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在驛館內院一間書房裏看書,看了一個時辰,手裏的書還沒翻過三頁。
「老爺!」有心腹隨從在門外稟告。
「什麼事?」胡憲宗不耐煩地問道。
「老爺,徐先生來了。」
「徐先生?」胡宗憲還沒反應過來。
「文長先生。」
「徐文長來了!」胡宗憲丟下書,拔腿就往外跑。
到二進院子時,正好迎頭撞到被下人引進來的徐渭徐文長。
「文長,你可算來了。嗯,你怎麼來得這麼快?我的信發出去才二十天啊。」胡宗憲挽着徐渭的胳膊,情真意切地說道,隨即又奇怪地問道。
「汝貞兄,我收到你六百里加急送來的信,剛好有艘船從寧波去往天津衛,我就坐上那艘船,揚帆北上,順風順水,十來天就到了天津衛,然後再走北運河,兩三天就到了京師。」
胡宗憲驚喜地問道:「哦,浙江到北直隸的海路通了?」
徐渭高興地答道:「通了!浙江的倭患一除,海路馬上就通了。」
胡宗憲欣慰地說道:「那就好,不枉我們一番殫精竭慮地策劃,不枉數千將士捨身用命。」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手挽着手進到書房,挨着坐下。
僕人端上茶水,隨即出去。
胡宗憲起身,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又做了個手勢,示意心腹隨從看着,不准旁人靠近門窗,這才把門關上。
徐渭看他如此謹慎,知道有大事要商議,靜靜地等待着。
「文長,這二十天,我是度日如年啊!」
胡宗憲先以一句話感嘆開頭,然後巴拉巴拉把這些日子遇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跟徐渭說了一遍。
徐渭聽得也頭大,在心裏把胡宗憲的話來回地琢磨。
「汝貞兄,你說你進西苑面見皇上,提及福建剿倭之事,皇上說沒錢,世子提及鄢懋卿兩淮巡鹽的事,然後皇上察覺到鄢懋卿和嚴世蕃私下勾結,五百五十萬兩銀子,貪下二百二十萬兩。」
「是的。」
「皇上在你面前大發雷霆,然後世子提出籌建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之事。」
「是的。此事我請了在京浙籍、閩籍商人士子,聯名寫了一份奏章,托在京閩籍官員給遞了上去。」
「有下文嗎?」
「石沉大海,沒有下文。」
「然後嚴嵩之妻歐陽氏病死,嚴嵩扶柩回鄉,嚴世蕃被奪情留任,督造三大殿和萬壽宮?」
「是的。前天有御史上奏章,彈劾嚴世蕃在府里飲酒縱色,不遵守制之法,有違孝道人倫。」
「奏章有下文嗎?」
「沒有下文。」胡宗憲皺着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文長啊,那天在西苑,皇上和世子給了我莫大的希望,籌建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糧餉無憂,我就能帶着官兵,把福建的倭寇剿乾淨。
可是二十天過去了,什麼消息都沒有,我等得是心急如焚,坐立難安。」
徐渭大致把情況理清楚了,坐在那裏,感嘆道:「汝貞兄啊,皇上在下一盤大棋,你,還有福建剿倭之事,只是棋盤上的一步棋,你再急也沒有用。」
胡宗憲追問道:「什麼大棋?跟我們去福建剿倭有關係嗎?」
徐渭微笑道:「汝貞兄,你是心切則亂啊。完全沒有在南直隸和浙江指揮大軍剿倭,那股子鎮靜自如,運籌帷幄了。」
胡宗憲嘆了一口氣,「文長,我身上打着嚴黨的烙印,是洗不掉的。而今嚴黨失勢,我心急如焚。我被貶斥沒關係,但是東南剿倭事宜,得做完啊,多少仁人志士的血,不能白流。
可是我朝一向是因人廢事。東南剿倭,是嚴黨的政績。我在浙江剿倭,連打勝仗,是為嚴黨爭光添彩。嚴黨倒台,我,還有東南剿倭這些事,會被他們全部打倒廢掉。
文長啊,這些人眼裏只有黨爭,毫無是非對錯可分。」
徐渭也鄭重地點點頭:「汝貞兄,我知道你的擔憂,因人廢事。可是東南剿倭之事,耽誤不得。百姓們飽受其苦數十年,終於有機會脫離苦海,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把這事做下去。」
胡宗憲臉上滿滿的無可奈何,「文長,我知道。可是朝局波詭雲譎,我身陷漩渦之中,自身難保,有國難報啊!」
徐渭問道:「你是希望嚴黨倒,還是不倒?」
胡宗憲沉思了好一會,「站在良心上,我希望嚴黨倒。可是我真心希望它晚點倒,至少等到我把東南的倭患清剿乾淨了再倒。那時候,我一身輕鬆,跟着它一起殉葬也無憾無悔。
徐渭雙目赤紅,感慨激動。
他是胡宗憲最倚重的幕僚,多少日夜,他們聚在一起,苦苦思索,商量良策。
後面,要躲過明槍暗箭,奉承嚴家父子,討得庇護,求得一時權宜;前面,要督促眾將各部,籌劃作戰計劃,清剿倭患,解救地方水火。
嘔心瀝血,殫精竭力。
好容易走到這一步,眼看要全功而勝,偏偏又遇到了黨爭,擔心功虧一簣,如何不讓人心焦啊。
徐渭安慰道:「汝貞兄,從你剛才所述,我覺得,此事大有轉機。」
「轉機?」
徐渭斟酌着說道:「是的。我剛才來回地理了理,發現世子把我們東南剿倭之事,跟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綁在了一起。」
「那又如何?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不就是給我們籌集糧餉的嗎?」
「不,沒有那麼簡單。我們要看,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又連在哪裏?」
胡宗憲仿佛是站在迷霧黑夜中的人,突然看到了燈塔上的亮光。
他激動地拉着徐渭的手說道:「文長,你是說如果東南剿倭糧餉統籌處連在皇上的錢袋子,我們就安全了,事就成了。」
徐渭肯定地點點頭,「對的。」
胡宗憲靠在椅背上,悠然地說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現在知道,當初傳話給我的人是誰,原來用意在這裏。」
「汝貞兄,這又是怎麼回事?」
胡宗憲把情況說了一遍,徐渭好奇地問道:「汝貞兄,你是說世子叫人傳話給你,叫你跟嚴嵩只保持一線聯繫,做個孤臣?」
「是的。現在看來,何嘗不是為現在做準備。」胡宗憲被從迷霧中拉出來後,恢復了以前的睿智,「我是不是嚴黨,不在於朝野怎麼看,在於西苑裡的皇上怎麼看!」
徐渭贊同地點點頭:「沒錯。如此說來,世子在其中出力不少,八歲孩童,如此神奇?我真想見見他。」
胡宗憲篤定地答道:「文長,有機會的,或許很快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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