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徑直抬到醉風樓的轎廳,眾人鑽出轎子,駐足抬頭眺望起這座京城有數的大酒樓。
一座主樓,左右兩座副樓,中間用挑廊連接。
主樓有六層樓高,據說主體用鋼筋混泥土搭建,周圍用木頭搭了一層外殼,朱甍碧瓦,畫棟雕梁,盡顯華麗。
要是晚上,燈紅酒綠,更加金碧輝煌。
走進去,前廳十分地空曠。
屋頂直達六層屋頂,抬頭看去,只見一排排走廊扶欄,窗欞門洞,珠簾綺戶,一派艷麗光景,竟是別有洞天。
有夥計上前迎住,看到最前面的王世貞卻沒有打招呼,往旁邊一繞,直奔萬全、李時珍。
「萬神醫,李藥王,你二位來了!」
又驚又喜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個八度,就跟一根鋼絲弦直拋入雲端。
「掌柜的,萬神醫李藥王,攜客四位哦——!」
清脆的聲音像一陣清風刷地鑽進裏面的大廳。
六人剛走到大廳門口,看到裏面的空間是前廳的兩倍,挑高居然有兩丈多,橫樑上掛滿了紅的綠的綵帶。
沒來得及細看,掌柜的滿臉笑容地迎出來,見面彎腰作揖:「王學士、萬神醫、李藥王,還有這三位貴客,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他是掌柜,卻只是位四掌柜,約等於大堂經理,迎來送往,特別機靈,也比前面的夥計懂得人情世故,把王世貞的稱呼放在前面。
人家有正經官職在身,翰林院學士、太常少卿,按照最新的官制,從三品大員。
「掌柜的,老夫定的雅間。」萬全拱手道。
「萬神醫,你放心,雅間給你預備好了。五重天璇寶閣,六位,這邊請!」掌柜的把六人請到樓梯口,轉手把他們交給另一位年紀大點的夥計。
「諸位對不住,今兒客人多,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小的那邊還有兩位熟客要去打個招呼,諸位有什麼需要,跟賈三招呼一聲就是了。」
賈三上前,滿臉笑容地說道:「六位老爺,樓上請。」
走到二樓,二樓也是大廳,擺了二三十桌,滿滿當當坐滿了人。桌子上各色佳肴,不同的美酒,桌子邊上的人都喝得臉紅耳赤,豪言壯語。
有幾位熟人跟他們打着招呼。
「王學士好!」
「萬神醫,家父有恙,明兒能不能去醫聖館請伱號個脈。」
「只管去就是了。」
「謝謝萬神醫。」
「李藥王,藥館裏的六味地黃丸賣斷貨了,你這裏能不能給勻兩瓶?」
「是藥三分毒,藥是治病的,不能當飯吃啊。」
「嘿嘿,我身子骨虛啊,得補。」
到了三樓,全是包間,每間面積很小,算不上雅間。
四樓往上就全是雅間,周圍的窗戶安的全是玻璃,寬敞透亮。
這裏也遇到不少熟人。
「鳳洲兄,哎呀,東壁先生,密齋先生,原來是鳳洲兄做局,請了兩位啊。」
「啊,來了三位朋友,為他們接風洗塵。」
偶爾有一兩位認出汪道昆,「啊呀,這不是伯玉兄嗎?你回京了!好事啊,好事啊!你們在哪間雅間,待會過來敬上一杯。」
上到五樓,沿着走廊往裏走,聽到咿咿呀呀的清唱聲從雅間裏傳出。
「書堂隱相儒,朝野開賢路,喜明年春闈已招科舉。窗前歲月莫虛度,燈下簡篇可卷舒。」
先是清麗女聲在唱,唱到這裏,有男聲合唱:「時不遇,且藏渚韞櫝。際會風雲,那時求價待沽堵。」
「好!」一片叫好聲。
汪道昆點點頭,「嗯,這是《荊釵記》的唱段,唱得有五分滋味。」
從另一間雅間傳出唱曲聲:「想着他眉兒淺淺描,臉兒淡淡妝,粉香膩玉搓咽項。翠裙鴛繡金蓮小,紅袖鸞銷玉筍長.」
六人對視一眼,這是《西廂記》,在某些衛道士眼裏,是淫穢不堪的艷曲。
「嗯,你們啊,在幹什麼,外面在鼓吹什麼北伐南征,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唱艷曲!像什麼話!嘻嘻,唱艷曲,來,來,喜三娘,我們喝個交杯酒,待會再唱一曲艷曲。
老子就是要唱艷曲,老子還要征戰風流場呢!」
「好,陳三省,好風度,好氣魄!打仗那種腌臢事,就讓那些武夫丘八去了,我們只管唱我們的曲,喝我們的酒。風流不羈,瀟灑快意才是吾等士子們該做的事。」
「對,讀書人就該做讀書人的事。街面上搞得鬧哄哄的,一幫太常寺的窮酸秀才,跟沒了吃食的野狗,滿大街跑,搞什麼宣講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一群考不上學,進不到國子監的窩囊廢,只能去街上當唱曲的,說書的,混口飯吃呢!」
「沒錯,誰叫他們聖賢書都讀不明白,科試渺渺,仕途無望!不要說他們了,提起他們,都有辱我們這些華翰士子們的齒頰!
喝酒,喝酒!」
「對,喝酒。」
王世貞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神情複雜的汪道昆,強笑道:「一群國子監的無知小兒,不學無術,還自視甚高。伯玉兄,你們不必理會。」
賈三連忙在前面說道:「六位老爺,前面拐個彎就到了。」
還沒拐彎,從旁邊的雅間裏傳出激烈的吼聲:「朝廷如此窮兵黷武,定會國庫空虛,民不聊生!」
另一個高亢的聲音附和道:「而今武夫專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吾等飽讀聖賢書,胸懷天下之志,難道在這裏坐以待斃嗎!」
又一位男聲大吼道:「天下最大的奸黨就是胡宗憲!他先是依附嚴嵩奸賊,後又欺矇太子年幼,專國擅權,倒施逆行!而今他輕離京城,遠赴嶺南,正是我等正義之輩,澄清朝綱之時!
吾等要去午門叩天闕,吾等要去太廟哭二祖列宗!」
汪道昆嚇了一跳,這些人真要是這麼鬧,那就是把天捅出個大窟窿。
看到他要上去敲雅間的門,問個究竟,王世貞連忙上前拉住他,慌慌張張把他拉進了璇寶閣雅間。
關上門,王世貞說道:「伯玉兄,那就是一群喝醉酒,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們,多是嘉靖四十五年和今年錄取的進士,走了門路留做了京官,正想着謀個錦繡前程。
前些日子裏,都察院整飭吏治,糾正風紀,這些人挨了處分。
後來光祿寺和吏部搞了中樞改制,這些人因為背了處分,要發揀地方州縣效用,死皮賴臉地不肯去。一邊想法子走門路,一邊在這裏喝酒胡說八道泄憤。
不必理他們,吏部那邊下了文,下月十五日前必須離京赴任,違令者一律奪職,趕回原籍。到時候會走的。」
屠隆好奇地問道:「剛才他們說要去叩天闕直諫。」
王世貞不屑地說道:「他們喝了酒,連凌霄寶殿都敢去砸幾拳。等他們清醒了,連西苑西安門都不敢直視。叩天闕直諫,呵呵,他們也得有那個狗膽!不必管他們!」
汪道昆長嘆一口氣:「老夫剛下船,在朝陽門看到那讓人又驚又喜的一幕。進了東城,所見所聞,以為這世道變了。
進了醉風樓,看到這醉生夢死,還有這些士子官員們的醉言瘋語,老夫才明白,這世道變了,卻又沒有完全變。」
王世貞搖了搖頭答道:「伯玉兄,這世道啊,那有這麼容易就全變了。依我說啊,能在變,就是好事。」
汪道昆眼睛一亮,「鳳洲兄做了太子侍講,學問大漲。」
王世貞想苦笑,又不敢,只能訕訕地說道:「太子侍講,不是什麼好差事,少提,還是少提。」
汪道昆看了他一眼,「胡汝貞出京了?」
「六天前就出京了。四天前在大沽上了大船,揚帆南下,說是在威海港會合玄武水師,然後玄武水師改朱雀水師,連同抽調各營水師整編的南海靖海水師,一同南下。」
「四天前從大沽去了威海?原來我們在登州海面遇到的那支船隊,應該就是胡汝貞行駕。
當初在東南剿倭結識的故友,胡汝貞南下,戚元敬北上,王子薦在淮安。俗世洪流,我等皆隨波飄蕩,想再見一面,難啊。」
王世貞笑道:「伯玉留在京城,等他們凱旋歸來,不就又能相見了嗎?」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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