了。
事後為搶回車位來看全過程監控的大帝:「」
屬下太老實也不好,戰爭年代還能拄着刀放放冷氣,和平年代實在是太容易被別人欺負了。
不過,雖然自家龍很可憐她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旁邊依舊耷拉的紙袋頭
「有辦法了,簡單。」
五個車位分別被賣給了四位業主,其中是一家五口,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與一個剛滿五歲的小朋友,一台車用來跑長途上下班,一台車則專門給老人用來接送小孩。
前期情報調查完畢,那戰略部署便也自然而然——
「您好,請問你們看過這段視頻嗎?」
本就是陰暗無光的環境,頭頂正上方那唯一一根燈管還有冒火花的安全隱患,只一句「物業那邊依舊在排查原因」,考慮到年邁的老人與年幼的孩子,這家業主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不到一小時,兩個車位很快就還了回來。
退出門外,大帝還沒鬆口氣,轉臉差點被蹲在角落的紙袋頭嚇嗆住。
「你幹嘛?剛才看完監控後我不是給你放了五分鐘假,讓你去找點安慰緩緩心情嗎?」
單膝跪在牆角的紙袋晃了晃,認認真真道:「我不需要休假,待在您的身邊就是最大的安慰。」
怎麼回事,大帝面無表情地想,明明是個本性老實的呆子,卻越來越會拍領導馬屁。
這個時代終於也開始污染她家呆子了嗎。
算了算了,「待在您的身邊就能得到安慰」,的確動聽,領導的確聽着開心。
「行行,起來吧起來吧,說得很棒,但我現在可沒金銀珠寶能賞賜你」
「不需要賞賜,我只是想觀賞您偉大的征伐。」
拍馬屁就算了,別近距離圍觀我這麼丟人的「挽回車位」行動啊??要知道從一開始導致你流離失所的就是咳
對着殷切又忠誠的屬下,即使面對砸來的遙控器也巋然不動的臉皮終於薄了些,大帝有些狼狽地咳嗽一聲,重重揮臂拍了他一下。
「行了,不必。」
「啪」,直直拍向肩膀。
可沒拍動,那顆快餐紙袋頭再呆萌滑稽,他的肩膀也是內嵌龍骨的,那硬度能斬星斷月,遠超鋼筋鐵骨。
場面便安靜了兩秒。
一掌拍上去的大帝保持了兩秒的靜止。
出於領導面子,她不可能搶先縮手,或吹氣緩解被拍疼的掌心。
而騎士騎士眨了眨眼。
或許是這寂靜中緩緩流淌的窒息感太強烈,大帝透過了那副架在紙袋上的滑稽墨鏡,第一次注意到了鏡片下的眼睛。
很奇怪,不是所謂的狗狗眼,沒有近似於呆傻的純真,也不是她想像中的純黑或純金。
而是強烈的純金色,與強烈的猩紅色漆黑的鏡片下隱隱露出一抹過於瑰麗的異端秘密,就像是黃金與寶石共同鑲嵌在黑色的石雕上
仿佛沙漠深處曾輝煌過的古老宮殿,被沉在很深很深的時間裏。
大帝一點點彎腰貼近。
那雙眼睛深處的東西沒有雜質,很靜很靜。
嗯?真的?虹膜是飽和度這麼高的異色?還這麼漂亮?
大帝脫口而出:「波斯貓貓?喵喵喵?」
騎士默默往後退了退,一閃而過的瑰色再次消失在滑稽的墨鏡與紙袋裏。
他沉下肩膀:「您教訓的對。我這就退下。」
這是慢半拍後,回應剛才肩膀上的拍擊。
大帝知道他刻意迴避了剛才的話題,但突然逮住屬下眼睛猛看、說他是波斯貓貓的自己也有點
「咳,總之呢,你先回去。不想休假,就做點別的什麼活反正別跟着我,我辦好車位後會回來。」
「是,陛下。」
總算打發走了,大帝鬆了口氣。
一家五口要考慮到家庭,解決他們是最簡單的,可接下來
「不,我不關心車位陰暗的環境,也不關心是不是潮濕。」
14棟405的業主探出門外,眼鏡下透着深厚的青影:「無所謂,反正我在家辦公,也不需要多陽光。」
大帝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他身後閃着藍光的電腦,敲擊到有些磨損的鍵盤,與電腦前或捏扁或翻倒的紅牛罐頭。
「可那個車位的照明燈管」
「無所謂,哪天燈管爆炸了,送走我也好。」
大帝又瞄了眼他稀疏的頭頂。
是程序員啊。
怪不得。
明明業主群資料頁里,他才26歲。
那只有一個辦法了。
大帝:「你是哪個公司的?」
「什——」
「我可以現在就打出一通電話,給你半年帶薪假。只要你換個車位。」
「現在上門推銷都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不好意思,美女,但我實在沒——」
大帝撥通電話。
「小黑,有任務。」
十分鐘後,第三個車位便拿了回來,而她不得不拍開對方一抹鼻涕一把淚要來捧住自己喊媽媽的手——
其實操作過程很簡單,前段時間,小黑為了去倫道爾完成回收任務,就依照她的命令往各式各樣的公司里投了多筆大額資產,操作各個公司的流動資金締造出了完美的灰市身份,連國家也無法追蹤。
這也令他們一躍成為了多個集團的股東——大帝原本想把股東與投資的名頭全丟給小黑讓他處理,麻煩事絕對不能靠近她的躺平生活,而「處理公司」絕對在這範圍內——可小黑堅持「陛下必須掌握主權」,硬是給自己生造了一個「代理人」身份,把她弄成了「代理投資人背後更深厚的大老闆」,各種文件都要強調自己是另一個人的下級
嘛,結果還是小黑來幹活,她能繼續躺平就行。
總之,大帝清晰記得那時她命他投資的公司里有一個屬於首都的網絡巨頭公司,只要能給下面一個指示,照顧一位小員工是輕而易舉的事。
至於哪來的投資資產,怎麼就能一躍成股東?
作為一頭囤了幾千年財寶的龍,黑騎士最不差的就是錢。
不過他完全沒有人類世界「花錢」的概念,坐擁金山金海也聽她指令使用,自己唯一的需求就是能有個窩蜷着睡覺
大帝不禁想起自己剛醒來時在沙海下的洞窟找到了他,他就是正蜷在金山金海里睡覺,尾巴下坐着那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藏,卻傻得連條被子都不知道買。
呆龍。
話說,那時在沙海下的洞窟,應該很寬敞很大吧?
和現在的小區停車位完全不能比吧?
雖然自她在這個小區定居起,小黑就堅持要守在旁邊定居但那地方就算五個車位全部要回來,那麼狹窄潮濕的地方
「你好?」
是第四個車位的買主,她開了門。
大帝甩開雜思,重新溝通:「你好,我是」
第四個車位的交換很順利,因為對方是個熱情開朗的美女業主,而大帝被物業補償的那個車位正好靠陽,採光極好。
穿着背心的美女業主一口就答應了與她交換車位,然後卷了卷頭髮,斜倚在門邊。
「親愛的小南瓜,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大帝:「」
好吧,有點過於熱情開朗了。
委婉又巧妙地表示自己與她性向不合後,大帝直奔最後一個車位的買主——
一對即將結婚的同居情侶,溫柔的女主人接待了她。
「哎呀,其實我也想跟他說的,馬上我們就要去搬去新區的房子了,還在這裏額外買什麼車位,可他非要給我買」
好吧,也不是那麼溫柔,邀請她進來喝茶說話,主要是為了找人炫耀。
人之常情,正常正常,大帝面帶微笑,聽着這位滿心新婚生活的年輕女士喋喋不休了半小時,時不時捧一聲「哇」「哦」「好羨慕,幾十萬的新車啊」
直到她秀恩愛秀得心滿意足——也直到她實在口乾舌燥,不得不停下來喝了口茶。
「所以,既然你們很快要搬新家,車位就」
「沒事沒事!你說得有道理,我明白,我都聽明白了,今晚就跟我家他說啊——」
全程沒說完半句話的大帝笑呵呵地點點頭,又推去了一隻鼓鼓囊囊的牛皮小袋子。
西元2224年,聯邦幣在轉為線上數據的同時也仍舊保留了她那個時代的「小錢袋」,就像政府文件變為電子時也仍舊保留了物業查封車位的紙質單子,有種異樣的幽默感。
但民眾的選擇嘛。
大帝很明白。
她推茶杯般把袋子推進對方手裏:「謝謝你,美女,麻煩你們幫忙了,提前祝你新婚快樂啊。」
「呵呵呵這怎麼好意思——」
但還是收下了,當然。
再過幾千年後,請人辦事估計也是這一套不會變的,除非手裏有大權
可倘若手裏有大權,請人辦事,又要付出遠比一袋子小銀幣更沉重的代價,只是隱形了,又暫且延後罷了。
命運總會清算。
大帝嘴角的笑有些漠然。
「那麼,打擾美女你這麼久,我就先回」
「哎,等等啊,不再聊聊?」
對方有些可惜:「跟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能不愉快嗎,我捧你的場捧到快變成重複「哇好棒」的機械人了。
大帝不想再聊下去,這位美女不僅熱愛秀恩愛還特別嘴碎,再聊下去她連對方未婚夫弟弟穿幾號的襪子都要知道了——這一堆亂七八糟的冗雜信息實在讓大帝有種久違的「處理政務」感——
「呵呵呵,不了,我急着回去餵我家寵物狗。」
反正小黑聽不見,反正小黑聽見了也不會有反對意見。
大帝聳聳肩:「實不相瞞,我家狗需要不少活動空間,我來這裏爭取車位,也算是為了給他一個窩點——」
女孩卻「啊」了一聲。
「狗狗能住那地方嗎?又陰暗又潮濕,還沒什麼陽光?」
「也不是住在那兒,偶爾去活動活動,畢竟家裏狹窄」
「不狹窄啊,」對方疑惑道,「我們都是04戶型的業主,對吧?我和我男友,再加上最近為了辦婚禮來的他弟弟,和我妹妹我們四個住一起,這棟房子也綽綽有餘呢。加條狗狗也完全沒問題啊?」
大帝:可我那是加條龍啊。
她笑着搖搖頭,剛想再說什麼,後面的門便打開了——
是這位美女的男友和男友弟弟,兩個男人光着膀子,就這麼嘻嘻哈哈進來了。
「寶貝,有沒有冰水,外面太炕,我跟他打球熱死——」
「咳咳!咳!」
那美女立刻撲了過去,壓低聲線:「家裏有客人,衣服——」
大帝漫不經心地在那兩個僵住的男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又對上美女微妙的眼神,心裏有些好笑。
美女,我見過幾千年前最帥最美的那一批男色,可真不稀罕你家這兩個乾癟癟的啊。
話說回來,千年後的流行審美也變了,以前明明不論男女都流行健壯豐滿的,我很小的時候還因為瘦小被說過醜女,直到執政後唔。
大帝的目光與神思又飄遠了。
一聯想到身材,她就忍不住想到千年前那批花枝招展的男色外,唯獨自己無法觸碰的,曾饞得不行抓心撓肝也沒辦法出手的
【陛下。】
唔。
臨死前她似乎是終於摸到了一把那格外誘人的大胸肌,但現在已經忘了具體的唔。
唔。
「哈哈哈哈很高興和你聊天,再見再見——」
因為兩個光着膀子的男人還尷尬立在原地,美女倉促地把她趕了出去,大帝倒是沒什麼,雙手往口袋裏一插,悠悠地走回家。
反正車位全都爭取回來了,沒什麼損失。
是啊。
雖然地下車庫的條件原本就糟,雖然讓自家龍窩那兒其實很說不過去,雖然拿回車位了沒有損失但也沒有利潤
【我和我男友同居也綽綽有餘——】
雖然,但是。
這不是個好機會嗎。
趁機瞅瞅幾千年前根本沒機會瞅的好景色。
她掛念了幾千年的好景色,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直克制着沒看的景色。
拉近距離,裝作「意外」,就像那兩個意外進了屋的光膀子男人,那我豈不是自然而然就能看見光着的
唔。
不行不行,早想好了,躺平生活,躺平打遊戲,想什麼亂七八糟呢。
領導可不能對下屬動這種無聊的色心,不行不行,用現代的話說,這可是職場潛規則。
沒素質,沒公德心,不行不行。
大帝再次下定決心。
「陛下。」
——可就在五分鐘後,自家門口,房門打開的那一刻。
騎士一手抓着掃把,一手抓着毛巾,從客廳地板上的茶几旁轉過身。
「陛下,」他欣喜道,「您成功找回車位了嗎?」
嗯。
大帝深沉地盯着他擼起摺疊的西服襯衫,與轉身時的後背腰線。
目光格外深,格外沉。
騎士有了點不好的預感:「陛下?」
「沒有。我失敗了。」
她脫口而出:「五個車位都沒人願意換,所以你沒地方睡了,要不,直接跟我睡算了。」
騎士:「」
騎士手裏的掃把「啪」地就掉到了地上。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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