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卒臉上的諂媚漸漸散去,垂眸看向手裏染血的鞭子,搖了搖頭。
「小的給他用了兩個時辰的刑,他閉口不言,年紀輕輕的,沒想到骨頭這麼硬。」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又試探性的開口,「司錄,您說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啊?
若真有冤,咱們可得好好調查,府尹大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屈打成招了。」
朱謙微微垂頭,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京兆府尹前兩天去了轄下的縣城考察,與他同行的還有其中一個少尹,他們至今未歸。
而另一個少尹昨夜染了嚴重的風寒,今日告假也不曾來府衙。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趁三個上司沒回來之前,想辦法讓這小子簽字畫押,定了他的罪,給柳家一個交代。
原本他堂堂京兆府司錄,是不用看一個鄉下土紳的臉色行事的。
奈何人家的姑奶奶在南陽侯府做妾,這兩年頗受侯爺寵愛,他得罪不起。
再說了,人證物證俱在,此案已是鐵板釘釘。
這人即便現在不認罪,等府尹少尹回來後,也會升堂審訊,給他定罪。
「行,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與犯人單獨聊兩句。」
刑卒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後,朱謙緩緩踱步走到少年面前。
「小子,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可又拿不出任何的證據,叫本官如何相信你?」
雲錚動了一下,緩緩抬起腦袋,露出了那張染滿鮮血與汗水的俊逸臉龐。
他沒有說話,只靜靜的注視着他,唇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朱謙見狀,未曾露出絲毫的心虛,從容不迫的站在那兒任他打量。
「柳家是什麼樣的背景,有什麼樣的靠山,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若你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那這殺人的罪名只能由你擔下,
你若死咬着牙關不鬆口,我雖奈何不得你,但柳家有的是法子折騰你老母。」
說到這兒,他緩緩傾身湊到雲錚面前,用着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又低語了幾句。
雲錚聽罷,面上的平靜開始龜裂。
「他們動我娘一根手指頭試試。」
朱謙退到原地,輕飄飄地道:「你也不必撂這狠話,一個失去自由的嫌疑犯,有何能耐恐嚇別人?
我過來告知你此事,只是想提醒你儘早做出決定,免得最後定了罪不說,還害得老母受盡折磨。」
雲錚緩緩攥緊了拳頭,虎口被鐵鏈磨破皮的地方又滲出殷紅的鮮血。
他沒有急着回應,垂眸沉思了片刻後,啞聲開口:
「罪,我可以認,但前提是你得幫我去玉品坊帶個信,讓我未婚妻來見我最後一面。」
朱謙微愣了一下,倒也沒直接拒絕,只蹙眉問:「你有未婚妻?她在玉品坊做什麼?」
雲錚眼底深處划過一抹精光,壓着聲線道:「在玉品坊做繡娘,名叫流月,
我們前段時間私定了終身,只要你能帶她來見我最後一面,我便簽字畫押。」
少夫人曾跟他說如果遇到什麼危險,就去玉品坊找余掌柜。
眼下這情況,若說出余掌柜的名號,這人肯定不會同意。
好在他前段時間去過玉品坊幾次,認識了一個叫流月的繡娘。
毫不起眼的角色,應該能讓這人放鬆警惕。
只要他去找了流月,余掌柜就會第一時間知道他入獄的消息。
大小姐,對不住了,這次恐怕又得勞煩你救我一命。
七尺男兒本不該畏懼死亡,但讓他命喪於這等腌臢手段之中,他不服,也不甘。
他還有母親,還有韻兒,還有誓要征戰沙場的夙願,他不能就這麼折損於此。
「大人好好考慮考慮吧,否則即便您逼着我簽字畫押也沒用的,
我哪日入了刑部大牢,也會改口供,說您嚴刑拷打,逼我就範。」
朱謙眯眼盯着他瞧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沒想到小兄弟也是這等痴情之人,都大禍臨頭了還惦記着外面的小娘子,
也罷,本官便替你帶句話,請她過來與你見上一面,希望事後你信守承諾。」
雲錚頷首道:「我母親還在柳家人手中,我又豈敢毀約。」
「」
…
侯府。
海棠苑東暖閣內。
雲卿仰躺在美人榻上,緊閉着雙眼面露痛苦之色。
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夢魘之中,身體在輕輕顫抖。
額頭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嘴上一個勁的喊着『父親』『弟弟』。
「雲卿,你醒醒,醒醒」
蕭痕半蹲在榻邊,雙手緊扣着她的肩膀,試圖將她從夢境中喚醒。
突地,少女柔弱的身子狠狠抽搐了一下,猛地睜開了雙眼。
仔細看的話,能看到她眸子裏佈滿了血絲,其中還夾雜着濃烈的恐懼與不安。
帝王連忙將她扶起來抱進懷裏,一邊輕拍着她的後背,一邊安撫:「別怕,有我在。」
靠在男人堅硬的胸膛上,聽着他強穩有力的心跳,起伏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陛下」她輕輕的喚,聲音有些沙啞,帶着夢魘過後的疲憊。
蕭痕微微垂頭,薄唇划過她的眉心,臉頰,最後停留在她蒼白的唇瓣上。
「沒事了,有朕在。」
雲卿用着濕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遲疑片刻後,還是緩緩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陛下不問問臣女做了什麼夢嗎?」
蕭痕吻過她的眼瞼,與她額頭相抵,「既然是不好的夢,忘了即可,又何必再提?」
雲卿沉迷在他的溫柔體貼之中,並且漸漸產生了依賴,有了想要擁有一輩子的痴念。
她又將身子往男人懷裏靠了一些,感受到他炙熱的體溫後,這才滿意。
「臣女剛才夢到父親了,他跟我說弟弟有危險,要我去救他,
可我迷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色里,看不到任何的東西,也尋不到弟弟的蹤跡。」
蕭痕聽罷,只當她太過渴望有個弟弟繼承爵位,幫她分擔永寧侯府的重擔,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急,慢慢來,只要朕在位一日,永寧侯府就不會倒,你也不會失去靠山。」
雲卿的眼眶漸漸變得濕潤,夢境與現實,她已然分不清了。
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這個印刻在她生命里的男子。
「陛下,您幸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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