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缺待在房中,一覺睡到了日薄西山時分。
他悠然轉醒,穿戴妥當,走出房門後,瞧見了一家幾口全都在場,和昨天空蕩蕩的家裏截然不同。
「吃過再走吧。」叔母繫着圍裙,口中交代,並連忙走入廚房中盛飯。
餘缺一如往常的入座就餐。
等吃的差不多,叔父忽然指着牆角的一方木盒,道:「你歇息的時候,族長親自來過一趟,讓我將此物交給你。說族裏並非外人,不會私吞東西,他已經幫你取出來了。」
這時餘缺方才抬眼看過去,他細細打量着,從那木盒上瞧見了幾縷陰氣。
於是他眼睛微亮,也不客氣,直接將木盒搬過來,一手托着,一手打開。
木盒一開,幾張黃紙出現,更是濃郁的陰氣從盒子當中撲面而出,同時有一股血腥的氣味瀰漫在客廳裏面,讓餐桌上的幾人眉頭都擰起來。
但是餘缺見獵心喜,他隱隱猜測到了什麼,便拍了拍盒子,告罪一聲,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很快的,一尊帶血的骨灰罈,便出現在餘缺的床頭,罈子當中隱隱傳出怪香。而這怪香,正是餘缺昨日十分熟悉的福壽膏香氣。
他打量着這個骨灰罈,心間訝然道:
「根據《仙經》當中所說的,仙家所收養之家神,除非仙家自願放出,否則身死之時,家神便會同仙家的魂魄糾纏在一塊兒,極容易化作為新的妖鬼,必須速速送去火葬焚化掉。
族長這是逼那拍花婆子,將體內的家神自願放出來了?」
這讓餘缺有些期待和意外。
但是很快的,他面上的期待之色就落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疑惑。
因為他一開罈子,骨灰罈子當中就傳出了陣陣鬼物的哭嚎,其所存放的並非是一隻鍊度好了的家神,而是一隻尚未成熟的鬼物!
「這是何故?」餘缺口中嘀咕:「莫非那拍花婆子體內所養的,並非是家神,而就是鬼物?」
他細細估量一番,發現骨灰罈當中的鬼物雖然異香撲鼻,聲色瞧起來不俗,可此物的年歲淺薄,很明顯的連從九品鬼神都不是。
這樣的鬼物,即便是進行一番鍊度,也成不了一尊家神。其又如何能夠讓那拍花婆子,迷人於無形,並施展出惟妙惟肖的幻術?
「是那婆子隨身攜帶的嗎?」餘缺暗忖着。
忽然,他發現木盒中還附贈有一條小紙條,上面簡要的寫了幾個字「福壽鬼,可賣於鬼集」。
這紙條應當是族長伏金寫下的,告知了他此物的名稱,以及變現途徑。
餘缺咀嚼着壇中鬼物的名稱,眉頭漸漸又皺起了起來。
他起身踱步走在房中,思慮着:「此人先是算計於我,現在又主動送來一壇鬼魂,雖然拍花婆子本就是我抓的此人這是想要和我交好?」
如果真是這般,那他可以松一大口氣了。
因為這代表着在一段時間之內,他可以在伏氏宗族當中過上一段安生日子了。
其實如果單單只有餘缺,他還不會如此的在意這點,大不了長期躲在外面便是。
但是家中還有叔父等人,一家幾口人的,躲外面不太現實。餘缺現在的法力也不足,他尚未考入縣學中,着實是無法提攜和照顧好一家子。
現在族長伏金主動示好,或許叔父原本可能失去的夜香司活計,都可以繼續拿在手中了。
房間中,餘缺長吐一口氣,心間的雜念頓時去了大半。
若是族中無事、家中無事,餘缺也就能心無旁騖的,繼續鑽研修行,提升他的鍊度技藝,為考舉做準備!
只不過餘缺還是忍不住的會想:「那伏金伏靈父子倆,當真是見我有出息,便放棄了圖謀我之名額的想法?」
須知此世之舉業,便是仙業!
不通過考舉,就沒有香火加持,沒有修法資格,九成的人都沒有能力踏上仙道。
剩下的一成,則要麼是前人有功,能封妻蔭子,子孫有爵位承襲,可免考入學;要麼就是擁有大氣運,獲得了諸如真水真火一等的天材地寶,自行就可以修出陰神,開闢祖廟。
但是前者多是六品及以上仙家才有蔭庇,後者則是只存在於話本小說中,兩者對於底層人家而言,都不太現實。
而伏家就是個底層小族,八品的老族長死後,還更破落了些。
隱隱的,餘缺總覺得此事不會就這樣善了,他須得繼續留心幾分,早做打算。
琢磨許久,他心間一定:「必須儘快成為鍊度師,這樣一來,不管彼輩究竟是何盤算,我亦能有身份和實力去應對。「
隨即,他將那福壽鬼封好,重新裝盒,同飯盒一起提溜着,急忙的走出家門,朝着鄭老黑的紙紮鬼店趕去。
雖然昨夜在族中發生了大事,經歷了一番生死,但餘缺可不敢忘了自己每夜的鍊度活計,他今夜還必須加倍的努力一番。
因為昨日事發突然,他壓根就沒有功夫去和鄭老黑知會一聲,相當於是平白無故的曠工了一天。
以鄭老黑的性子,這廝若是不從餘缺身上再狠狠的壓榨回去,其就外號中的黑心之「黑」字就算是白取了。
不多時,餘缺換乘三班有鬼馬車,提前小半時辰來到了紙紮鬼店中,並對店鋪前後進行灑掃。
等到方木蓮出現時,這人瞧見了餘缺,面上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惹得了餘缺的幾分在意。
餘缺當即詢問,但方木蓮苦笑着,只是指了指櫃枱,示意等鄭老黑來了,餘缺便知道了。
結果鄭老黑來到店鋪當中,這廝瞧見餘缺之後,開口便是:「你,滾蛋!」
餘缺微怔,他正要急忙解釋一番。
但是鄭老黑面上露出嗤笑,冷冷道:「你托人找關係,來了本店,就應當以本店的活計為主,就算是家裏人死了,也先臭着,等把店裏的活計弄好,才可以回家去弄。
現在你既然無視本店,咱店小,容不下您這尊大神,請回吧。」
這廝不想聽任何解釋,繼續趕餘缺出門。
霎時間,餘缺感覺自己這一個多月以來的辛辛苦苦,全都忙活到狗身上去了。
特別是鄭老黑這廝是真他娘的黑,餘缺若不是服用有補藥,這一個月下來,身子早就不知虧空成什麼樣了,外強中乾,壽命必定得折上好幾年。
餘缺杵在原地,鐵青着臉,忍不住便要說什麼,但是方木蓮忽然從院子後鑽出,扯住餘缺的衣服:「走,先走!」
方木蓮諂笑的衝着鄭老黑說:「師傅,我幫他收拾收拾東西。」
鄭老黑躺在店內的一張躺椅上,不置可否的閉上了眼睛。
餘缺憋着一股氣,隨着方木蓮來到後院,兩人還爬下梯子,到了最底下一層。
這時那方木蓮才低聲說:「余兄弟,我勸你一句,師傅讓你走,你走便是了。否則你若是強要留在店中,只會落得一身傷病,最後還是不得不走。」
這人簡單的給餘缺講了個例子,說在余列之前就有個學徒,因為手腳粗笨,被鄭老黑嫌棄,趕那人走。
那人非不走,以為誠心誠意可以留下來,能讓鄭老黑對他刮目相看,結果只是活計越來越重、越來越危險,半條命丟在了店裏,最後是家裏頭用棺材抬回去的,也不知死了沒。
除此之外,在此地做工的學徒們,有近乎一半的人,都是因為不甘心,最終落得個手殘或腿殘或毀容或油盡燈枯等的下場,方才不得不離去。
「師傅他一旦對人有意見,便不會再轉變心意。你還是趁着身子全乎,先回去吧。」方木蓮苦口婆心的。
餘缺的臉上越發陰沉。
若非一個多月的相處下來,餘缺確定方木蓮是個老實孩子,那鄭老黑也確實不當人子,他都要懷疑方木蓮是否在故意嚇他,好趕他走,讓其自己個就又成了那鄭老黑唯一的學徒了。
餘缺面色變換,選擇了相信方木蓮,決定先行離去,反正近來一個多月,他已經將油炸鬼的手藝學得差不多。
至於另外一半的鍊度水法,他等了這麼長時間,依舊沒見鄭老黑將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叫到前堂傳授,估計就算是再幹上三五年,那廝也不會傳授。
眼下離去,雖然稍有損失,不便於提升他的鍊度手藝,但也大差不差了。
「多謝方兄提點,和近來的照顧。」
餘缺不再抱以幻想,他朝着方木蓮道謝,然後便悶着頭,開始收拾自己在店中的東西。
結果收來收去,他在店中連套床鋪洗漱物品都沒有,沒什麼可以收拾的。
若非今夜來時,他手上正提着飯盒木盒,現在空手就能離去。
忽地,餘缺想到了什麼,他盯着手中那「福壽鬼」的木盒,出聲詢問方木蓮:
「對了,方兄可知『福壽鬼』一物是什麼,在鬼集中作價幾何?」
方木蓮聽見「福壽鬼」三個字,面上當即就露出了厭惡之色,但他琢磨一會兒,便說:
「此鬼我在店中見過,還去和平巷那邊搶過貨,它乃是由福壽膏所造就的。」
方木蓮嘆息着:「福壽膏、福壽膏,每抽一口,都是在抽走自己的福氣壽氣,傷身又害命,等什麼時候抽死了,人就變成『福壽鬼』了。
此鬼專門寄居在彼輩體內,就是靠人的福氣和壽氣為食。但是別看此鬼來路陰邪,還被衙門排斥,但是它卻供不應求的呢,價格也貴得很!」
餘缺目中微亮,拱手道:「方兄細講。」
方木蓮繼續侃侃而談:
「皆因這鬼神從他人身上抽取了福氣壽氣,仙家中人捕捉得到,將之煉化一番,不就能提升自家的福運、壽命了。」
「區區鬼物,竟然還能提升福運和壽命?」餘缺聽到這,一愣一愣。
他還懷疑世間是否真有福運一說,便更加細細的詢問。
只是方木蓮支支吾吾的,顯然是肚子裏沒貨了。
方木蓮不好意思,只得對餘缺說:「師傅那裏有本《百鬼夜行錄》,上面有更加詳細的介紹,我只看過目錄,沒看過具體的內容,實在是不知道了」
這讓餘缺只得壓下心間的好奇,想着自己必須得去弄本同名書籍瞧瞧,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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