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倚着軟墊,靜靜盯着御案上所擺玉盒,一縷檀香煙裊裊升起,東暖閣安靜的讓人心慌。
坐在錦凳上的劉太妃,見天子遲遲不言,保持着儀態靜坐,反倒是屏風後坐着的朱由檢,站着的魏忠賢,此刻卻顯得有幾分心燥。
誰都不清楚天子召見劉太妃,究竟是想要聊些什麼。
「近來內廷多生事端,朕處決掉一批貪心的家奴,卻不知驚擾到太妃沒?」
不知過了多久,朱由校一撩袍袖,看向神情自若的劉太妃,露出淡淡笑意道:「若是驚擾到太妃的話,朕多少是過意不去的。」
「讓陛下勞心了,妾身在慈寧宮誦經拜佛,沒有人驚擾到妾身。」
劉太妃微微欠身,對朱由校回道:「倒是陛下近來可傳御醫診脈?陛下乃萬金之軀,是我大明的天子,如若陛下龍體有任何閃失,這對我大明社稷而言絕非是好事啊。」
「朕還年輕。」
朱由校笑笑,「雖說即幸西苑時落水,但過去那麼久了,體內的寒氣早就沒了,讓太妃記掛了。」
「還是要多注意些。」
劉太妃面露關切道:「妾身能做的不多,出此等大事,妾身唯有在慈寧宮為陛下誦經祈福。」
「這些朕都知道。」
朱由校回道:「底下的人講了,從朕回乾清宮後,太妃就吃齋誦經,朕聽聞心底是很感動的。」
難道皇兄想見的不是劉太妃?
莫非西苑落水一事,跟劉太妃無關?
此刻屏風後坐着的朱由檢,站着的魏忠賢,在聽到這樣的對話後,無不在心底生出疑惑來。
他們越聽越糊塗了。
只是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二人生出驚意!!
「那太妃可知,在朕游太液落水後,曾有一啞巴宦官攜兇器,當眾想要行刺。」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眼前的劉太妃,語氣平靜道:「這啞巴宦官是皇后所派,而在不久前此人卻已死了。」
劉太妃聞言一驚,眉宇間透出幾分驚疑,她怎樣都沒有想到,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后,居然會譴人行刺皇帝!
而相較於劉太妃的表現,屏風後的朱由檢、魏忠賢二人,內心深處掀起陣陣驚駭,這消息太震驚了!
倘若天子講的是真的,那西苑落水一案的矛頭,便悉數指向了皇后!!
可是這等消息傳遞出去的話,勢必會成為皇家第一醜聞!!
皇后行刺皇帝,這聞所未聞啊!
「陛下,這其中是否存有誤會?」
劉太妃此刻站起身,強壓心頭驚疑,看向面不改色的朱由校,「皇后品性德才兼備,端莊嫻雅,斷不會做此等大逆之事,妾身」
「朕當然知曉皇后不會這樣做。」
朱由校微微一笑,打斷了劉太妃所言,「皇后譴啞巴宦官欲在西苑行刺,其實想刺殺的不是朕,而是魏忠賢與客氏,至於為何這樣做,朕不多說,太妃應該也清楚吧?」
懷沖太子!!
不管是御前站着的劉太妃,亦或是屏風後坐着的朱由檢,此刻心底都想起一個人,此乃皇后所生嫡長子,可惜生下就是死胎。
這一刻,朱由檢帶着審時的眼神,盯向了通體發冷的魏忠賢!
而魏忠賢則雙手微顫,儘管他很想衝出屏風,向天子言明此事跟他斷沒有關係,可僅剩的理智,卻讓魏忠賢想起在去召信王時,天子對他講的那番話。
「魏伴伴,待皇弟被朕安排到屏風坐着時,你也好,皇弟也罷,若誰敢發出聲音,那御前就不需要你服侍了。」
那句話,讓魏忠賢感受到懼意。
在跟朱由檢一起,來到這處屏風處時,魏忠賢還在心裏暗暗祈禱,稍後不管聽到什麼,信王殿下都別發聲。
可是到頭來呢,信王殿下倒是沒有發生,而他魏忠賢卻險些忍不住了。
「懷沖太子的薨逝,不止對皇后打擊很大,對朕的打擊也很大。」
朱由校雙眼微眯,盯着劉太妃繼續道:「從皇后懷有龍種到誕下死胎,這前前後後究竟發生什麼,朕不知,那時的朕一心想勵精圖治,將亂糟糟的大明治理好,將亂糟糟的朝堂安穩好,以至在朕看不到的時候,一些誤會跟挑撥,便在這座後宮悄然發生了。」
「陛下這是何意?」
劉太妃尚未從驚疑中走出,在聽到天子講的這些,眉宇間透着疑惑的詢問道。
「太妃沒有聽明白不要緊。」
朱由校笑着擺擺手道:「朕繼續說,太妃聽着就行,知道朕在西苑落水,還遭到行刺後回到乾清宮,為何獨召見皇弟跟皇后嗎?」
「妾身不知。」
劉太妃似想到了什麼,娥眉微蹙起來,但卻搖搖頭說道。
「因為朕想知道,跟朕最親的兩個人,究竟是否會做這種大逆之事。」
朱由校倚着軟墊,看向劉太妃道:「突遭大變,哪怕朕是皇帝,這心難免都是不定的,難免會懷疑一切,但是懷疑歸懷疑,朕還沒有蠢到家!」
「這天下誰都可能會行刺朕,暗害朕,唯獨皇弟跟皇后不會,太妃可知為什麼嗎?」
劉太妃沒有說話。
「因為若是皇弟所為,那麼謀害兄長的惡名,就可以讓他自絕於天下!」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揚道:「即便容妃任氏懷有龍種,只要這等消息傳出,外朝的那幫文官,斷不會選擇皇弟克繼大統,這無疑會顛覆大明的統治根基。」
「且魏忠賢也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其必然會拖到任氏誕下龍種,若是男丁則克繼大統,這對魏忠賢也最有利,若是女丁則另尋近支繼統,尋一年紀最小者,如此也能確保他權閹的地位。」
「皇弟平日裏是話少些,是表現得成熟些,但是朱家男兒並不蠢笨,朕知他在宮裏戰戰兢兢,也知他的處境並不自由,但是朕篤定皇弟不會這樣做。」
屏風後坐着的朱由檢,此刻眼眶微紅,其實對自家皇兄的關懷,他是能感受到的,但年幼時的經歷,特別是生母是被自家父皇打死的,那種自幼便無依無靠的處境,使得朱由檢的性情必須早熟,可早熟不代表着真的成熟!
說起來朱由校的經歷,其實不比朱由檢要好多少,其生母是被西李打死的,關鍵其父皇卻寵信西李,而最奇葩的卻莫過於朱由校最後被西李養着,而這一切竟是泰昌帝允許的,那時的朱由校年幼,並不知曉這些情況,可隨着年紀的增長,朱由校也聽到一些流言蜚語,而在幾經巨變後,稀里糊塗克繼大統了,成了大明的皇帝後,那些真相便被其知曉,可知曉又能怎樣?
外朝的一些別有用心之輩,就利用這一點向朱由校身上潑髒水,為的就是能夠限制住皇權。
大明朝的皇帝,不是那樣好當的!
但天啟帝做的卻不差!
「至於皇后。」
朱由校盯着劉太妃道:「就憑她對朕講,她譴人至西苑,是想行刺魏忠賢跟客氏,朕就信她所講,因為皇后恨得是客氏,捎帶着將魏忠賢也恨上了。」
「朕當初提拔魏忠賢,是為了制衡肆意妄為的東林黨,因為東林黨幹的事情,讓朕無從下手,有些髒活累活,需要個膽子既大,卻又膽子很小的人,而魏忠賢就是最合適的。」
「至於出現行刺之事,跟朕游太液落水,這完全是兩件事,若沒有後者,那前者會發生,若沒有前者,後者也會發生,而現在涉及西苑落水的種種,朕還沒有弄清楚。」
「所以陛下講這麼多,是懷疑妾身嗎?」
聽天子講到這裏,劉太妃出言問道。
「不,品性謹厚,與世無爭,迎居慈寧宮,掌管皇太后印璽的太妃,豈會幹這種大逆之事呢?」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揚,盯着劉太妃道:「若太妃真有這等膽量,那皇祖父寵信的就不是鄭貴妃了,而是太妃您了,朕說的對嗎?」
劉太妃沉默了。
從她入宮以來,就不得神宗顯皇帝寵愛,一生也被誕下個一男半女,在這明爭暗鬥的後宮中,一直過着默默無聞的生活。
這跟她的性子不無關係。
「說出來誰會相信,恰恰是品性謹厚,與世無爭的太妃,偏偏會在一些時候,做出些挑撥後宮的事情呢?」
朱由校撫掌大笑起來,「若非是皇后告訴朕,先前是誰找過她,特別是在懷沖太子薨逝之後,朕都不會想到太妃的身上,朕今日想聊的不是西苑落水一案,朕想聊的是皇后譴宦官刺殺魏忠賢與客氏。」
在講到這裏的時候,朱由校的眼神凌厲起來。
事實真相究竟是怎樣的,處在一個特殊的形勢下,其實反倒不重要了,畢竟人心這種東西太善變了!
品性好的人,就一定是好?
誰規定的?!
是!不可否認,在原有的時間線上,甲申國難發生後,劉太妃的弟弟劉岱率全家百餘口,舉火自焚,算是忠烈之門,這比那些賣主求榮,蛇鼠兩端的魑魅魍魎要強,但劉岱是劉岱,劉太妃是劉太妃!
皇權都可以讓父子相殘,兄弟相殘。
朱由校坐上這個位置,方知執掌生殺大權於一身的感覺,究竟能帶來多大的誘惑,也明白史料中記載的種種,為何會那樣發生。
那誰又能確定,為一尊皇太后印璽,品性再好的人,為了能保住那尊印璽,就不會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人心隔肚皮啊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7s 3.426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