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問道:「那你想怎麼辦?」
吳昌時答道:「寫血書,並送到蔣御史枕頭上,做的極為隱密,想來主謀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所以以我猜度,這血書必是主謀自己寫的,並未假手於人,以免消息走露。
寫完之後密封了,再派死士送到蔣御史床頭。
此推測可向蔣御史印證,他拿到密信時,必定封裝地十分嚴密。」
陳演聞言,看向崇禎。崇禎微微點頭,王承恩便宣召蔣拱宸入內詢問。
蔣拱宸倒是有什麼說什麼:「稟陛下,微臣拿到信時,封口處蠟封極為嚴密,還用了印泥,加蓋了印章。
中間絕對沒有拆開過,顯然寫血書之人也在防着送信之人拆看。
信封收藏在微臣這裏,請陛下御覽。」
說罷,蔣拱宸從衣袋裏掏出信封,王承恩接過,送到崇禎眼前。
崇禎細看了看,便極為睿智地發現了漏洞:「若是送信之人有意拆看,直接把信封撕開看就好了,然後再另找個信封封上。
反正你蔣御史又不知道原來的信封是什麼樣的。
主謀更不知道你收到的信封是什麼樣的,所以中間有沒有被送信人拆過,他也不知道啊,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吳昌時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搶先答道:「陛下,由此可見,主謀之人,恰恰正是廠衛、內臣中的實權人物。
他們確定能在事後看到這信封。就比如現在,正廷審微臣,在場眾人都看到這信封了。
說不定主謀如今就在場,或者即將被傳喚到場呢。」
崇禎被氣樂了:「你是想找廠衛、內臣對質?」
吳昌時答道:「陛下聖明,請陛下宣召現任東廠提督,及前面幾任東廠提督,司禮監諸秉筆太監,還有執掌錦衣衛的駱養性,及其弟趙弘祖。
我們驗證筆跡,誰寫的血書,自然一目了然。」
崇禎冷着臉,連連點頭:「行行行,你就強詞奪理吧。承恩,去,把吳昌時要的人全部傳來,當着他的面前驗證筆跡,朕要他心服口服,千萬別說朕冤枉他。」
王承恩出了大殿,遣十幾個小內侍速速去宣召眾人。
很快,廠衛和司禮監的大頭頭們陸陸續續全來了,挨個抄寫血書,然後交給吳昌時比對字跡。
吳昌時不斷地搖頭,不斷地搖頭,直到最後一個人抄完,還是搖頭。
論辨認字跡,吳昌時是箇中高手,即便有人在書寫時故意做手腳,吳昌時也能看出蛛絲馬跡。
所有人的筆跡都對不上,這是事實。當着崇禎的面,殿中還有諸多書法高手,吳昌時也不敢憑空攀咬。硬把黑的說成白的,只會自取其辱。
前任東廠提督王德化、王之心,錦衣衛的駱養性、趙弘祖等人都恨恨地瞪着吳昌時。
吳昌時有點慌了,來來回回把人數了一遍,忽的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疾呼道:
「還差一個人,現任東廠提督何在?」
崇禎徹底無語了:「現任東廠提督徐本正,朕剛剛派他出去辦差了,一會就回來。
徐本正,朕深知之,那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你怎麼連他都要懷疑。」
吳昌時牛脾氣上來了:「稟陛下,平日老實,未必忠厚。還是驗過筆跡,方能釋去嫌疑。」
崇禎連連點頭,行行行,你願意嘴硬,隨你:「承恩,去,命人催着徐本正回來,好讓吳昌時心服口服。」
王承恩連忙派出自己的心腹內侍,去東直門迎一迎徐本正。
徐本正去田府碰了一鼻子灰,本來心情就不好,剛進東直門,就被小內侍拉來了文華殿。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本正大大方方抄了血書,便站在王德化、王之心身邊,等着看自家皇爺收拾吳昌時。
哪知吳昌時仔細對比過字跡,忽的大喜起來:「是他,就是他,陛下,就是他!」
崇禎好奇地問道:「什麼就是他?」
吳昌時回道:「您看這字跡,血書就是徐本正寫的。只不過他抄的這份是平時的正常筆跡。
而血書這份,是他刻意換了一種筆法。
但是筆跡里的神蘊,卻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兩份筆跡里五處不易察覺的書寫習慣,也是一致的。
比較其中『相得甚歡』的『歡』字,您看這撇捺之筆鋒轉折,兩份筆跡里極為相似,而且非常有特點。」
崇禎皺着眉頭,將兩份筆跡比對了一番,又命王承恩交給陳演。
陳演仔細看過,然後回道:「稟陛下,這兩份筆跡確實極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陳演這位次輔極受崇禎寵信,他都這樣說,令崇禎不得不重視了起來。
於是在場所有閣臣、尚書都認真比對了一遍。最終所有人都給出了一致的結論。
崇禎有些懵了,在場的閣臣、尚書哪個不是飽學鴻儒,他們一致得出的結論,非常權威了。
徐本正早已跪在地上,叫起了撞天屈:「皇爺,奴婢冤枉啊。奴婢剛接手東廠兩個月,就算想寫血書,哪來的這個能力知道如此隱秘的事情。」
吳昌時在一旁嘲諷道:「這還需要什麼能力,不過都是憑空捏造的罷了。
隨便找個街邊算命、測字的,都能捏造的出這樣的污衊之辭。」
說罷,吳昌時也跪了下來:「這是純粹的污衊,請陛下替微臣做主啊。」
崇禎看看徐本正,再看看吳昌時,整個人都麻了。
在崇禎看來,首先那份血書肯定是有人故意模仿徐本正的筆跡,硬讓他背了黑鍋。
但這主謀一定是內廷大太監,一般人都接觸不到徐本正的手跡,又談何模仿。
其次吳昌時也未必完全清白,只是苦於沒有實證。
這時候王德化站了出來,替徐本正喊冤:「皇爺,這一定是有人故意模仿徐本正筆跡寫的血書,這是栽贓陷害,請皇爺明查。」
崇禎緊皺眉頭,內廷出了這種爛事,能當着外臣的面安排明查嗎。
果然,周延儒揶揄道:「怎麼明查,東廠提督都是這個樣子,靠你們,能查出什麼來。
陛下,還是將此事交給三法司徹查吧。」
另一位前任東廠提督王之心冷冷地回道:「我們才力有限,還求老先生包容。」
旁邊的陳演聞言,心中暗自大喜。別看王之心的話里冷冷冰冰,沒有感情,但自己與他素來相熟,知道他的性情。
這次東廠被人騎在頭上嘲諷,王之心明顯是動了真怒了。
把廠衛得罪得這麼狠,周延儒早晚出事。他下去了,就該我這次輔接任首輔了。
陳演素來跟內廷的大太監們關係好,所以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崇禎很氣惱,又很無奈,站起身冷冷地說道:「承恩,把徐本正關起來,讓他閉門思過。
東廠的差事暫免,改由王裕民提督東廠。
吳昌時暫時仍任原職,由三法司徹查此事。待查問明白,再做處置。
蔣拱宸風聞言事,不避權貴、恪盡職守,予以嘉獎。
好了,散了吧。」
說罷,崇禎揚長而去,留下的兩撥人相互敵視,又冷冷地對峙了半晌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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