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天灰濛濛的,空氣里儘是水霧,似乎很快就會下一場雨。
桑枝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從梁沉的宿舍樓出來,她就迷了路。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會很倒霉。
手機昨晚忘記充電,這會兒已經自動關機,沒辦法跟着地圖導航走。
正巧她頭重腳輕的,沒什麼力氣,就隨便找了個花壇邊坐。
抬頭,是枯瘦的樹木枝椏,乾巴巴的,沒幾片葉子。
桑枝微微仰着脖子,望着這片陌生的天,漂亮白皙的脖頸微露,眼眶再酸澀也不肯低頭。
她怕自己低頭就會掉下眼淚。
不能哭。
怎麼能哭呢。
哭了就太沒用了。
桑枝一個勁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是眼睛卻是越來越酸,瀲灩的雙眸逐漸氤氳晶瑩。
她吸了吸鼻子,低頭,抬起手背悄悄抹了抹眼角。
這時候,有一道陰影落在前方。
桑枝稍稍頓了一秒,以為是梁沉來了。
不肯示弱的她快速擦乾眼睫上的濕潤,不想讓梁沉看到掉眼淚的自己。
等抬頭,看到的卻是薄敘——
桑枝看到薄敘的一瞬間,臉上表情明顯流露出細微失望,隨後她眨了眨眼,把頭低下了。
她想避開薄敘的目光,卷翹的眼睫垂得很低。
她覺得自己有些丟臉。
怎麼好像每次狼狽的時候,都會碰上他。
薄敘雙眸的瞳孔很黑,似乎波瀾不驚。
他靜靜看着桑枝,眼底蘊含的洶湧只有他自己知曉。
眼前身形單薄的女孩,這樣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輕羽絨,裏面裙子的裙擺被坐的略微發皺,堪堪只到膝蓋上方。
低頭的時候,散在肩後的頭髮越過纖薄的肩膀,幾乎遮完了她的臉。
薄敘安靜看了桑枝一會,再看向花壇邊,她身旁的空位。
隨後他走過去,坐下來,就像昨天在公交站台,他坐在她身邊,陪她看一場春日的雨。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薄敘輕聲開口:「快下雨了。」
聽到薄敘說話,桑枝把頭垂得更低了點,悶着聲說:「你可以裝着不認識我嗎,我不想被認識的人看到我這麼丟臉。」
她也是要面子的。
薄敘的眸光微定,湧上某些情緒,問:「我們現在算認識了嗎?」
這反倒叫桑枝恍惚了一下。
她抬起頭,側過臉,懵懵地看着薄敘。
仿佛是在問,難道他們不認識?
薄敘的神情很淡,碎發散在額前,半遮着清雋挺拔的眉骨。
他臉上的表情不動聲色,目光卻很直白,桑枝一時辨不清他這種直白的似乎要看穿到她心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他們對視了一小會,薄敘先輕動唇角,回應桑枝前面那一句:「你現在不丟臉。」
桑枝:「」
薄敘問:「你和他吵架了?」
這個「他」指的是梁沉。
桑枝心口一悶,沒有回答,再次低頭盯着花壇前的水泥路面看。
她的睫毛眨動,像揮動翅膀就能引起颶風的蝴蝶,每一次顫動,都能準確無誤地掠過他的心。
薄敘凝視桑枝的目光是無聲且寂靜的,他見她不願回答,也就沒有再問。
他只是看着她。
皮膚輕薄白透的臉,寫滿不開心。
或許正是因為不開心,在生氣,所以她的臉頰泛着一層不大自然的薄紅。
時間流逝,幾分鐘後,薄敘問桑枝:「要去吃飯嗎?」
現在十一點多,是午飯時間。
薄敘估計桑枝還沒有吃飯。
桑枝沒什麼力氣地搖搖頭,說:「謝謝,我沒胃口。」
她從睡醒就感覺不舒服,加上又和梁沉吵架,現在完全沒有吃東西的想法和心情。
「桑枝。」
薄敘忽然喊桑枝的名字。
這是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將這兩個字喊出口。
桑枝下意識地回應,只是剛抬頭,自己的額前就被覆上一道溫熱。
薄敘的手背很輕地貼了一下桑枝的額頭,皮膚相觸,又很快分離。
桑枝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收回手的薄敘略顯確定的聲音。
他說:「你在發燒。」
-
桑枝發燒了。
耳溫槍顯示38.6c。
江市中心醫院,桑枝在發熱門診開了退燒藥,驗了血,之後坐在抽血中心的等待區等待驗血結果。
她整個人懨懨的,靠着醫院藍色的塑料椅子,沒什麼精神。
薄敘跟護士要了一個紙杯,接了半杯溫水,走到桑枝面前,遞給她。
然後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拆開藥盒,拿出一粒布洛芬。
「先吃退燒藥。」
桑枝握着裝着溫水的紙杯,另只手伸手接過薄敘遞來的白色藥片。
吃了藥,她不忘對薄敘說:「謝謝你。」
這兩天,薄敘已經聽桑枝對他說過很多句謝謝。
他有些奢望地想,會不會有一天,他們能變成不需要說謝謝的關係。
「驗血結果應該還要十幾分鐘,報告出來後,我們再去找醫生開藥。」
薄敘說着,頓一頓,半闔的眸里泛着些許晦澀:「需要幫你聯繫梁沉嗎?」
他想,也許生病的時候,桑枝更想要男朋友陪在身邊。
桑枝卻搖着頭,情緒低落:「不用了。」
她做不到剛吵完架,就用生病的理由找梁沉,這樣顯得她在求他同情,在向他搖尾乞憐。
而且,梁沉就算來了又能怎麼樣,他也沒辦法一直陪着她。
只要電話響起,他就又要走。
薄敘沒有再說什麼,安靜陪桑枝坐着。
抽血中心人來人往,叫號的機械女聲時不時響起,是音雜嘈亂的一個大空間。
些許是因為退燒藥的作用,桑枝在吃藥沒幾分鐘後,就感覺眼皮沉重。耳邊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眼前亮眼的白色燈光也逐漸朦朧起來。
她靠着椅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薄敘發覺桑枝睡着,看向她的目光終於正大光明幾分,他凝視着她,不捨得收回眼神。
她好像睡得不大安穩,睡着的時候,細細彎彎的眉毛微微皺着。
耳側的髮絲不打聽話的黏在她臉頰上,隨着她的呼吸輕輕顫動。
薄敘伸手,修長分明的手指很小心地替桑枝撥開那絲頭髮。
指尖似乎可以碰上她臉頰的皮膚,他停頓一瞬,沒有碰觸。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僭越。
隨後,薄敘收回手,拉開自己羽絨外套的拉鏈,脫下衣服,披到桑枝身上。
睡夢中的桑枝感覺到一陣溫暖籠罩着自己,她稍稍動了動,一直皺着的眉頭鬆開幾分。
薄敘替桑枝掖了掖外套的衣角,等看她重新入睡,才稍許放心地轉頭,看向抽血中心最邊側的玻璃窗戶。
下雨了。
和她來的那天一樣,是暴雨。
天很陰沉。
薄敘並不喜歡這種壓抑的天氣,可是這會兒,他卻很希望這場雨,能下得再久一點。
他記得高一的時候,也有很多這樣類似的雨天。
他也在這樣的暴雨天,見過桑枝。
那是高一的深秋,海城的秋天雨水不斷,像是要趕在冬天來臨之前,下完整個秋季的雨。
薄敘在教室多做了一張卷子,大部分同學都從食堂吃完晚餐回來了,他才收拾東西,從教室離開。
臨近晚自習,又是暴雨的天氣,天幾乎快黑了,沒有多少人願意在外面多停留。
教學樓與食堂之間隔着一個操場,途中只見零星的幾個學生往教學樓趕。
薄敘撐着傘,與他們逆着方向,緩步走向食堂。
當跨上食堂門口最後一節台階,預備收傘的時候,他聽到了桑枝的聲音。
她和她的朋友在一塊,扯着突然破了的雨傘傘面,表情很是鬱悶。
「這個質量也太差勁了!」
穿着校服的女孩鼓着一張小臉,好像還有點生氣:「才剛拿出來用,它就壞了,它是不是故意欺負我們?」
雨水拂過來,吹起她的裙擺,露出一雙筆直纖細的腿。
她習慣性地抿抿唇,一臉苦惱的問身旁的朋友:「簡芮溪,你還笑呢,快想想辦法,馬上要上課了,我們怎麼回去啊!」
「遲到就遲到呀,你又不是沒遲到過。」
「不行,這周我已經被記了三次名字了,班主任說我要是再遲到,他就通知我媽來學校。到時我媽又要拿出當媽的姿態來教育我,我最討厭她這樣了。」
「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媽是後媽呢。」
桑枝不開心地甩着手中破了的雨傘,嘟囔一句:「還不如後媽呢。」
距離不遠的薄敘,能聽到她們兩人的對話,隨着風雨而來。
他收傘的動作刻意變得很慢,然後他多停留了幾秒,收好的雨傘垂在身側,傘尖往下滴答滴答的滴着水。
或許那個時候,他不該多猶豫這幾秒。
因為當他想要將自己的雨傘借給桑枝的時候,他看到桑枝朝不遠處的男生揮動手臂,眼裏眉間滿是璨爛笑意。
「梁沉——」
那個男生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稍稍抬頭,朝桑枝的方向看過去。
薄敘不着痕跡地看着他們,再微微斂眸,手指收力,握緊手中的雨傘,走進已經沒剩幾個人的食堂。
他就像局外人一樣,沒人看到他的存在。
他也一直都知道的,桑枝的眼裏,只看得到一個人。
她的心好像很吝嗇,永遠只裝着梁沉。
她的眼睛,似乎也永遠只注視着梁沉,永遠不捨得將目光,多分一點給身旁其他的人。
-
在下午的暴雨來臨之前,從江市到海城的航班正常到達,之後江市機場所有的航班都臨時取消。
天氣預報顯示,餘下至少一周的時間,江市都是暴雨天氣。
江北大學的校門口,一輛出租車停下。
在校門口等候許久的梁沉單手撐傘,走上前。
出租車車門打開,他將手中的雨傘稍稍傾斜,給下車的女人遮雨。
女人衣着精緻,氣場強硬,在梁沉開口喊了一聲「媽」後,她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此時出租車已經離去,暴雨連連的校門口不見什麼人影,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雨水淹沒,入眼的只有陰沉和灰白。
風是冷的,雨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梁沉因為這一巴掌,脖頸受力,臉稍稍側向了一邊。
他已經習慣母親的強勢,也習慣她的動手,在懵了一瞬後,很快就反應過來。
梁沉儘量平復情緒,重新看向梁曼吟。
梁曼吟並沒顧及現在是在公眾場合,也沒顧及兒子的臉面,打完他一巴掌,就收回手,摘下臉上戴着的墨鏡。
「她在哪裏?在你宿舍還是在你學校?你帶我去見她。」
梁沉握着傘柄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他搖頭,說:「她不在。」
「好,你打電話給她,叫她出來,我要見她。」
「媽,你見她做什麼?」
「我見她做什麼?當然是當面問問她,為什麼要一直纏着你。」
梁曼吟對桑枝的印象從來就不好,昨天晚上知道梁沉要搬回宿舍的消息,又從俞思喬那裏知道桑枝過來找梁沉,她立刻就買了今天最早一班飛機的機票趕過來。
「她沒有纏着我。」梁沉似乎已經無力解釋,他改變不了梁曼吟對桑枝的固有印象,他無論說什麼,他的母親永遠都選擇不聽。
梁曼吟冷冷笑了起來,說:「梁沉,你就算想談戀愛,也不該找這樣的女孩。哪有什麼好人家的女孩會從高一開始就纏着你,女孩子是要潔身自愛的,她一個人大老遠跑過來找你,這是什麼掉價的行為。」
「媽,你能不能別說得這麼難聽。」
「這就難聽了?我還有更難聽的沒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我看不上她,家裏有錢有什麼用,沒有一點教養。她那個媽,年輕的時候就跟別的男人跑了,丈夫孩子都不要,後面過不下去了又回來。這樣的家庭能教出什麼——」
「媽!」
梁沉真的聽不下去,他緊緊皺着眉頭,額上神經繃緊,似乎下一秒就會崩潰。
「她很好,她不是你說的那樣,我真的很喜歡她。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我——」
啪——
又是一巴掌。
梁曼吟完全沒給梁沉說完的機會,這麼多年她固執,刻板,強勢,將梁沉牢牢管着。她給梁沉計劃好了整個人生,只要按着她的計劃走,梁沉這一輩子會過的很好。
梁沉本來也很聽話的,但是自從認識了桑枝,他就學會了撒謊,用去圖書館學習的藉口和桑枝偷偷出去玩,高考之後又偷偷談戀愛。
梁曼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跟這樣的女孩在一起,他的人生不能有任何差錯。
「這半年你一直瞞着我跟她交往,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把你迷成這樣。既然她不在你學校,你就給她打電話,把她叫出來。」
梁沉站着沒動,眼尾紅透,下頜繃得很緊。
他太知道梁曼吟見到桑枝會做出什麼事,難聽的話也就算了,她很可能會動手,就像打他一樣。
他就像沒聽見梁曼吟的話,一直沒有動作。
最後梁曼吟急了,伸手從梁沉的外套口袋裏找手機:「你不打電話,我來打——」
梁沉一時沒搶過梁曼吟,口袋裏的手臂被梁曼吟拿過去,沒有鎖屏密碼,她很快就打開了手機通訊錄。
「桑枝,是叫這個名字吧?」
梁曼吟找到桑枝的名字,正要撥打電話的時候,梁沉丟下雨傘,拼命將手機搶回來。
冰冷的暴雨毫不留情地侵襲他的身體,他抓緊手機,護在身後。
雨水順着他的頭髮和鼻樑流下,他幾乎用祈求的語氣,求他的母親:「別找她,不要找她。」
沒了雨傘,梁曼吟也在淋雨,她沒耐心在大雨中跟梁沉僵持,嚴肅命令着:「手機給我!」
梁沉這次沒有妥協,但他絕望地閉了閉眼,對梁曼吟說:「我會跟她分手——」
面對令人窒息的母親,他像是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臉色慘白,滿眼都是痛苦。
「你不要找她。我會跟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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