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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朝這才注意到沈槐奚,打量了他一番,不由輕笑着驚嘆了一聲,「這便是新科榜首沈公子吧?好一番仙人之姿,——年輕就是好。」
路實甫初聽這話,有點怪。再細想,也是。崔朝已經二十九歲了,比沈槐奚大了接近十歲。
最後再想,有些扎心,畢竟他比崔朝還大。終於他還得扎着自己,笑呵呵拍個馬屁,「二公子哪裏的話?您若是老了,路某豈不該入土了?」
沈槐奚見此卻是淡淡一笑,「年輕是好,否則二公子哪裏還能這般風華正茂。」
聞言,崔朝這才一笑,「皆說槐奚是鬼才之賦。今日遊了這墨尋園,朝也很期待槐奚之華作。」
……
崔岫這邊帶着眾人走到了連着季青池的後湖,一眾女子看着湖上竟有一片紫色瑰麗的花長盛,皆驚嘆出聲,「這時令了,竟還有紫花連綴,一片曄曄之華。帝師大人還真是神通廣大!」
「倒是,這往日何曾見過此種美景。平日墨尋園帝師都是不予開放的,今日冬迎宴在此舉辦,恐也是託了崔小姐的福。」
崔岫只是微微一笑,「哪裏。父親一向寬厚,諸位覺得喜歡便常來。」
眾女子正興致高漲的客套阿諛着。
肖玉漣走到池欄邊時,卻是踩到自己的綾羅裙尾,忽然「啊」的一聲,便朝江晏棲倒去。
江晏棲見着那撲面而來的人,眉眼都未抬一下,竟是轉瞬便做到了後退兩步的動作,讓肖玉漣一下子撲翻進了花池裏。
茶白在一旁看着江晏棲的速度嘆為觀止,她腦子都沒反應過來,先生身子就反應過來了。這……先生真是太強悍了,連躲撲都是那樣迅疾。
微綠冷寂的池水因着小夥伴的加入,「撲通」一聲鼓起了掌。女子落水的那刻,立濺開了一通白色的水花,女子那一團團青絲像海帶一樣浮沉在水面,「啊!救……救我!」
眾女子見這一變故,都有些急了,「快!你們誰下去救人啊!」
「我不會鳧水,你們誰會啊?」
「肖世子這才回了京,今日玉漣郡主在冬迎宴出了事,我們都得擔責的!」
人群吵嚷中,崔岫卻是出乎意料的鎮靜,她眉眼溫靜。瞥了一眼湖中苦苦掙扎的人,若有所思的細量了江晏棲兩眼後,才脫了身上兩件外裳,似準備下水救人。
一旁人見崔岫這架勢,皆擔憂出聲,「這……崔小姐,您這可怎麼使得?冬日湖水沁涼如冰,萬一出了事……」
傅清越拉着崔岫的手臂,蹙眉勸阻道:「落了水的人,那就是拉不回的瘋狗。何況這平日本就是瘋狗的人?阿岫這般嬌弱的人,下去救她,豈不是白白給她送了命?」
這肖玉漣往日那是囂張跋扈慣了,也就對着同樣張揚的傅清越氣焰要小几分,可那嘴還是聽了欠。
話落,傅清越看着一旁窮擔憂的小姐們,聲色一高,「都愣着作何,快去叫侍衛啊!」
崔岫看着傅清越搖了搖頭,單薄的身子竟顯了幾分強韌的姿態,「不可。若是如此,玉漣郡主的名聲豈不毀了?阿越且放心,岫心中有數,不會把自己搭上的。」
就在肖玉漣已是兩眼發昏的時候,崔岫扶着亭欄縱身一越便跳了下去。
傅清越有些擔憂的盯着水下。崔岫入水後便自後面把着肖玉漣的脖頸往上拖。就這般,快要昏過去的肖玉漣不知從哪裏迸發了力量,還掙扎着要拉崔岫的手。
阮枝見崔岫救人的手法這般嫻熟、果決,也是嘆了一聲,「這崔小姐看着柔弱,行事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江晏棲淡淡凝着池中兩人的身影,柳葉眸中暗流涌動。
人救上來後,肖玉漣也昏了,按壓了幾下胸部,她才嗆着水醒過來。
一旁侍女連給肖玉漣披上厚厚的鶴氅。
茶白和阮枝方才站在江晏棲身旁是瞧清了的。肖玉漣這簡直是自作自受,想推先生不成,倒給自己推了半條命。也不知為何這樣做,反正身為一個郡主,手段這樣下作幼稚,不是蠢就是傻。
肖玉漣一睜眼便看見了人群中清骨姿容的江晏棲,兩人的高華與狼狽形成對比。她心下火盛,連瑟瑟發抖都忘了,指着江晏棲便道:「你為何要絆本郡主?」
江晏棲沒說話,只淡淡看着她,無聲間便似在嘲笑她的狼狽。
眾人見肖玉漣指着江晏棲,都不由有些驚訝,「這江先生看着也不像是干出此種蠢事的人啊。」
「無冤無仇的,她挑個此時風氣正盛的玉漣郡主推幹嘛?」
「我見江先生頭一個能被尊為先生的女子,定也不傻,怎麼可能幹出這種自毀德行之事?」
傅清越此刻正拿毛毯子裹着崔岫,見懷中人如玉的臉色蒼白。她便看了一眼江晏棲,又看了一眼地上無病呻吟的肖玉漣,忽的冷笑了一聲。絕艷的面容驟然像綻開了一朵瑰麗帶刺的花,「的確。江先生哪裏像某些蠢貨。下作又漏洞百出的把戲,害人害己。」
肖玉漣聽到周遭質疑的聲音本便不爽了,又受到她這死對頭傅清越的嘲諷關懷,本來蒼白失色的眉眼驟然一厲。被自家丫鬟扶着起身後,她嗓音攜幾分凌厲,「那要看某人是不是得了君上的偏愛便有恃無恐了。今日她江晏棲敢推本郡主,明日你們在站的哪一位有她不敢推的?」
雖然肖玉漣這番操作鬧得是聲勢浩大的,但在江晏棲眼中,雜戲罷了。她嗓音淡淡,「遇事多問別人憑什麼,少問自己為什麼。故郡主應該想想晏棲為什麼推你。」
江晏棲此話不僅把眾人打蒙了,把肖玉漣也打蒙了。
不是,她就這麼爽快承認了?
茶白雖覺得自家先生被肖玉漣冤枉了有些氣憤,但不知為何聽了先生的回答,她只覺得肖玉漣惹先生大概是自找苦吃。
肖玉漣見江晏棲既然承認了,又見周圍也沒多大氣憤指責的聲音,嗓音又是一冷,「莫以為你是江懸的女兒,行事便如此囂張,——畢竟江懸都死了多少年了,你還指望他庇護你?若不是你爹,君上又哪裏能看得上你?」
此話一落,江晏棲平靜的眉眼卻似忽帶起一抹蕭殺的寒意。她卻是淡淡一笑,笑意不達眼底,「郡主的爹沒死,也沒見郡主能得君上偏愛,——到底是人不行,不能怪路不平。」
聽着江晏棲的話,眾人竟然罪惡的覺得江晏棲說得對,有幾人還不住笑出了聲。
阮枝看着江晏棲,眸中添了兩分笑意,這……不愧是先生。希望半年後,她能得先生真傳。
這種對話效果完全不是肖玉漣想要的,可她竟又找不出什麼話反駁。肖玉漣沉默了幾瞬後,終於覺得身上冰冷刺骨,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華貴衣裳,還沾了幾根水草,她恨恨道:「你知不知道本郡主這身衣裳多少錢?前些日哥哥才花了千金從東隱給我拍下的冰紗綾羅裙,你今日便如此毀本郡主!」
江晏棲平靜的眉眼似平蕪冷落,不起波瀾,她只看着肖玉漣自說自話,嗓音清沉,「那郡主以為,晏棲該如何補償你呢?」
肖玉漣聞言又是一愣,她有些嬌縱的眉眼終於緩沉了幾分。看着面前平靜得可怕的女子,她竟頭一次感受到了出自沉凝的毛骨悚然。常人若遭如此誣陷,第一反應定然是激憤,便是輕些,也定要反駁兩句,可她卻連反駁都沒有便站在了高處。
肖玉漣忽然意識到自己此番操作可能真有些跳樑小丑了,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家世就是她最強大的底氣,她便是了污害了人又能如何?
「這冬日池水深寒入骨,本郡主嗆了半池子的水便罷了,衣裳也毀了,——但本郡主一向仁慈,不如你也來一遍,這事便罷了。」
江晏棲淡淡一笑,看向一旁面色蒼白的崔岫,「再來一遍,麻煩的不是崔小姐嗎?」
肖玉漣這才想起崔岫,轉頭看去,只見女子罥煙眉似蹙微蹙,如棠華染雨,有幾分落花飄零的破碎與蒼白。想到方才無一人下來救自己,崔岫作為帝師府的小姐卻願意在這冬日親自跳下來救自己,肖玉漣心中還是多了幾分愧疚與感動,「阿岫,今日此事多謝你了……玉漣銘記於心。」
此時崔岫半個身子都在傅清越懷裏,她只是搖頭,輕聲勸道:「玉漣郡主客氣了。只是料想江先生不是故意的,郡主不如便再去買一……」
崔岫的話如今在肖玉漣這雖是佔了分量的,但終究抵不過肖玉漣此刻下不來台的情緒,「阿岫,你不必為她說話。什麼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只是本郡主仁慈……」
聽崔岫這麼一提醒,肖玉漣想起自家哥哥此刻不就在懿昭行,她白着臉道:「今日你同本郡主去懿昭行,為本郡主再拍賣一件衣裳,此事便算了了。」
「懿昭行的東西可是很貴的,這玉漣郡主是要敲詐江先生嗎?」
「什麼敲詐,你沒聽江晏棲自個兒都承認推玉漣郡主了?」
「呵,她肖玉漣久在河中走,哪有不濕鞋,我看是大快人心。」
茶白看着江晏棲清淡的神情,那平靜的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什麼。她還真怕自家先生想不開給肖玉漣敲詐了。不曾想,臨了便聽自家先生道:「好,——不過今日做主的既是崔小姐,不若崔小姐先去洗個熱水澡再一同?」
肖玉漣見江晏棲沒在針鋒相對,暗下鬆了口氣。陷害人的手段她玩多了,今日卻有種玩自己的重負。事情有了結果,肖玉漣也終於覺得自己要被冷死了,轉身便道:「本郡主要先去洗浴一番,待會再去。」
人顫抖着身子跑得飛快,只眾女還在原地。
崔岫見肖玉漣走了,方才又聽江晏棲點到自己,罥煙眉微凝。她身子有些發抖,卻還是有些歉意地看着江晏棲,「岫是該同江先生一同去。今日一切既是發生在了墨尋園,便是岫出了差錯,懿昭行的拍賣費由岫承擔。」
「那便多謝崔小姐了。」江晏棲沒有推辭,只見着崔岫還裹着那件濕衣,「這冬日深寒,恐染風寒,崔小姐先去換身衣裳吧。」
崔岫搖搖頭,「多謝先生關心。只不礙事,我才命人燒了水,待會將大家都安頓了,我再離開亦不遲。」
茶白聽着這話,也是真正體會到了為何這位崔家庶女比嫡女還出名。
傅清越看着江晏棲,卻是有些疑惑。她見江晏棲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才是,今日怎隨了肖玉漣的潑辣,「先生便任由肖玉漣潑了污水了?」
眾女也是疑惑,這算是史上潑污水最平坦的一次了,可惜不知怎麼又感覺肖玉漣潑的並不成功。
或許是她們潛意識裏還是不相信吧。即使江晏棲沒有解釋,她們就是覺得沒人會傻到去推肖玉漣。
江晏棲淡淡一笑,「各位既覺疑惑,那麼晏棲是反駁玉漣郡主還是順着玉漣郡主又有什麼區別呢?」
看客們不覺得江晏棲有錯,那便是無錯了,那也不必再作解釋了。不管推與沒推,承認與不承認,何必強爭一個無謂的東西。
很多時候,沒有人會在意真正的事實,她們只在意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
眾女看着,江晏棲只淡眉而立,便已高出這滿池華清很多。風骨在這江先生身上果真是有形的。
要問什麼風骨,反正眾人只覺深沉而雅淡,縹緲而平靜。說不上,就是很厲害的樣子。畢竟前不久江先生才曲水挑群臣,還設了個女子書院,這是多少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事。可年僅十八的江晏棲做到了。
況且細思江先生的話,又哪裏沒有道理呢?同肖玉漣那樣跋扈的郡主講道理,那就是在講笑話。正確的打開方式當然是——先下手為強,先把她當笑話回。
崔岫凝着江晏棲,溫謹的眼眉中似有星碎閃過,「先生是大境界,我等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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