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沒走山下的大路,而是沿着東山的小路往東去了,之前鄉民進山砍柴和挖野菜走的都是這條小路,如果母豬真被鄉民給偷走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一定會走這條路。
二毛行走之時刻意留心,雖然沿途並沒有發現豬糞,卻發現了折斷的新鮮樹枝,由此可見不久之前曾經有人走過這條小路。
動身之時是上午卯時,辰時不到二毛便來到第一個村子,此處距玄雲宗不足五里地。
進村之後二毛便傻眼了,他知道鄉民的日子不好過,卻沒想到會難過到這般地步,這個不足百戶的村子幾乎家家斷炊,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腐臭味兒,大街上空蕩蕩的,別說行人了,連野狗都沒有一條。
二毛此前走南闖北,經常見到死人,也熟悉死人的臭味兒,屍臭和別的臭味大不相同,其他臭味常人還能勉強忍受,但屍臭味不但刺鼻還上頭,令人聞之作嘔,村子裏瀰漫的這股腐臭味就是來自於沒有及時掩埋的鄉民屍體。
由於帶了隱身甲片,二毛便不用刻意隱藏身形,直接挨家挨戶的進行尋找,找了幾條街,豬沒找着,死人卻看到不少,全家餓死的就有好幾戶,形同枯槁的屍體有的死在炕上,有的死在灶前,也有坐着死在家門口的。
二毛原本是憋了一肚子氣的,到得這時他已經不生氣了,就算這些鄉民真的把母豬給偷來殺了,他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了,只因這些鄉民實在是太慘了,跟着姬有德這些年他雖然過的很是辛苦,卻從沒挨過餓,他想像不到一個人被活活餓死有多痛苦。
這些鄉民的家裏不但沒有米糧,甚至一點柴草都沒有,只因此時雖然多有山林,但山林多為富戶鄉紳所有,玄雲宗周圍的山林就歸玄雲宗所有,他此前收拾二師叔遺物的時候就曾經翻出過房契地契和林契,像這些有主的山林,鄉民是不能隨便進山砍柴的。
二毛實在忍受不了刺鼻的屍臭,也實在不願再看到那些死相悽慘的屍體,於是便不再挨家挨戶的進行尋找,但凡有屍臭味的房屋,他都會直接略過。
搜到村東時,二毛突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肉香,循着氣味找過去,發現香味兒來自一戶破敗不堪的小院,小院的房門是關着的,二毛推了推,沒推開,便歪頭側目,自門縫裏向里打量。
看不到屋裏的情況,二毛便翻牆跳了進去,去到屋裏,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還在冒着熱氣的鍋灶兒,隨後才看到屋裏的房樑上吊着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鄉民,此人已經伸腿兒斷氣了,不過明顯沒死多久,因為吊死而導致失禁的尿液還順着褲管兒緩慢滴瀝。
見此情形,二毛多有疑惑,那股奇怪的香味兒就來自鍋里,說明鍋里正在燉着肉,分明馬上就能吃肉了,怎麼還上吊了?
心中存疑,便掀開鍋蓋看了一眼,這一看直接令他五臟翻騰,險些吐了出來,只因鍋里燉煮的竟然是一具嬰兒的屍體。
心中一驚,鍋蓋脫手落地,就在二毛想要掩鼻跑開之際,裏屋突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聽到動靜,二毛強忍噁心去了裏屋,只見裏屋躺着一個不是屍體卻像極了屍體的女子,看樣子年紀不大,雙目空洞,骨瘦如柴。
在女子的旁邊還放着一個破舊的襁褓,鍋里的那具嬰兒屍體無疑就出自這個襁褓。
見此情形,二毛瞬時明白了一切,鍋里的嬰兒屍體極有可能就是這對夫婦的孩子,孩子應該是先被餓死了,為了救下妻子,丈夫才會有此一舉,但最終他還是良心未泯,不忍食子活命,悲痛欲絕之下選擇了懸樑自盡。
二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只知道出來立刻扶牆狂嘔,在此之前他自認為自己已經看盡了人間疾苦,此時方才知道自己此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很多他無法接受的慘象和醜惡,姬有德都有選擇的讓他躲過了。
二毛早上沒吃早飯,也沒東西可吐,吐的都是膽汁胃水,為了避開那股人肉的氣味,他吐一陣跑一陣兒,直到徹底聞不到那股氣味了方才勉強止住。
二毛實在沒勇氣再看了,也沒心思再找豬了,在靈氣修為的支撐之下一口氣跑回玄雲宗,一屁股坐到門口,面無人色,冷汗直流。
黃七聽到動靜,自隔壁出來,「你怎麼了?」
二毛大口呼吸,沒有接話,腦海里浮現出先前的所見所聞,免不得又是一陣噁心。
「噁心乾嘔?難不成有喜了?」黃七打趣。
二毛回頭看了黃七一眼,依舊沒有接話。
見二毛神色有異,黃七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快步上前,「怎麼了?嗯?你身上怎麼有股屍臭味兒?」
黃七身上有股特殊的香氣,很淡雅也很清新,察覺到這種氣味能緩解自己的不適,二毛便湊近黃七大口呼吸。
黃七本來就不是個嚴肅的人,見他這般,忍不住再度打趣,「幹嘛?你要吸我陽氣呀?」
二毛強忍不適,意簡言賅,「我找豬去了東面村子,村子裏到處都是死人,都是餓死的。」
「哦,」黃七點了點頭,「我之前跟你說過外面正在鬧饑荒。」
「但你沒說已經餓死人了呀?」二毛說道。
「不餓死人還叫鬧饑荒嗎?」黃七隨口說道。
「唉,太慘了,太慘了,」二毛深深呼吸,「不行,我得做點兒什麼。」
「你想幹什麼?」黃七問道。
二毛說道,「咱們有的是糧食,我得送點兒給他們。」
黃七搖頭,「沒用的,你管得了他們一飢,管不了他們百飽,眼下離粟子成熟還有好幾個月,你能天天給他們送糧食?再說了,受災的窮人太多了,你能救幾個?」
「能管幾頓是幾頓,能救幾個是幾個。」二毛撐臂起身。
見二毛身形搖晃,黃七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你幹嘛去?」
「給鄉民做飯。」二毛硬撐着往東走。
黃七急忙隨行,「哎,你真的喜歡我身上的氣味嗎?」
若是換做平時,二毛一定不會承認,但此時他的腦子有些發懵,便實話實說「喜歡。」
「嘿嘿,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黃七壞笑。
「什麼?」二毛隨口反問。
「意味着你喜歡我。」黃七多有得意。
見二毛鄙夷撇嘴,黃七急忙說道,「你別不信,我說的是真的,喜歡一個人的身形樣貌不一定是真喜歡,但喜歡一個人的氣味肯定是真喜歡。」
見二毛還是那般神情,黃七再度說道,「你們不懂這些,但是我懂啊,喜歡什麼氣味是發自先天血脈的,是刻在骨子裏的喜歡,可能你的腦子不知道這個人對不對,但是你的血脈知道這個人是對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二毛振臂甩開了黃七攙着自己的手。
「嘿嘿,我也喜歡你的氣味,我喜歡天天跟你待在一起。」黃七笑道。
二毛不以為然,「滾一邊去吧,你喜歡跟我待在一起嗎?你他娘的喜歡到處亂跑,還喜歡喝的四仰八叉。」
黃七也不生氣,「什麼呀,我不天天跟你膩在一起是怕耽誤你練氣。」
二毛急着給饑民準備食物,無心與黃七扯淡,快步去到廚房,發麵生火。
這次二毛直接用上了大鍋,他做餅都會發麵,用的面引子是之前做麵食剩下的老面,不管什麼麵粉,只要用水和開,放置十天以上就成了老面,再次做麵食時放些老面,做出的麵餅就會膨鬆柔軟,如果不發麵,做出的麵食就是死麵疙瘩。
發麵需要時間,為了儘快把麵餅做好,二毛將大鍋里的水燒的溫熱卻不冒熱氣,隨後才將幾十斤麵團連同面盆一起放置其中並蓋上了鍋蓋。
等待的同時二毛也沒閒着,直接將小灶也用上了,山上每天能撿五六個雞蛋,黃七不吃,他不太捨得吃,而今已經醃了兩壇,沒醃的還有上百個,近三百個雞蛋全部下鍋,一個不留。
「哈哈,你不過啦?」黃七笑問。
二毛嘆了口氣,「姬有德在世的時候經常告誡我不要濫發善心,我也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是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們活活餓死,其實剛才有些事情我還沒跟你說,我在村里看見一對年輕夫婦,孩子餓死了,婦人也快餓死了,男的想救自己的老婆,只能把餓死的孩子給煮了,到最後他也沒忍心吃自己的孩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唉。」
「好了,好了,別難受了,」黃七急忙出言寬慰,「這事兒又不是你造成的,你想幫就幫一下吧。」
「這事兒就算不是我造成的,我也難辭其咎,」二毛說道,「如果不是為了抓我,朝廷就不會九州戒嚴,受災之後他們就可以往別處逃難,不至於困在家裏等死。」
眼見二毛多有誤解,唯恐他歸咎自己,黃七急忙正色糾正,「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這事兒是朝廷和巫師一手造成的,如果當年他們不造反,你爹就不會死,他肯定會是個好皇帝,由他主政,百姓的日子不會這麼難過。」
「有道理。」二毛點頭。
「就是,不是自己惹的禍,別往自己頭上扯。」黃七如釋重負。
「我算不算是濫發善心?」二毛隨口問道。
黃七連連搖頭,「不不不,看見和聽說不一樣,你是親眼看見的,觸動自然很大。也虧得是你,如果換成別的年輕人,恐怕直接就嚇尿了。」
二毛剛想接話,黃七卻突然皺眉抬手,「有人來了。」
二毛聞聲側耳,果然聽到西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與此同時狗子們也發現有生人靠近,開始一起吠叫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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